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方舟[末世]》葱花姜丝

21、第 21 章

　　幽暗的联合政府大楼底层，傅行深带着微型耳麦穿梭在空旷的地下车库中。

　　根据耳麦中诺克斯的指引，他一路潜行摸去了通向地下控制中心的电梯。

　　“当心，这里有红外光感仪。”

　　耳麦中传出诺克斯冷静平缓的声线。

　　傅行深闻声带着夜视镜扫视四周，果不其然在靠近地面的拐角看到了一处针孔大小的孔洞。

　　他小心翼翼避开光感仪的探测，走到了电梯门前。

　　“有点麻烦，启动电梯需要获取权限。”

　　这一点三人在行动前便有料到，按照诺克斯的说法，他有办法打开这些权限，甚至能够绕开【亚当】布置在大楼内部的监控，但是需要时间。

　　此刻，他们就撞上了这第一道坎。

　　“两分钟。”

　　耳麦中的人言简意赅回答道，随之而来的是不断敲击键盘的声音。

　　傅行深闪身进一处监控死角，安静等待结果。

　　在距离联合政府大楼两条街外的一处路口，一辆其貌不扬的灰色面包车正停泊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车身上喷涂着“国邦百货”的广告字。

　　在这辆车内部，诺克斯和安东尼目光紧锁屏幕。

　　诺克斯正在破译电梯权限，而安东尼则盯着屏幕上几支夜间巡逻队的动向，一旦遇到异常就通过耳麦通知傅行深闪避。

　　两分钟时间很快，傅行深默数着自己平稳的心跳，当数字跳到98时耳边传来诺克斯的声音——

　　“好了。”

　　傅行深点头，这时安东尼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

　　“总控室在地下三层，距离地面有二十米，电梯的运行速度是两米每秒，加上上下电梯和开关门的时间大概需要三十秒钟。等一下，总控室的巡逻队大概再有半分钟左右的时间就会经过电梯井，你最好等他们走后再坐电梯。”

　　安东尼看着五大三粗很不靠谱的样子，但在正经事上比谁都要谨慎。

　　傅行深依言在原地等待，果不其然，半分钟后一队荷枪实弹的巡逻警卫从电梯井经过，而他则隐藏在暗处没有被察觉到。

　　“可以了，地下三层的巡逻队巡逻一圈大概要用四分钟，总控室在电梯井出去左手边走廊尽头。”

　　“知道了。”

　　傅行深一面回答一面按下了电梯下行的按钮。

　　一阵机械运作的响动后电梯抵达地下车库。

　　傅行深等到诺克斯处理好轿厢内的监控设备后走进电梯，按下了负三层。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傅行深对三人的分工甚是满意——

　　诺克斯负责干扰监控设备和破译权限，安东尼负责盯紧巡逻队的动向，而他熟知联合大楼的内部结构，只要不出什么岔子这次行动应当不难……

　　“叮。”

　　电梯抵达地下三层，厚重的轿厢门徐徐向两边打开，傅行深左右看看没什么异样，抬脚往出走。

　　“慢着！”

　　耳麦中突然传来诺克斯的喝声，傅行深几乎在他出声的同一时间收回了即将踏出电梯轿厢的右脚。

　　就在同一时刻，一道平行于地面的锋利激光束自轿厢与地面间的缝隙升了上来，削去了傅行深一小片裤脚！

　　以它的速度倘若没有诺克斯的提醒，傅行深这会儿已经成两半了……

　　好险！

　　傅行深被激起一层冷汗。

　　有了这束激光的例子在前，傅行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他谨而又慎地在轿厢中等待了片刻，没有其他动静，遂试探性地探出一只手向外晃了一下。

　　几乎下一秒，那道激光束便再次升起来。

　　“这下麻烦大了……”

　　傅行深被困死在这间电梯厢里了。

　　“等等，我在尝试破解。”

　　诺克斯正在设法入侵地下三层的防御系统，这里是整栋联合政府大楼的总控中心，【亚当】主机所在的总控室也安置在这里。

　　也正因如此，地下三层的防御系统是区别于政府大楼安防系统之外的独立防御措施，抵挡入侵的能力也更强。

　　想要破解这道防御需要花费点时间，可是——

　　“恐怕没时间了，再有二十秒第二批巡逻队就要经过电梯井了！”

　　安东尼掐算着时间心下“咯噔”一闪。

　　这该死的防御系统在二十秒的时间里根本不可能破解得出来，他们的计划即将夭折，甚至还会把傅行深搭进去！

　　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

　　“再给我一点时间……”

　　耳麦中诺克斯的语速变得飞快，失去了最初游刃有余的冷静。

　　键盘敲击的声音、心脏搏动的闷响、以及从不远处走来的巡逻队齐整划一的脚步声在傅行深脑内驳杂地响起。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还有没有……

　　傅行深强稳住呼吸，在巡逻队出现在拐角的前一秒按下了电梯按钮。

　　——上行，地下二层。

　　地下三层的巡逻队卡着时间分毫不差地经过电梯井，彼时电梯楼层显示屏显示电梯停在了地下二层。

　　“嗯？奇怪……”

　　巡逻队长看向楼层显示屏幕疑惑了一秒，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间怎么电梯还在运行？

　　兴许是哪位有权限的长官进了控制中心。

　　巡逻队长在心底猜想。

　　防御警报并没有拉响，应当没有问题。

　　他这般想着便没有采取其他措施，如常带队离开继续巡逻。

　　傅行深和耳麦那头的两个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地下二层是干什么的？”

　　安东尼看着屏幕中显示的画面，电梯门打开后门外是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廊道，不像是还有人活动的办公场所。

　　“已经废弃了，据说从前是指挥中心。”

　　经历了刚才的事，傅行深谨慎地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踏出门外，等待着耳麦中诺克斯二人的指示。

　　“自从【亚当】接任指挥权之后这里就当成资料储藏库了。”

　　“这样啊，那想必藏着不少秘密呢……算了算了，巡逻队已经走开了，还是赶快下去吧。”

　　安东尼看一眼监视器提醒傅行深可以继续行动了。

　　这一次傅行深卡着时间完美地躲过了巡逻队，顺利进入了安置【亚当】主机的总控室。

　　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

　　接下来只需要将链接终端的数据线插进【亚当】主机的数据接口中，诺克斯那边就可以远程对【亚当】的程序数据进行修改。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只需要将生物芯片的筛选方式更改为“完全随机”就算任务完成。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诺克斯还会检查【亚当】的指令优先级设定，看看联合政府那群人有没有对这部分进行了篡改。

　　接口连接上终端，傅行深手腕上的终端短暂震动，随后耳麦中传出了诺克斯的声音：

　　“连接成功。”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了。

　　总控室里一片昏暗，只有连接主机的线缆由于高速运转发出莹蓝色的幽光，闪烁间仿佛是某种巨物的呼吸，起起伏伏。

　　这次行动简直称得上顺利，可傅行深心中的不安却犹如狂风下乌鸦群飞的麦田，伴随着鸟群惊起，麦浪发出“沙沙”的巨响……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逼近自己。

　　傅行深有些怀疑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东西，否则这股不安从何而来？

　　可是是什么呢？

　　一定是一个他潜意识已经发出了警示，却被他忽略了的重要问题……

　　这种隐秘而浓烈的不安在傅行深心底四窜游走，这时，耳麦中突然传来声音——

　　“修改好了！”

　　傅行深的心陡然一跳又落回原地。

　　兴许是他太过敏感了。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看向【亚当】的主机屏幕，那上面出现了一个正在上传的进度条。

　　——『修改完数据后我会将新的程序通过终端上传到主机，持续时间应该不长，只要保持接口联通等待上传结束就好。』

　　出发前诺克斯如是对傅行深说道。

　　此刻，上传的进度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前进，已经达到百分之二十八。

　　应该再有四五分钟的时间就能结束了。

　　三个人都在等，心也逐渐提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上传进度已经接近百分之五十。

　　就在这时，安东尼突然叫道：“有人过来了！看样子是要来主控室！”

　　傅行深心头一震，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这里？！

　　他目光在总控室内逡巡，寻找能够当做掩体的地方，脑中警铃大作，终于想起自己那该死的不安来源于何处。

　　地下车库的电梯！

　　巡逻队是不具备通行权限的，因此他们通常只能从大楼内部的消防通道前往负三层。

　　按理说那部电梯应当停在负一层的地下车库，可傅行深清楚地记得当时它在地下三层！

　　这必定是有人在他之前就已经乘坐上电梯下到了负三层的控制中心，所以电梯才会停留在负三层而并非是负一层的地下车库……

　　傅行深当时看了眼楼层显示屏，却忽略了这一点！

　　这下可怎么办？

　　耳麦那头的诺克斯和安东尼无法看到这边的情况，安东尼脸色难看至极，沉声道：“他停在总控室门外了！”

　　诺克斯及时通过系统将总控室的电子门锁住。

　　这下，傅行深彻底出不去了，但外面的人也没办法进来。

　　傅行深瞥了一眼屏幕，进度条已经接近百分之五十八。

　　再拖一拖，最多两分钟。

　　门外的人将瞳孔对准生物信息识别器，“滴-滴-滴”的声音响起。

　　识别器显示出“权限未开通，禁止通行”的字样。

　　“什么情况？”

　　那人有些疑惑，将瞳孔对准摄像头重新识别，识别器依然报错。

　　“这破机器怎么回事？”

　　那人手叉腰原地转了两圈，不信邪地再次识别，结果还是一样。

　　『权限未开通，禁止通行』

　　“妈的……”

　　安东尼盯着监视器，默默祈祷他转身离开，一旁的诺克斯十指翻飞试图入侵大楼的安全系统，接管这里的警戒权限。

　　一旦这个人察觉到不对引来巡逻队，傅行深就危险了。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在他成功入侵到安全系统的那一刻，门外的人同时按下了墙上镶嵌的警报器。

　　『嗡——警报！警报！安全警报！』

　　尖锐的蜂鸣声在整条走廊里回荡，安东尼从监视器屏幕上看到巡逻队已经开始向这边支援。

　　“这下彻底完了……”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群奔向主控室的警卫，心如死灰。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当门外警报器响起的那一刹那，【亚当】苏醒了。

　　机体上的显示灯疯狂闪烁，【亚当】瞬间进入警戒状态，连接主机正在上传程序数据的终端被禁止访问，强制弹出。

　　上传的进度条一键清零，从显示桌面上消失了。

　　傅行深的大脑“嗡”地一下爆鸣。

　　“……怎么回事？进度条消失了？”

　　“上传失败了。”

　　诺克斯的这句话几乎对整场行动判了死刑。

　　“傅行深，我把大楼里所有的警戒机关都打开了，巡逻队的脚步会被拖慢，你找机会出来。”

　　诺克斯说着开始通过安全系统对巡逻队进行拦截——

　　地下三层所有的警备机关全部被他强制开启了。

　　红外光感仪、激光束布成密织的网将主控室与巡逻队远远隔开。

　　巡逻队没有关闭这些机关的权限，只能狼狈地四下躲避。

　　巡逻队长只好通过远程通讯申请权限介入，来关闭这些突然发起疯来的防御机关。

　　这段时间足够傅行深离开大楼。

　　“傅行深，准备离开吧。”

　　诺克斯说。

　　可是那头却没有回应。

　　诺克斯心头一紧，以为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连耳麦也掉了链子，于是在频道中反复呼叫傅行深的名字。

　　“别叫了，我能听见。”

　　片刻过后傅行深回应了他。

　　奇异的是，比起他和安东尼，身处险境的傅行深声音却是出奇得平静。

　　傅行深将连接终端的数据线重新插入主机接口，问道：

　　“还有办法让它重新上传吗？”

　　安东尼心口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在频道里大喊：

　　“你疯了吗这个时间你应该准备撤离了！巡逻队那边的权限申请最多五分钟时间就能搞定，你还有机会离开，我们两个在路口接应你……”

　　“有办法吗？”

　　傅行深截断安东尼的话，向诺克斯重复问道。

　　“……有。”

　　诺克斯的声线似乎有些微颤，傅行深想来应当是错觉。

　　这个人一向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

　　“好，那就开始吧，还有五分钟时间，应该足够了。”

　　安东尼看着诺克斯镇定地输入指令，随后傅行深这边的显示屏上随即跳出了“数据上传中”的字样。

　　进度条也再次出现。

　　“疯了，一个两个全都疯了。”

　　安东尼红着眼喃喃道。

　　此时已经无力再改变什么，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以支撑傅行深重新返回地面，一切都来不及了。

　　诺克斯的手搁在膝上，指尖在微微颤抖。

　　傅行深回不来了，这变成了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焦躁，甚至于有些难过。

　　后悔去的不是自己吗？

　　可倘若是他去，恐怕还没到总控室就被抓住了。

　　后悔没有勒令傅行深结束行动返回地面？

　　可他们都清楚，这是他们仅有的唯一一次机会。

　　既然如此，既然一切都注定非傅行深不可，那他的心脏怎么还是不可抑制地捏攥在了一起？

　　是他，亲手将傅行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门外的蜂鸣器终于不再鸣叫，傅行深靠在【亚当】的主机外壳上歪头注视着显示屏，相比起先前的焦急不安，他这次平静多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再看着那龟速向前爬的进度条傅行深甚至有空想些别的有的没的了。

　　他想这次如果被抓住，先前那个被他泼了热茶水的秃头议员会不会高兴地跳起来？

　　他想他们这次出来快两个月，安东尼回家的时候会不会孩子都出生了？

　　他想诺克斯在罗瓦涅米的那几天，晚上不会真的睡在车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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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长，门打不开！”

　　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有人拧门把手，但始终打不开门。

　　巡逻队长气急败坏，“去找破门锤来！”

　　傅行深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转念想想也对，也只有这种时候这些人的效率才会这么高。

　　可上传进度还有小一半没走完。

　　“还有办法能拦一拦吗？”

　　傅行深无奈再次发问。

　　其实他心里清楚，再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挡了。

　　他这个荣登全球通缉榜的逃犯，离自投罗网就差这一道门的距离了。

　　诺克斯那边没有开口，傅行深无声地叹了口气。

　　“算——”

　　“把终端打开。”

　　就在傅行深准备要放弃的时候，耳麦那边再次传出诺克斯的回音，

　　“我发给你一段程序，把它输入到【亚当】的主控系统中。”

　　“叮”地一声，傅行深收到了那串程序代码。

　　发信人是“ZEIT”。

　　果然，诺克斯就是“ZEIT”，他就知道。

　　傅行深短促地笑了，随后调出【亚当】的主控系统，在界面中输入了这串指令。

　　很奇怪，直到方才还处于警备状态的【亚当】骤然平息下来，甚至从休眠中“睁”开了眼。

　　它那方才一直灰暗的摄像镜头中冒出一点红光，有声音从主机外壳的发声器传了出来，这是傅行深第一次听到【亚当】“说话”。

　　“Hello Professor Shi，检测到你使用了【夏娃】密钥，请问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吗——”

　　终端响起提示音，有一条未读信息。

　　傅行深低头看向终端，“ZEIT”发给了他一行字——

　　『让它从终端和我交流。』

　　于是傅行深拿起终端对着【亚当】的摄像头晃了晃，也不晓得它能不能看得到，说道：

　　“进入终端，诺克斯会告诉你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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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行深不知道诺克斯与【亚当】交流了什么，但效果是显著的。

　　至少在门外响起破门锤重击声时，上传数据的进度已经接近百分之百。

　　傅行深松了口气，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的任务圆满完成。

　　“检测到核心程序数据变更，我需要再次进入休眠模式更新系统，傅先生，祝你好运。”

　　听到【亚当】如是说，傅行深再一次被它的人性化惊憾到，但是好不好运……他看向几乎随时都有可能被突入的总控室大门，笑了笑。

　　“再见。”

　　【亚当】的主机运转速度变缓，进入休眠状态。

　　接下来，傅行深只需要安静地守在这里，等待自己的死期。

　　“傅行深，你后不后悔？”

　　耳麦中诺克斯轻声问他。

　　躲避追捕了这么久，几乎就要成功摆脱那群鬣狗的时候，诺克斯的计划又将他送回了这里。

　　后悔吗？好像一点也不。

　　傅行深笑了笑，他的死期将至，心底却是如湖水一般平静安恬。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的感觉了。

　　“很久之前当我还是一名普通的士兵时就有想过，也许我会在某一次行动中牺牲，可能是明天，可能是今天，可能就在几分钟之后。

　　这种不确定的死亡就像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的镰刀，时常让我感到很害怕……可慢慢地我就想明白了，想想自己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即便离开了也不会有人为我感到伤心，这样挺好的……更何况，这次怎么说我也是干了一件大事，勉强算是拯救过全人类吧？能够这样结束自己的一辈子，也算有价值。”

　　诺克斯听着他近乎遗言一般的自言自语，心底蔓延出一种他从未感受到过的疼痛。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却感到从自己心头开始，蔓生出一种难言的哀伤。

　　真的不会有人为你难过吗？傅行深，你怎么就可以这样笃定呢？

　　就在这时，坚强支撑了五分多钟的电子门轰然倒塌了。

　　在飞速涌入的烟尘中傅行深摘掉耳麦，用力捏碎其中的电子芯片扔在脚下，迎着破门而入的士兵们举起了双手——

　　“带我去见拜厄，审判我，你们还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