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要下雨了 ...
-
谁也没想到她会认这样一门干亲。
不认唐家的长辈，反而要认一个四岁的孩子，并且主动说要替她挡灾。
围观的宾客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看着这位听说是老师的女生，目光古怪又诧异，甚至有人觉得她说不定是脑子出了问题。
但唐立夏看着唐孝国，神色严谨认真，丝毫玩笑的意思都看不出来。
“……小唐老师，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唐子森都犹豫了，这完全就是件百害无一利的事，这小唐老师图啥呀？
“不用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拜托大家帮忙做个见证。”唐立夏环视四周，在橘黄的灯光下，对众人说：“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和小草遇见也是一种缘分，我希望能认她这个妹妹，以后我也就算是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了。”
就像没人能想到她会认唐小草为干亲一样，也没人想到她会就这么直白的把自己身世说了出来。
但她的理由，的确让人恍然的同时，又忍不住觉得她有点可怜。
只是想要一个亲人，所以愿意为这个孩子挡灾什么的……
“老唐啊，要不就答应了吧？”
“是啊，我看小唐老师这么真心实意的，对你们家孩子也不错，这门干亲认了不亏啊。”
“要换了我，我早就答应了，小唐老师自己那么有本事，还这么年轻，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小草成了她妹妹，以后好好学习说不定能成大学生去大城市里坐办公室挣大钱呢。”
“这还犹豫什么啊……”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有了第一个开口劝告的人，接下来的场面就不需要唐立夏再费心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就能给唐孝国一家说出好多值得心动的原因，再加上他们本身就好面子，在一众的催促声里，唐孝国几乎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就点头同意了。
在他点头的那一刻，唐立夏松开了不自觉掐疼的掌心，眼底的流转的光亮倾泻出一丝放松的情绪。
今天唯一的目的，达成了。
唐孝国既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应下了这门干亲，之后就不可能再后悔拒绝，所以接下来唐立夏又敬了他一杯酒，然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让唐小草重新喊了自己一声姐姐。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风俗，有的地方认干亲，是干爹干妈给小孩包一个红包，但在十里村附近，是小孩的家长给干亲包红包。
很多家庭带孩子认干亲的时候，都会提前用红布装着钱和孩子的头发，埋在认定的干亲身边，比如树根下面，石头旁边等等。
如果干亲是人的话，也是需要孩子家长给红包的。
不过让众人咋舌的是，唐家今晚认的这门干亲，不仅不收他们的钱，还反过来给了他们一个足足一百块钱的红包。
一百块钱啊……这个年代，钱真的很值钱。
至少十里村稍微贫穷点的人家，都绝不可能舍得拿出一百块钱去认一门干亲。
可唐立夏给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这个包着一百块钱的红封，然后借来剪刀，剪下自己和唐小草的一缕头发，拴在一起后装在了兜里。
在亲戚们的热情引导下，唐小草举着装满甜水的酒杯，又朝姐姐敬了一次茶，这就算是彻底定下了这门干亲。
今晚众人算是瞧够了热闹，直到散席离开，这份热闹也足够他们回家告诉更多的人。
而唐立夏，揉揉小孩的纱布脑袋后，也在唐家人的热情挽留中起身离开。
从此以后，她就是唐小草名正言顺的监护人之一了。
虽然这个办法需要她像唐家人低头，甚至要她算计着再次和唐家人加深关系，但她这次心甘情愿。
如果捏着鼻子承受一些情绪就能让小草过得更好的话，那为什么不呢？
如果能让唐小草拥有更好的未来，那么就算是让唐立夏代替她再次承受上一世的那些痛苦……唐立夏也依然会选择重蹈覆辙。
因为她已经糟糕透了，但年幼的自己，才四岁的小草，还干干净净完完整整，没有被命运啃噬得破碎不堪。
用一张涂满颜料撕成碎片又拼合起来的纸，换一张完整干净的还没有落下任何黑点颜料的白纸，对唐立夏而言，就是这世间最划算的一笔交易。
而今晚，她终于将这张白纸从命运的手中拽出了一角。
-
一大早，杨国华就满脸苦涩地告诉唐立夏和周锦鱼，上面拒绝了再抽调一位英语老师过来的申请。
“分配下来的英语老师本来就很少，几乎名额一下来就被各大乡镇的小学给抢光了，更别说我们还迟了快一个月……”
这个结果，其实唐立夏和周锦鱼都早有预料。
但杨国华带来的也不全是坏消息，他重新打起精神，说起自己这次的另外一个收获。
“虽然没有争取到一位英语老师，但是我从乡镇小学那里领来了一批英语教材。”他指向自己办公桌上的一沓新书。
唐立夏先伸手给周锦鱼拿了一本，而后自己也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她和周锦鱼原本就有言在先，即使杨国华争取不来英语老师，为了学校里的孩子们能够接触到的知识面更广，她们两人也可以兼任英语老师。
所以不需要杨国华重提这件事，唐立夏就对他说：“这批教材数量不多，高年级一半，低年级一半，小孩子们可以两个人共看一本书，我和小鱼分别负责一到三年级和四到六年级。”
其实高年级是最需要补充英语知识的，却也是最难学进去的，就如同当初她接触英语一样，那个时候再学习新的语言其实是有点吃力的，即使再基础的单词语法，对她而言也是所有学科里最难以记忆掌控的内容。
听她这么干净利落就将这件事安排好，杨国华松了口气，感慨地对两人说：“那就只能辛苦你们了，我中午去和村委商量一下，把你们两个老师的工资再往上提一点，总不能让你们平白的多承担起一门学科的重担。”
对此，唐立夏和周锦鱼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桩意外之喜，不过她们也没有推辞，实在是这个时候老师的工资也很拮据，更别说她们两个新人，手里一个月下来几乎拿不到多少钱，否则唐立夏也不至于那么着急把画画当初另一个副业。
等杨国华离开了，周锦鱼和唐立夏也坐到各自的办公位上，拿着新得的英语教材，一边啃里面的内容做教案，一边讨论重新给学生们排课。
“英语可以比语文数学少几节课，但每天都要有。”
“几个年级的课不能撞了，不过二三年级可以同时上同一节课，他们进度都是一样的。”
“一年级得另算，这群小孩连笔都还握不标准，汉字和数字都还写不出认不完，临时加一门新的语言科目，说不定学起来会比高年级更轻松些。”
“……”
十里村村小上到六年级，下到一年级，全部统一新增了一门外语课，这不仅仅让学生们惊讶好奇，就连家长有时候送孩子上学，都会好奇地停在教室外面听一听。
而也因此，两位年轻的老师，在十里村也更让人尊敬了，不光能叫语文数学，还能画画能教外语，嘴里那些叽里咕噜根本听不懂的语言，是他们半辈子都不曾接触过的东西。
可这两位老师让学校里的孩子们接触到了。
有的家长可是特意去乡镇上的小学打听过了，现在就算是乡镇上的小学，也是到了初中才有正式的英语课的，可他们家的孩子在村里读书，这么小就能接触到了，这就说明赶上好时候了，起步线都比其他小孩早很多啊！
于是在新增一门课后，唐立夏和周锦鱼竟然第一次收到了家长们的感谢。
不仅仅是口头上的感谢，还有他们接送小孩放学时特意带来家里种的瓜果蔬菜。
东西不多，也不值钱，大多都是村里人自家地里种的。
比如一小捧嫩生生的还带着湿润泥巴的花生，比如前一年从屋前树上打落下来晒干的核桃，又比如菜园子里结的嫩南瓜或是四季豆……
有时候家长不会送过来，却会让自家小孩把这些东西装在书包里背来学校，然后你一点我一点的堆在老师的讲台上，根本不给老师拒绝退回的机会。
唐立夏甚至收到了三年级一位家长塞在孩子书包里的十块钱。
唐立夏：“……”
她莫名想到了读高中时的一幕。
那年刚中考完，成绩并不特别理想，所以就近上了县里并不出名的一所高中。
开学报名那天，她妈妈和继父送她去学校，那也是上辈子记忆里他们唯一一次送自己去学校。
在学校门口的时候，唐立夏亲眼看到唐湘兰给自己的班主任塞了五百块钱，笑着拜托那位老师在学校多照顾她一点。
那是唐立夏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操作，她已经想不起来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总之这一幕在她脑海里记了很多很多年。
现在回想起来，也似乎体会不到自己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笑着让这个举着十块钱递给自己的小孩坐回座位上去。
“今天下午放学回家以后，大家记得告诉你们的家长，就说唐老师说的，从今以后都不许你们再带任何东西当作礼物送给老师了，记住了吗？”
唐立夏站在花生豆角堆成小山一样的讲台上，明确地拒绝了这些孩子身后家长们或善意或刻意的行为。
“记——住——了~！！”
小孩子们稚嫩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虽然不懂为什么老师会拒绝礼物，但他们还是认真将老师的话记在心里，等回家再转述给家长。
“彭海霞，上来把讲台上的花生和核桃分下去，给每个同学都分一点，大家装在书包里，等下课了再吃。”
等能直接吃的东西都分给学生们后，唐立夏才将讲台上剩下的豆角蔬菜都先拿回办公室放着，等放学的时候可以让两个老教师拿一半回家，剩下的一半就是她和小鱼的晚饭了。
这次送礼风波过去不久，唐立夏也终于收到了投稿后的回信。
这个年代是纸质书的天下，虽然变革很快会随着科技的发展而迅速跟上，但至少在十年内，纸质书仍旧是主流。
唐立夏给不同的杂志社寄去的是不同内容风格的画，她并不奢求自己能够一张画就破格让对方为自己出漫画，她想要先拿下的，是这些杂志的封面和内页插画。
所以她也没有去投所谓的时尚杂志，但凡那种用照片做封面的杂志，她都没投，而是找了文学相关的，比如出版小说。
这个时候，网络小说也和漫画一样没有兴起，而是直接拿写好的稿件投稿，最后被打印出来装订成册，再流入纸质书的市场之中，大多出现在书店图书馆内。
所以唐立夏之前才会拜托周锦鱼的父母在图书馆多帮忙观察记录相关的出版社。
而现在，她投出去三封画作，有两家都过了稿，给她寄回信件，让她联系相关负责人，商谈价格和其它更详细的内容。
合同订的很快，慢的是邮寄的时间，在邮寄回去的时候，她手里已经拿到了第一个月任课的工资，所以并不心急。
只是时间一晃就到了深秋，不知不觉她回来这个时空已经有近两个多月了。
后山养的鸡鸭幼崽都长成了并不可爱的半大鸡鸭，学校旁边的高大老榕树也在瑟瑟秋风里掉光了叶子，旁边陡坡上的竹林倒是仍旧青绿一片。
“再有一周，就要立冬了。”周锦鱼靠在唐立夏的宿舍门口，歪头看着屋檐外阴沉沉的天空，眼底装着悠远的思念。
她有点想家，想爸妈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这么久，虽然经常和爸妈通电话，但在身边和不在身边，终究是不一样的。
唐立夏放下手里的铅笔，用镇纸将画纸压住后，揉了揉酸疼的手腕，也抬眼看向外面借以放松眼睛。
“今年冬天应该会很冷。”她看向外面，空中有被秋风卷起来后打着旋儿往下落的枯黄树叶。
“好像每年冬天都挺冷的。”周锦鱼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她，邀请道：“再有一个月，学校就要放寒假了，到时候你要不要去我家过年啊？”
唐立夏和她目光相接，片刻后，笑着摇摇头，“不了，过年时阖家团圆的时候，我就不去你家打扰叔叔阿姨了。”
“这怎么是打扰……”周锦鱼鼓了鼓脸，不赞同地辩驳：“我爸妈也很想让你去我们家玩的，每次打电话都让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而且过年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啊，这山上冷清清的，都没个陪你说话的人，你也会很无聊的嘛！”
她说了好多，其实从几天前就在说相同的话题了，但每次唐立夏给她的答案都一样。
“没关系，我还有很多画稿需要完成，就算是过年，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空闲的时间，你不用担心我。”
周锦鱼变着花样劝，唐立夏就换着借口拒绝。
来来回回好多次后，周锦鱼也只能丧气地妥协。
“好吧……反正离放寒假还有一个多月呢，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要是改变主意了，记得要立马告诉我喔？”她边说，边揪着唐立夏的衣袖晃啊晃，不情不愿地哼哼着。
其实周锦鱼并不是一时兴起才作出这样的邀请，而是几天前，办公室里老师们都聊起放假的事情，那时候只有唐立夏说自己应该哪也不会去。
周锦鱼总觉得立夏好像不属于这个地方，除了和自己关系好以外，除了唐小草以外，她好像始终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就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唯一的牵绊就是唐小草。
这种状态有时候真的挺吓人的，周锦鱼偶尔盯着唐立夏多看两眼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有一种她会突然消失的错觉。
总之挺奇妙的，而这种奇妙的感觉在唐立夏身上出现时，周锦鱼就会感知到属于立夏的那份孤独。
和自己不一样，自己孤独多半是因为想念爸妈，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或者实在是无聊了。
而唐立夏的孤独，大概就像外面天空下那片被风卷起来又落下的枯黄树叶，毫无目的，又毫无落点，就那么沉沉浮浮地飘在空中，谁都不知道她会在哪里停留。
或许她最后会停在唐小草的手心里吧。
周锦鱼偏头看向神色温柔的好友，抿了抿唇，没有再邀请她一定要跟自己回家。
“最近天气转凉了，记得多穿件衣服，不要感冒了。”叮嘱了一句后，她在上课铃响之前先拿着书往学校走。
唐立夏目送着她从窗前经过的身影，在她离开后，视线又一次落在外面阴沉的天空上。
空气变得寒冷湿润，风里都夹杂着散不去的水汽。
要下雨了。
-
当这场预料之中的大雨滂沱着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时，唐立夏站在教室外面的阳台里，看着氤氲着朦胧水雾的雨幕，眼底有片刻的温柔。
今天下雨了，不出意外的话，唐小草可以留在自己这里不用回家了。
雨水顺着青黑的砖瓦淙淙流淌，将墙上已经有点模糊的绘画大片地打湿，很快就将上面彩色的颜料冲刷得斑驳狼藉。
就像是冲散了一场艰难维系的美梦。
耳边是小孩子们遗憾心疼的沮丧讨论，唐立夏偏过头，看到楼梯口一堆小朋友皱着脸蛋哭唧唧的小模样。
“唐老师，墙上的画都被雨水冲没了……”
“唐老师，要不要我们去拉一个棚布挡雨呀？我家里晒粮食的时候就可以把雨挡住，这样就不会被雨水淋湿了。”
“可是现在好像迟了，都已经成那个样子了，早知道……”
“早知道我昨天就该和太阳公公商量一下，让它今天也努力打工的！”
“对啊……”
小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身体想要冲下去保护墙上的粉笔画，却又被这场继续了一整个秋天的秋雨给挡住了脚步。
唐小草揪着姐姐的衣角，在听到姐姐回答说可以再画一次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捧着她的手腕给呼呼，满心满眼都是心疼了。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要下雨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