《云之南》二十八川

13、第 13 章

　　我把最后的时光留给卢康。已是初夏的黄昏，天空蔚蓝，大片的云浮动着飘向某处神秘的所在。卢康一个人坐在高高的上坡，我带了iPod爬上去坐在他身旁，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我想让他听一首好听的无名氏之歌，就把自己的耳机塞到他耳朵里，第一次发现卢康的耳朵形状很奇特，和别人不太一样，我偷偷摸了一下，触电似地抽回手。纯净的钢琴声里，我看着卢康的眼中云卷云舒，晚风吹起他浓密的头发，暮光映入漆黑的瞳孔，绚烂到极致，美不胜收。我是如此熟悉这种感觉，因为一片美景爱上一个人，几乎要落泪。

　　我低下头，连声调都显得落寞：“我一直记着你上次说的话，但还没有办法像你一样，我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自己的想法，怎样走自己的路。你知道么，一切不受别人支配的自己的决定，我总是搞砸，所以我有很深的沮丧和恐惧……但是，要走下去总要靠自己吧，又不能让别人养我。所以一个人走下去，愈怕自己做决定，愈要搞砸一切。”

　　“出去闯一闯是一件很好的事，你不是已经出来了么？”他回过头来注视我的眼睛，“出来的人都有野心，总要凭真本事的，但是，最后走到哪里，取决于你，你要的是什么，越早知道，越好。”

　　我点点头，其实还想说些别的，更浓烈的情绪，却如鲠在喉。倏尔想起许久之前自己的一滴眼泪，碎在无人挽留的水泥地上，好像每次想要流泪，卢康都在面前。天上一片云经过，眼泪感受到了温柔，可有些泪水依然因为压抑过于凝重，迟迟不愿落下。

　　卢康终于站起身来，从皮夹里取出一张相片递给我，胶片冲印出的质感，滑过指尖留下浅浅印痕。神秘的祭台、日积月累的水牛头、岁月沧桑的牛头桩、名叫任依依的姑娘站在山巅，一回头眼底蓄满了泪。

　　他对我说，云愿意收留这泪水，它们必定能再度坚强地化成雨水，回到大地，回到河川。

　　我真想把他一起带走，但我不能够，我只能带走思念。真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真不知能不能再回到这里。我站起来面对他，他的眼里没有悲伤，柔和的眼珠里映出我的模样。我的声音很轻很轻：“卢康，我，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眼含笑意，点点头张开手臂。我慢慢靠近他，抬起双手，却笨拙地不知从何抱起，以前都是Joseph主动，我从没自己抱过什么男生。踌躇之际，卢康一把拥住我圈进怀中，我只感到撞进一方宽阔胸膛，属于卢康的温暖气息。喉咙开始发紧，我把头埋在他胸口，左右磨蹭了几下，卢康有些好笑地抚了抚我的头发：“怎么愈发长不大了。”

　　一切变得异常安静，我能听到下坡湍急的河水，响声愈来愈巨大，也许它们即将奔入那一望无尽且犹如万马奔腾的瀑布。我惊愣着，仿佛一瞬间就能从河水里分辨出千千万万种眼泪，各自有着不同的身世和悲伤。原来这世界还有这么多这么沉重的眼泪，那壮阔的响声是它们最后的宣泄，只有这里可以容纳如此巨大的忧伤。

　　我温柔且安静地放下眼泪，它们终于愿意落下了，加入这壮阔的瀑布。卢康轻轻拭去我的泪水，这就是最好的礼物。我的身体里没有疼痛，缓缓升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望向天边的白云，感到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