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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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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方舟计划】正式启动的第九年,地球上几乎所有能够利用的资源都被转化为驱动能源挪入到“方舟”的动力仓之中。
早在几个世纪前就大量停摆的工厂又冒起了滚滚浓烟,人类看不到未来,于是选择将地层中埋藏的煤矿全部掘出。
数万台锅炉日夜不息地燃烧,听起来就像是地球死亡前最后的喘息,震耳欲聋。
地球就像是一棵即将倾倒的巨树,环绕它而生的鸟群衔尽它甘美的果实,就要飞离它去寻找新的家园。
距离【方舟计划】最初启动已经是第九个年头,距离方舟漂流舰启程只剩下203天。
此时正值严冬,寒冷的气流在圣彼得堡的上空呼啸盘旋,漫天的冰粒裹挟在疾风中,湖水封冻,湖面上漂浮着几艘锈迹斑斑的渔船。
停泊在涅瓦河畔的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像是暴风雪中孤独的幽灵,高耸的桅杆在雪暴中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
这样的天气本不该有人冒险出门。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宽阔的冬宫广场前围满了人,广播中日夜不休地播报着通知——
“这是地球的落日,却是人类的新生……积极提交个人生物芯片,建立专属DNA档案,‘亚当’将会做出最公正的选择……”
广场上都是来提交生物芯片的人。
据地球联合政府的通告,他们将收集全世界所有幸存人口的生物芯片进行留存,检查无误后将交由智械AI【亚当】来进行筛选。
当然,在筛选前他们会选定一片区域作为试点进行测试,确保筛选过程透明可靠,筛选方式公正严明。
他们向全人类承诺会确保即便运气差没能被选中登上方舟,他的生物芯片也会被完整地保留一同进入太空,抵达“新的家园”。
一枚小小的遗传学ID卡,就能将构成这个人独一无二的双螺旋结构分毫不差地保留下来。
兴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漂流的人们乘着方舟在宇宙中寻找到新的家园,依靠先进的技术,那些被留存下来的生物芯片就能够让死去的人们“重获新生”……
这对未能入选登上方舟进行宇宙漂流的人来说至关重要。
末日降临,短短二十年地球上的人口骤然缩减到不足九千万,而登上方舟的也只能是其中的万分之一……
足够幸运的万分之一。
可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其大脑额叶便跟随着一并生长和进化,简单来说——
人类永远也无法摆脱情绪的控制,如果由人类来筛选登船的名额,绝对的公平几乎是一种奢望。
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观点。
于是便有人提出,“不如让机械来代替人脑,通过输入指令制定出百分百符合我们需求的筛选机制,摒除感性的误导,它将是历史上最公正的尺。”
这个想法经历一番波折终于还是得到了方舟项目组委会的投票赞成。
机械的确拥有人脑所不具备的绝对理性和至高执行力。
智械AI成为了民众中呼声最高的“执法官”。
基于此,在建造超大宇宙漂流舰“方舟”的同时,地球联合政府开启了对智能AI的研发。
全球最顶尖的科学家们进入研发中心,终于在耗时三年零五个月之后成功创造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拥有自主逻辑意识的超高智能AI系统——【亚当】自此诞生。
拥有“亚当”护航的宇宙漂流无疑是安全可靠的,而登上漂流舰的“船票”,全人类也信任地交予【亚当】来发放。
……
“请将生物芯片投放入闸机,扫描虹膜确认身份信息,预祝您成为宇宙漂流的一员……请将生物芯片投放——”
人群沉默又拥挤,没有嘈杂的喧闹声,此地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盛大而庄严的宗教仪式,每个人将芯片投放进入闸机口的一瞬间都不免在心中祈祷——
万能的主啊,求您选中我吧,我愿脱离这荒芜贫瘠的家园,承受漫长漂流中无尽的孤寂和等待,期待新的家园。
可上帝究竟会不会降临呢?
这是连亚当都不知晓的事。
广场中央悬挂着一道巨大的全息投影幕布,此时此刻正在静音播放着每日新闻。
这道幕布在此之前已经许久没有亮起过了,末日的骤降让人类措手不及,没人有心思关注千百里外发生的事,如今这个时代,生存才是第一大事。
但今天,这道幕布再度亮起,幽蓝色的光影里投射出新闻内容,广场上的人群出现了短暂的骚乱——
幕布重启的原因竟然是为了通缉一个人。
“上帝啊,他究竟干了什么?”
“谁知道呢,这可是有史以来独一份的,上帝保佑……”
“瞧瞧,新闻中说的什么?老天,指挥部发出的通缉令,他一定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的。”
人头攒动,幕布就悬在人群正上方,360°的全息技术让其上的每一个字都映射在在场所有人的视网膜上,内容清晰可见。
『经“全球作战指挥部”信息核实,前亚洲总指挥官确认叛逃,至今下落不明……依据联合国国际综合管理法案第三条第127项规定,针对叛逃一事指挥部将展开全球缉查,提供有效信息者……』
巨大的光幕在风雪中闪动着荧光,伴随着指挥部通缉令之后出现的便是“逃犯”的高清影像和基本信息。
[傅行深,男,25岁,作战指挥部亚洲总指挥官(已罢免),亚裔华人……]
“啧,混得是真不赖啊 ,都榜上有名了。”
人群中一个带着帽子裹着围巾的高大男子仰头盯着那光幕啧啧赞叹。
身旁的人听着他的口音用俄语询问:“中国人?你和他认识吗?”
傅行深指了指没有佩戴同声传译的耳朵,摆了摆手佯装听不懂,转头走出了人群。
没有人察觉到“逃犯”就在身边。
圣彼得堡的人口虽然算不上太多,但最多不出一天,他曾经特训时偷懒这样的小事都会被传得人尽皆知。
信息传播的速度会成指数倍增长。
傅行深呼出一口气来,湿热的水雾将面前一小片范围内的雪融化成水。
“唉,像块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他得尽快想办法转移到别的城市去。
傅行深默默地想,指挥部的通缉令总有覆盖不到的地方,而那里将成为他短暂的栖息之所。
“叮——”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傅行深的通讯器在下一秒就响了起来。
提示有一条未读信息。
“……”
此时此地能联络到傅行深的就只有一个人,想到这他不免苦笑。
他该庆幸这人不是指挥部派来的卧底。
他点开信息,内容一如既往的简短。
[北纬66° 29′ ,东经25° 43′ 去Rovaniemi(罗瓦涅米)]
“Rovaniemi……”
纯正的俄罗斯语从傅行深口中轻缓流出,像是恋人之间的呢喃。
傅行深在心底盘算着。
罗瓦涅米是世上唯一一个坐落于北极圈中的省会城市,在这个风雪肆虐的时节,没人能料到他会逆着雪暴直上进入北极圈,那的确是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听说还是圣诞老人的故乡……”
傅行深把目光落在通讯器上,浅浅地笑了一声。
“算算时间,快的话还能赶上那里的圣诞节,考虑的倒还挺周到。”
通讯器的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而自动熄灭,除了一个坐标外对方也没有消息再进来。
这在傅行深看来是两人之间最稀松平常的交流方式。
不,严格来说并不能称之为“交流”。
因为傅行深从来没有回复过对方。
巧的是对面的人也从不找他闲聊,两个人之间保持着某种微妙的默契,彼此维持着理智将对方的世界视作禁区,从不试图涉足。
但傅行深知道,那个人其实始终都在追踪着自己。
他也曾怀疑过对方的目的,怀疑他不过是指挥部企图捕获自己而设下的陷阱,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相反的,傅行深根据他提供的路线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天罗地网般的搜查。
可他始终猜不透那人的动机。
在傅行深心中,旁人的每一次援手实则都早已标好了价码,有些他支付得起,于是他坦然接受,有些支付不起,他索性在一开始就拒绝。
但这次,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打了马赛克的支票,他无从判定自己能否负担这份援助,却提前签下了名字。
他没有删除对方,他在等一切结束,或许自己被捕,或许世界毁灭,他等对方填注下最终的价格。
天地一片苍白,沉默的广场上人流涌动,傅行深抬头凝视着一片雪花从深空坠落,打着旋落入结冰的涅瓦河,如同要敲开一扇封冻的门。
傅行深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冲动,他点开通讯器上仅有的那个对话框,发出了半年来第一条信息——
很冲动。
但傅行深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帮助他,是什么人将要在他的“支票”上填写下他可能穷极一生都无法支付的酬劳。
“叮——”
远在普罗旺斯的一处庭院中,一只白皙却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了那只被搁在桌上、提示有新信息接入的通讯器。
彼时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田已经过了最美的观赏期,但城中还弥漫着浓郁的花香经久不散。
这里的人们还保留着几个世纪前祖先们的传统,通过蒸馏的方式将薰衣草独特的香味收集进玻璃瓶中,将转瞬消散的香氛镌刻为永恒。
那只手的主人便是在这芬芳馥郁的气息中收到傅行深的来信的。
他打开通讯器,从头至尾单方面通信的对话框中头一次有了回应,却只有冰冷简短的三个字——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