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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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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初夏的天气还不及盛夏的燥热,但那一份黏腻和难耐已然存在。教室里的空调尽职尽责地运作着,不知道被谁恶作剧般调成了最低的十八度。
姚杉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校服外套,把手缩进长袖里面,只留两根手指夹着笔写字。证明题进入到最关键的一步,她无意识地转着笔,思绪和纷飞的笔一样绕成一团。
马尾突然被人揪了一下,生疼。烦躁的情绪终于涨到顶点,她转过身,黑着脸瞪着面前的始作俑者。
钟塬慢悠悠地把手收回去坐正,一脸无辜地对姚杉眨了眨眼睛。
姚杉直接无视他的示好,“你好烦。”
钟塬文不对题地说:“我去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姚杉没好气地:“不用。”
钟塬又手欠地抓了一下姚杉垂下来的碎发,笑嘻嘻地说:“那我该怎么补偿你呢?”
姚杉不客气地把练习纸往他桌子上一摊,用笔尖指道:“这道题。”
钟塬爽快地说:“简单。”然后从姚杉手中抽出她的笔。
姚杉抽了抽嘴角,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她的目光从笔下的符号游移到笔尖,又一点点游移到握笔的手,最终落到垂眸写字的人脸上。
那的确是一张引人注目的脸。
钟塬感受到她的视线,嘴角上扬的幅度更大了些。他开始缓缓地往少女的方向靠,而少女似乎毫无察觉,连躲避的趋势都没有。
手肘相触的一瞬间,姚杉终于如梦初醒般,半羞半恼地用胳膊撞了一下他,“你干什么。”
“提醒你一下,我已经解答完了。”钟塬耸耸肩,“听懂了吗?”
姚杉咬着指甲,半晌后闷闷地“嗯”了一声。
钟塬轻笑起来,用笔杆敲了一下她的头,“我再给你讲一遍。”
姚杉把练习纸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半个身子趴到他的课桌上,“好。”
2
姚杉是高三才和钟塬成为前后桌的,也是从高三开始才和钟塬有交集的。
之前她对钟塬的印象只有单调的“班长”“好学生”“老师的宝贝”,接触过后,才逐渐看到他的另一面。
幼稚、爱玩,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各种小习惯,这才组成了真正的他,也是她愿意深入了解的他。
但了解不代表喜欢,她想,我不会产生那种感情的。
“哎你看,钟塬在前面哎。”闺蜜晃着她的手,“他不是很早就去吃饭了嘛,怎么走得这么慢啊。”
姚杉回过神来,下意识回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怎么突然走得这么快啊。”闺蜜踩着小碎步跟上她,“钟塬!”
钟塬停下来,回头望着她们,“真巧啊。”
闺蜜撇撇嘴,把姚杉往前面一推,故意加重音重复道:“真巧啊。”
钟塬看向姚杉,“一起走吧。”虽然是疑问句,却一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
姚杉嘴上没回答,但是行动上已经默认了。两个人并排着下楼,身边还拖着一个电灯泡闺蜜。
钟塬瞟了一眼和姚杉相谈甚欢的闺蜜,插嘴道:“今天那道生物遗传题我做出来了。”
果不其然,姚杉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钟塬刻意抛出的话题上,“两个亲本的基因型是什么?”
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三个人的相处变成了两个人的相处。一路上钟塬和姚杉讨论着生物作业,完完全全把闺蜜抛在脑后。
又走了一段路程,场面就变成了钟塬和姚杉挨着走,闺蜜一个人跟在他们后面。
钟塬观察姚杉的反应,见姚杉没有一点排斥或反抗,继续满意地引导话题。而姚杉就这样跟他聊了一路,直到走到食堂门口才回味过来一丝不对劲。
偏偏钟塬还笑意盈盈地对她说:“中饭多吃点,下午才有力气学习。”
于是姚杉又一次成功地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会变成猪。”
“变成猪更可爱。”钟塬说完跑进食堂,不给姚杉反驳的机会。
姚杉拍了拍自己的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3
“放学后我要去收作业。”钟塬在晚自修上对姚杉小声说,“可能会有些晚。”
自从知道他们回家的方向相同,他们放学就一直一起走。这就像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没有人会觉得不妥。
姚杉点点头,“哦。”
“可能还会被老师留下来。”
姚杉一边写字一边分出心思和钟塬对话:“我知道了,祝你好运。”
钟塬不断把身体往前凑,还想再说些什么,讲台上的值班老师已经幽幽抬起了头。
“害人不浅。”姚杉丢下一个冷冰冰的评价,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和钟塬拉开距离。
钟塬识趣地没再去打扰她,只是眼里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
下课铃一响,钟塬立刻收上作业往老师办公室跑。姚杉慢吞吞地整理着书包,又慢吞吞地挪到走廊上。
她靠在栏杆边,望着对面的办公楼。钟塬作为课代表,晚自修结束后收作业的事情司空见惯,只是今天比之前花费的时间更长了些。
随着最后一个同学的离开,教室完全暗了下来。那位同学很好心地招呼姚杉一起走,姚杉婉拒道:“不了,我等人。”
“等谁啊,整个教学楼都黑了。”同学说着就要来拉她,“你估计等不到了。”
姚杉踌躇了一下,跟着同学走了。她一路上一步三回头,心中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别的情感。
同学看她一副消沉的模样,打趣道:“怎么了,被人放鸽子很不爽?”
姚杉小声辩解:“他不会放我鸽子的。”
话音未落,钟塬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边跑边喘气喊道:“等等我,咱们一起走。”
姚杉几乎是在看到钟塬的一瞬间就露出了笑容,脸上的失落一扫而光。她没有让钟塬看到自己的表情,只是聊天时变得活跃许多,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喜悦。
同学离开后,姚杉有些别扭地主动解释道:“我其实等你了。”
钟塬没有半分责怨,立刻说:“我相信你。”
姚杉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谢谢。”
“你说什么?”
“我说,”姚杉凑到钟塬耳边,大声说,“回家啦。”
4
二模的成绩出来后,全班都处在一片阴沉的气氛之中。
“你这次考得怎么样?”钟塬问姚杉,“发挥稳定吧?”
姚杉皱着眉,摇摇头没说话。
“你想考哪所学校?”钟塬不甘心,换了一个话题,“我看看我有没有机会。”
“为什么总是打探我?”姚杉语气中带了些尖锐,“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啊。”钟塬明显愣怔了一下,呆呆地说,“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啊。”
姚杉咄咄逼人地追问道:“我有什么好了解的?”
即使钟塬了解姚杉的性格,也被这样的态度弄得小心翼翼起来:“我……”
姚杉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么请你到此为止。”
钟塬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语无伦次道:“啊,哦,好的,抱歉。”
姚杉长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用手指一圈圈缠着自己的头发。
当她不得不直视自己和钟塬的关系,危险的信号终于被她放到最大。她第一次处理这样的感情,即使不愿违背心里的悸动,却也知道及时止损的道理。
及时止损。她把这四个字在唇齿间咀嚼了一番,生生咽了下去。
她很后悔,但她没有勇气去面对未知的结局。早晚要把话说清的,她安慰自己。
这一记晴天霹雳,会不会影响到钟塬备考的状态?她又不自觉地想。
一整节自修课,她整个人都不在状态,浑浑噩噩地做了几道题,发现自己连知识点都记不起。
她条件反射似的拿着题目转身,撞上钟塬不明所以的目光。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刚想若无其事地回去,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钟塬这次没有笑,平静地说:“我教你吧。”
姚杉认命地把题目一推,客气道:“谢了。”
钟塬苦涩地说:“朋友还是能做的嘛。”
姚杉咬着下唇:“当然。”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去哪所大学吗?”钟塬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就是单纯好奇。”
“去……”姚杉沉吟了一下,“比你的大学好一百倍的大学。”
钟塬了然地点点头,“祝你梦想成真。”
5
毕业典礼那天,姚杉送给钟塬一个信封,里面装着自己画的明信片。信封被包装得严严实实,姚杉再三叮嘱钟塬回家再拆。
钟塬看着少女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发笑,连声应道:“好好好,我现在不看。”
姚杉这才罢休,把钟塬送给她的手绘相册装进包里。
谢师宴上姚杉和钟塬坐到了一桌。钟塬人品好、性格好,桌上的同学逮着他拍他的丑照,他倒也来者不拒,任人观赏。
姚杉在同学作乱的间隙,拿起手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她镜头下的钟塬虽然是最原始的、毫无修饰的,却意外地很好看。
当她再一次对着钟塬对焦时,钟塬看向了她,眼里尽是笑意,对她比了个手势。
画面定格在那一瞬间。照片里的少年笑得灿烂,眼底只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姚杉的手在屏幕上悬了许久,最终把这张照片加入了收藏夹。
她放下手机,静静地看着大家闹成一团。她的视线又投向了钟塬的方向,与钟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姚杉这次没有躲闪,和钟塬隔空对视着。她突然笑弯了眼睛,而钟塬也在轻颤着肩膀。
桌上的其他人都在谈天说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他们心照不宣,却又坦坦荡荡。
不知道傻笑了多久,姚杉垂下头,拿起饮料抿了一口。随后她就加入了聊天大军,仿佛刚才两个人之间的暧昧只是一场虚影。
同学们正经话聊够了,又开始聊八卦。上学时谁喜欢谁、谁和谁在一起过,这些高中时期破格的事情,现在全被连根拔了出来。
聊到姚杉时,大家已经毫不掩饰了,直来直去地问道:“杉杉,你喜欢过谁,跟大家聊聊呗。”
姚杉下意识望向钟塬,对方显然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摆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姚杉摇摇头,“没有,我性冷淡。”
大家哄笑开来,纷纷感叹“不愧是杉姐”。
姚杉又心虚地瞄了钟塬一眼。钟塬一脸平静地和大家起着哄,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答案。
姚杉自嘲般笑了一下。这本就是自己要的结果,现在悲春伤秋毫无意义。
“杉杉。”钟塬拿着杯子走到她旁边,“我敬你一杯。”
她没有站起来,只是伸着手和他轻轻一碰。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悦耳动听却又转瞬即逝。
“有缘再见。”她说。
他把满杯的饮料一饮而尽,笑着说:“后会有期。”
6
姚杉高考发挥得很稳定,如愿考入了自己心仪的大学。至于钟塬的学校,她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她和他的城市离得不远,但依然有些距离。
他们联系的频率逐渐下降,到最后连句寒暄都不复存在。钟塬像是随着那个夏天一起消失在了姚杉的世界里,被打包丢到了记忆的某个角落。
再后来,钟塬有了女朋友,在大一快结束的时候。姚杉把他和那个女生的合照放大又缩小,在他官宣恋情的朋友圈下面评论了一句“99”。
很快钟塬给她回复道:谢谢,祝你也早日脱单。
姚杉退出界面,刷新,新的朋友圈动态很快就把钟塬的那条湮没。她没再刷下去,把手机放到一边。
书桌上摊着一本高数练习题。题目晦涩难懂,她苦苦啃了许久,仍有许多题目毫无头绪。
她转过身,喊身后的室友:“能帮我看道题吗?”
室友耐心地帮她把题目解了出来,看着姚杉一脸茫然的样子,好心问道:“听懂了吗?我再给你讲一遍?”
姚杉把题目收回去,说:“不用了。”
她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况且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题目上面。她返回自己的座位,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相册。
是毕业时钟塬送给她的那本。相册保持着全新的状态,除了毕业那天她翻开过一次,此外就再也没有动过。
上大学前她对着这本相册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入了行李箱中。相册被摆在寝室的书架上,有些积灰,她偶尔会擦试一下。
她一页页地翻过相册。里面的照片主角全是她,有钟塬从各种班级活动照中截下来的,也有他偷拍的。
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他们两个人的合照。照片里的钟塬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男孩,而一旁的姚杉则是不雅地对他翻着白眼。
姚杉合上相册,把它放到了柜子的最底下。下回放假回家就把它带回去吧,放在这里除了占空间没有任何意义。
窗外响起了几声零零散散的蝉鸣,此起彼伏吵闹不休。落日的余晖洒在窗柩,为房间里的每件物品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姚杉推开窗户,柔和的晚风拂起她的长发。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感受空气中充盈着的生的气息。
又一个夏天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