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水长空》萧远堇

2、相见争如不见时

　　厅内已是一副热热闹闹的家宴场景。围着圆桌，坐着楚老太爷、楚夫人，还要一个白衣散发的年轻公子。而边上那个空着的位子就是留给自己的吧。身边有侍女端着菜肴进进出出，那些女子锦绣的衣摆上下翻飞，仿佛织起一场漫漫人间醒不过来的繁华大梦。

　　“冽儿，回来了啊。”
　　看到楚云冽进屋，坐于正位的楚老爷子转头招呼了一句。楚云冽可以清楚地看见父亲脸上来不及收起的微笑，那显然不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来，父亲对自己一直都是严厉而冷淡的，从不曾见他这样笑过。
　　楚云冽的心头忍不住又泛起了一阵厌倦与乏味。他走过去在桌前坐下，转头细细打量起面前的这位白衣公子。毫无疑问，这便是自己那忽然失踪又莫名而返的大哥了。

　　楚云潋一身锦缎白衣，满头的青丝尽数披散在肩头，黑白分明，格外夺目。
　　他有一张华美，却并不流于女气的脸。冠玉般的面容上，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只是此刻，他埋头吃着楚夫人夹过来的菜，脸上露出的，却是与外形并不相配的浅薄傻笑，俨然一副无能低智的浮华公子哥样。
　　楚云冽忍不住诧异地挑眉，与此同时，那边那个埋头苦吃的家伙也正好抬起了头。楚云潋费力地吞下口中的一只大鱼丸子：“娘~~这个真的好好吃耶~~！您也多吃一点……”他说到一半，却停下了，因为看见了面前冷若冰霜的少将。
　　“你是……小冽！！”
　　毫无防备地被那声高分贝的惊呼一轰，楚云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过去，却正对上楚云潋那一张灿若阳光的笑颜。
　　……傻笑个什么呢……这个家伙，见到我真的有这么激动吗？……
　　这样想着，心中却是无法抑制地涌上一阵莫名的温柔。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耳朵边上嗡嗡响着的，尽是母亲柔得让人发麻的呵护叮咛声，以及那个人缺根筋似的傻笑。终于与父母告辞走出厅堂的时候，楚云冽不禁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冽少爷。”王伯走过来，随他一同走向别院。
　　“王伯，那个人真的是楚云潋吗？娘没捡错吧？”虽然可谓是素未谋面，但楚云冽一想起方才那个空有金玉其外，举手投足却十足天真没用的家伙……很难接受这就是当年那个优秀聪颖，被称为天才的少年。难道是脑袋撞傻掉了？怪不得那么多年都找不到家啊……他不禁有些促狭地想，眼前浮现出那张毫无心机、不染纤尘的笑颜……
　　而此时跟随二少爷多年的王伯，正意外的瞪大了已有些浑浊的双眼——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二少爷这样温暖愉快的笑容呢……这，是因为大少爷的归来么？

　　关于楚云潋这个名字，之前说过了，是看似遥不可及，却分明无处不在的。
　　有这样一个被人称为天才的哥哥，楚云冽的整个童年、少年时期，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存活在兄长身后的阴影里。娘亲在自己六岁的时候便郁郁而终了，如今自己口口声声称之为母亲的女人，云冽知道她对于自己，有的只是鄙夷与轻蔑。而这种情感在楚云潋的失踪后更是恨不得激化成了某种近乎于怨恨的情感。
　　他明明从来也不曾做错过什么的，然而在这懵懂与茫然之中，他便这样渐渐长大，并且将楚云潋这三个字深深刻入了眼眸。
　　那是他苍白的童年里永远矗立在那儿的，自以为的永恒的对手——开始他以为那个人是可以超越的。只要自己更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然而随着日子的一天天流逝，慢慢长大的少年终于明白，原来最可怕的对手，是早已不存在的对手。是，存在于他人记忆中的对手。
　　哥哥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超越的——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楚云潋这个名字已经深深植入了爹、娘，以及每一个楚家人的心中，而自己所努力的一切都只是在被不断不断地与之比较，却永远不可能有超越。
　　哥哥，原来从来都是无可取代的。

　　十一月的深秋，入夜已三更。年轻的少将从案前抬头，窗外，夜色如茶、月色如水。
　　跳动的烛火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投下明昧的阴影。
　　“楚云潋……你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