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方舟[末世]》葱花姜丝

62、第 62 章

　　“老麦克，酒醒了就快回去吧，那群小崽子们看不见你该着急了！”

　　酒鬼的名字叫麦克斯，彼时刚从地上摇晃着站起来便听到柜台后面的辛瓦尔如是说道。

　　“知道了，啰嗦！还真是麻烦的要命……这两个人是哪里来的？”

　　浑浊发黄的眼珠子透过许久未修剪打理过的乱蓬蓬的头发后面打量着傅行深二人，还没凑近就能闻到一股冲鼻的酒气。

　　“你好麦克，听说你是这里看管天文台的管理员？我们想跟你去看看，不知道方便吗？”

　　傅行深伸手扶了一把险些栽倒在地上的麦克斯，问道。

　　他有些疑惑这家伙醉成这样是否能听清他的意图。

　　麦克斯在傅行深的搀扶下坐到了吧台前，辛瓦尔给他倒了杯冰水，直到他慢悠悠喝完一整杯水后方才出声——

　　“跟我走吧。”

　　傅行深和时意跟着老麦克一起走到了位于酒馆临街的哥本哈根圆塔天文台。

　　整座天文台有三十多米高，灰褐色的圆柱形塔楼上砖墙出现了地动造成的裂缝，沿着塔身蜿蜒盘旋而上，像是一株依附在塔墙上的枯萎的爬山虎。

　　三人走到天文台门前，老麦克在怀里东摸西找掏了好半天才找到钥匙，钥匙插进锁孔中旋了几下，还未待开门，门内便隐隐约约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里面有人？”

　　时意看向不紧不慢开锁的老麦克有些疑惑，听声音像是一群孩子。

　　可老麦克这个年纪，儿子应当都已经四五十岁了吧？

　　老麦克听到时意的问话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是老麦克回来了！”

　　“他又去喝酒了，好臭！老麦克，我们一睡醒就看不到你，你是不是又去辛瓦尔的酒馆了？”

　　“老麦克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好饿……”

　　三人还未进门便被呼啦啦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围了上来。

　　那些孩子衣着单薄身形消瘦，但看到进门的麦克斯脸上却都洋溢着依赖的笑容。

　　不同年纪的孩子，不同的发色，瞳孔的颜色也各不相同……

　　麦克斯收养了这些孩子。

　　傅行深和时意这才意识到这一点。

　　“去去，别围在这挡我的路，饿了不会吃饭吗我都给你们留好了饭……”

　　“可我们想等你回来一起吃。还有，他们是谁啊？”

　　里面年纪最长、大概已经有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注意到麦克斯身后还跟着两个高挑的东方人，好奇着问道。

　　“我吃过了等我做什么？这两个人是来参观天文台的，去去去吃饭去，别耽误我做事。”

　　老麦克看上去似乎很不耐烦这群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却还是动作很轻地将他们赶去了后院餐厅。

　　“来参观的人？那他们会花钱买我们的门票吗？”

　　“我们没有这东西艾斯……”

　　“如果买的话老麦克就能赚到钱，带我们一起去吃大餐了！他天天都说自己在外面吃了大餐……”

　　孩子们闹哄哄地跑远，老麦克看了一眼傅行深和时意，叹了口气。

　　“说吧，你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的样子可不像什么探险者。”

　　傅行深一怔，笑了，环顾四周后故意说道：

　　“这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你觉得我们能是来干什么的？打劫的吗？”

　　麦克斯一哽，这年轻人真是没礼貌！

　　时意瞪了一眼插科打诨的傅行深，直入正题问道：

　　“我们是为了寻找能观测星体数据的天文台特地赶过来的，那机器现在还能用吗？”

　　“你们要那东西做什么？即便现在世道动荡，那些星体数据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说要就要的。”

　　麦克斯显然也对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仍然抱有警惕，但他既然能将他们二人一路带来这里，应当还是看出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的。

　　傅行深同时意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说道：

　　“在酒馆里我听辛瓦尔说，你现在整日里买醉是盼着末日能早点到来？”

　　辛瓦尔的原话是“天天喝醉酒就往这一躺，就等着末日降临呢”。

　　傅行深这么问也不过是想试探试探麦克斯的态度。

　　“盼着谈不上，反正末日早晚都要来，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区别？”

　　他又端起了手边的酒瓶猛灌了一口。

　　“我们是没那种好运气了，被选中去太空漂流，我一家人都没这种好运。我儿子，还有我妻子全在大地动时没命了，就剩下我一个，你们说，这末日来与不来，对我来说有什么关系？”

　　“……”

　　对麦克斯来说，当灾难一次次降临到只剩下他一个老骨头苟活于世的那一刻，他的末日就已经到来了。

　　“算了不说这些，观测数据是吗？那机器已经很多年没有启动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跟我来。”

　　说着老麦克率先收拾好情绪，领着傅行深和时意二人沿着天文台塔楼内盘旋而上的坡道一路登顶。

　　“喏，那个就是了，你们要用多长时间？”

　　“至少要六天的时间。”

　　时意保守说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六天后他们就能得到结果。

　　麦克斯看了二人一眼，什么也没说一个人离开了。

　　“……我是无所谓末日到底什么时候到来，可孩子们，还没看过鲜花铺满的草地……”

　　幽深蜿蜒的坡道走廊里，麦克斯的声音苍老又疲惫。

　　不仅是这里的孩子，自从十三年前末日纪元开始，从那以后出生的孩子没有看到过满山绿林如波，没有看到过晴空万里成群的白鸟飞掠而过……

　　他们会指着童话书中像棉花糖一样洁白柔软的云朵问母亲，云为什么是雪白色的？

　　可这些问题没有人能给出解答，这些甚至没来得及体味世界之秀美的孩子，马上就要同所有人一起奔赴命运的终局。

　　傅行深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同样神色凝重的时意。

　　“开始吧。”

　　……

　　这是最令人感到煎熬难捱的六天。

　　张鑫和李雄两个人带了足够多的食物守在大兴安岭观测站中，通过通讯器和停留在哥本哈根的傅行深二人，以及摩尔曼斯克存储站的安东尼奥夫妇保持着联络。

　　“六天的数据已经全部上传完毕了，相信以【亚当】的运算能力很快就会出结果了。”

　　用来同【亚当】联络的搭载有【夏娃】系统的通讯设备被傅行深和时意随身携带着，眼下他们已经收到【亚当】接收到数据的回复，剩下的唯有等待。

　　“你们说，这三万吨的陨石砸下来，会把地球敲成两半吗？”

　　通讯频道中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象征【亚当】远程讯号的头像忽明忽灭，说明它能够“听到”这边谈话的内容。

　　不过它此刻正将系统几乎百分之八十的运行内存都用来运算，并没有加入这几人的讨论。

　　“劈成两半是不大可能啦，不过照这个重量砸下来，扬起的陨石尘埃能把整个地球大气层铺满，巨震还会引发地震、海啸和火山喷发……别说人类，这颗星球上所有的生物都会在一夕之间灭绝。”

　　安东尼奥的话说的是事实，但光想想那时的场面便会教人不寒而栗。

　　厚重的尘埃云遮挡住阳光，大地摇晃着陷入永夜的黑暗之中，从高耸的山顶上金红色的炎流裹挟着燃烧的岩石汩汩而下，所过之处尽数化为灰烬。

　　而在遥远的海滨，沸腾的海水倒灌进坍塌成废墟的城市，蒸腾的水雾中陆地下沉陷入海床，像是汪洋之下沉眠千载的亚特兰蒂斯……

　　“到那时，谁还会相信在这片焦土之上曾经有一个种族建立过一个灿烂的文明？”

　　维特尔西叹出一口气，透过玻璃窗看向遥远明亮的夜空，有一颗星明亮夺目，让他在某一个瞬间以为它就是那颗即将要毁天灭地的陨石。

　　“各位，结果出来了。”

　　【亚当】的声音骤然出现在频道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注意力聚焦在这有细微电流声穿过的频道中。

　　“怎么样？”

　　傅行深开口，嗓音干哑，他没问陨石距离撞击地球还有多久，是还抱着一丝兴许那颗陨石轨道发生变化与地球擦肩而过的侥幸想法。

　　可惜，现实总是不遂人愿。

　　“经过计算分析，这颗陨石即将坠落在爱尔兰与都柏林相夹的海峡中，大概不会激起覆盖大气层的陨石尘埃……”

　　频道里沉默得只剩下七道起伏错落的呼吸声。

　　【亚当】的计算结果，意味着这颗陨石降落在地球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大概多长时间抵达？”

　　时意在良久的缄默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他们面对注定毁灭命运避无可避。

　　“距离突破地球大气层屏障还有57小时48分06秒。”

　　“误差不超过0.6秒。”

　　【亚当】补充道。

　　“只剩下两天时间？！”

　　安东尼奥从凳子上跳起来，声音都劈了叉。

　　“严格来说是57小时47分43秒，安东尼奥先生。”

　　可这有什么区别呢？不影响他们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两天半的时间！

　　“【亚当】，我最后再向你确认一次，方舟上的人现在都是安全且自由的，对吗？”

　　时意愿意相信事已至此【亚当】已经完全没有对他们撒谎或是隐瞒事实的必要了。

　　【亚当】的声线始终平稳，回答道：“是的时先生，他们就生活在方舟中，安全并且行动自由。”

　　时意点头，“好，对一下时间，距离陨石突破大气屏障还有多久？”

　　【亚当】回答：“57小时45分32秒。”

　　傅行深同步在通讯器中操作设定，“确认”键按下的一瞬间，屏幕上亮起血红的倒计时。

　　“好，那么，剩下的时间就留给最后的道别吧。”

　　“再见。”

　　频道中，象征【亚当】远程讯号的头像灰暗下去，随后消失。

　　傅行深的腕上计时器一刻不停地进行着倒数，他握住时意的手，温热的体温在两人肌肤相贴处流动，仿佛连血液也交融浑为一体。

　　“老张，辛苦你们两个去一趟漠河基地，打开全球广播，通报消息吧。”

　　老张“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良久，频道里传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

　　他们没法在漠河基地汇合了。

　　谁能想到，曾经认为还能再见的离别，竟然是彼此的最后一面寒暄。

　　“别着急感伤啊老张，还等着你们俩干正事呢。”

　　“放心吧，我办事，靠谱。”

　　李雄在一旁无情拆台，“全靠我在一边监督，还得是我劳苦功高。”

　　众人笑作一团。

　　遥远的天际，方舟上，【亚当】结束了与傅行深他们的通话，切断了联络。

　　与傅行深他们所想的不同，他们的对话无一不清晰地传到了漂流者们的耳中。

　　这是那个领导大家重新唤醒方舟的眼镜男青年提议的。

　　【亚当】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也因此方舟上的所有人都与时意他们掌握着同样多的信息。

　　关于方舟，关于拜厄和余光，也关于末日陨石。

　　“57小时43分14秒——”

　　【亚当】那机械固有的声线如同冷酷与温和的矛盾集合体：

　　“剩下的时间就留给最后的道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