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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初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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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长清起身去摸出半截蜡烛就这炭火点燃了,立在锈迹斑斑的烛台上,又拿起烛台边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剪刀拨弄着烧焦的烛芯。
“他是我渡的劫,”恃长清语气平稳,“不过不是这一世。”
宋影山在昏暗中示意祝峥坐下,在恃长清说这话时抬眼看过去,见她剪掉了那半截烛芯,放下剪刀又坐回来。
“他是我历劫时丈夫的转世。我这个人向来随性,历劫亦然,情劫本该历练的是我,可和他的那一世,我倒觉得是他在渡劫。神渡劫回归后会自然淡忘那些凡世情感,岁月漫长,我本该忘了他,可偏偏没有。”
恃长清看向宋影山:“他这个人执拗的紧,他曾向万神祈求,愿终每生福报换我一眼。”
说到这里,她又笑起来,有些嘲讽:“我就是神,我如何不知他所求皆是虚妄。万物因果有始有终,人世间执念万千,神不该妄图插手搅扰其中平衡。”
“可又因这因果轮回,他的福报终了,我没能忘了他。”
恃长清看向屋内,烛光照不进她眼底,看不清情绪:“我找到他时,他竟因咳疾险些失魂,我救了他,也强留了他。”
说到这里,基本就能理顺前因后果了。恃长清大约是觉得南岄是因没了福报才会失魂,虽说神不该插手,但也因她而起,不见另说,可见了,就没办法袖手旁观。
影魂草功效主为补魂,在魂魄有离体征兆时,补魂也就是固魂了。但一个注定要离体的魂魄,影魂草只能说是权宜之计,是以恃长清需要大量的影魂草替南岄续命。她无法直接去魔界取,恰巧在某一天,遇见了和魔族中人肖岑栖在一起又对她一眼生情的苏为。
肖岑栖取影魂草不过是顺手的事,于是恃长清蓄意接近苏为,利用苏为对她的情谊从肖岑栖那里获取影魂草。
肖岑栖终究是魔族,魔界人间的时间流速不同让他需要一个能帮他在人间做事的人,要论可靠,自然是利益关系最为稳固。他需要苏为,苏为也需要影魂草。肖岑栖死后,恃长清只能亲自去魔界取,只怕是南岄等不起,她才会冒险前去。
宋影山叹道:“可神君孤身前去魔界实在太过冒险。”
恃长清笑道:“没办法,若是最初没有遇到苏为和肖岑栖,或许我真的就算了。但事情一旦开始了,就回不了头了,半途而废不是我的作风。”
“魔君修为难测,神君脱身一次,断然不能再以身犯险。”
恃长清扭头看他:“谁说我是和魔君打了一场了?”
祝峥蓦地看向宋影山,宋影山微微一滞:“神君没有遇到魔君?”
恃长清摇头:“一个会耍阴招的魔头罢了,我当时一心只想多带些影魂草走,才会着了他的道。”
宋影山很快敛住情绪:“神君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
炭火边的水沸腾起来,恃长清给他们倒水泡茶:“我带仙尊来,不是为了让仙尊帮我解决这事。南岄住的偏远,但再往南边的半山村有不少人因咳疾丧命,仙界与神域不同,我不插手此事,难保仙尊也能视而不见。斗兽场一事没有知会仙界,既然遇到仙尊,我想着便将此事告知,那咳疾我瞧着来的蹊跷,仙尊可自行斟酌。”
宋影山:“疫病?”
“不知,我不管此事。南岄自幼身子弱,吹风就咳,我暂时没看出来别的原因。”恃长清泡完热茶又往壶里加了些水,将水壶放在炭火边,“你管与不管我都不会劝,那些人同南岄相识,我只是不忍他难过才决定带你过来。我能做的仅限于此,至于后事如何,我就不多过问了。”
祝峥吹走茶上的浮沫,道:“枝琼神君分明清楚我师尊不会不管。”
他的语气不好,宋影山侧首看过去,祝峥放下茶有些委屈:“师尊别这样看弟子,我只是气不过神域众神不管,都要推到你身上,凭什么?”
宋影山的语气沉了几分:“慎言。”
恃长清摆手:“他说的都是事实,我们确实不管这些事。不过小灵君,你若了解仙界的由来,也就不会如此说了。我虽不能赞同你师父,但我敬他几分,若论神,谁又说得准神究竟在哪里。这些事,你师父有自己的考量。”
祝峥还要说什么,被宋影山看得噎了回去。
“多谢神君告知。”宋影山的视线移向南岄所在的里屋,“南公子……”
宋影山不知如何说下去,恃长清道:“我自会看顾,他与我有因果,神域那边尚能说得过去。只是其他人,我确实管不了。”
宋影山颔首,缓缓将茶饮尽后起身:“告辞。”
恃长清显然也没打算留他们,同他一齐起身将他们送至门外,在他们即将走出院子时又叫住了宋影山:“挽尘仙尊,我知此话多余,但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一切果皆有因,有时候不管未必就不是对的。”
宋影山静默良久,回身拘礼:“多谢神君提点。”
他显然没有放在心上,恃长清也不介意:“再会。”
“再会。”
恃长清矮身进了屋子,宋影山转身,祝峥问道:“师尊,我们要去吗?”
“嗯。”
宋影山记得,原文后期邢乐一调查人间浩劫时,最初就是从一个村落的咳疾开始的。不出意外,这就是那场浩劫的源头,他必须得去。
宋影山一抬眼,黑影晃过。
祝峥拦在他身前,面色严峻:“师尊在魔界是不是遇到了魔君?”
宋影山向旁边撤开一步:“未曾。”
祝峥追上他:“师尊发誓。”
宋影山神色淡淡看过去:“枝琼神君说得没错,是为师太过惯着你了。”
祝峥瞳孔瞪大,宋影山拦住他即将出口的话:“斗兽场那边尚未查出魔兽出现的原因,你去那边看着别出乱子,为师需要去半山村看看。”
祝峥的怨言转为不敢置信:“师尊就这么信任弟子?”
宋影山的目光带了疑问:“你不相信自己?”
祝峥只迟疑一瞬,笑意就溢出了瞳孔:“我信。师尊让弟子做的,弟子做不到也要想办法做到!”
少年信誓旦旦的模样惹人眼,宋影山内心失笑,伸手点在他额头上将那颗总是忍不住凑近的脑袋推远些,淡声道:“尽力就好。”
孤月高悬于空,宋影山目送祝峥走远,两道蜿蜒绵长的影子在枝桠交错中纠缠又错开。
***
地平线再次被晨曦沾染时,盘旋在脚下村落上方稠密的乌鸦被乱石狠狠驱散。寒气拉扯着广袖衣摆,宋影山在山坡上看见了七零八落散着的大小土包,在未被破晓照拂的背阴面。
他在这里站了半宿,也听了半宿嘶哑的咳嗽声,从一间间漆黑的屋子中传出来。夜色和屋舍也无法遮掩的病气就这么断断续续、此起彼伏地自下而上包裹围绕着他。
直到有两三个孩童提着筐篓抓着小铁锹来到山坡下,宋影山才动了动,向下走去。
“你们在做什么?”
这三两孩子实在瘦弱,凌晨的寒风毫不留情地掀起他们身上单薄宽大的布裳,一双双手冻得青紫,还要握着冰冷的铁锹在地上挖挖铲铲。
宋影山已经忍不住放轻了嗓音,还是惊得他们“唰”地站起,几乎是下意识地,几个孩子将筐篓反手背在身后缩在一起,防备又无力地看过来,又在视线聚焦的瞬间多了惊艳和好奇。
少了不合身的衣服和筐篓的遮挡,宋影山看到他们破了洞的草鞋,那里皮包骨的脚趾在外面可怜地蜷缩着,无处可躲。
宋影山的心脏缩了一下,脱下外衫朝他们走去。
几个孩子惊恐地退了一步就退不下去了,宽大的外衫兜头罩下,将瘦小的三人裹了个严实。
外衫上清淡好闻的味道钻入鼻腔,骤然降临的温暖让他们一时间怔在原地。他们舍不得挣开,又怕满是泥土的筐篓和铁锹弄脏了洁净的外衫,又舍不得放下,几个面瘦肌黄的孩子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急切的红润。
宋影山蹲下身,将衣襟拉拢紧了紧。
“别怕,不抢你们的东西。你们在挖什么?”
没有人说话,宋影山侧头看向地面,一个个小土坑边都是枯黄的野草,他捡起一根,试探性问道:“你们在挖这些?”
几个孩子畏缩地看着他,半晌,稍大的一个摇了摇头,低声嗫嚅道:“播娘篙。”
宋影山没听明白,那个孩子便鼓足了胆,小心地卷了布裳包住手拨开被宋影山裹得密不透风的外衫,伸出手掌给他看:“播娘篙。”
瘦小的掌心中躺着更瘦小的播娘篙,宋影山即便不认识,也明白了他们是在挖野菜吃。
宋影山看向身后的大小土包,心沉了沉:“这里的不能吃。”
另外两个孩子便惶然地睁大了眼,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大一点的孩子倔强地攥紧了手中的那一颗缩回外衫下,摇了摇头,他低头咬紧了皲裂的唇:“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