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幸福有天意》郝幸福

9、chapter 8

　　红色的布加迪EB16平稳而缓慢地在公路上行驶着。

　　驾驶者不是沐巧音，而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沐巧音坐在后座，秀眉一直紧蹙着，未曾松开。

　　邵宇轩不会做些奇怪的动作。

　　他就只是不说话，不理人。

　　他听得见她说什么，只是他就是不回应。

　　除了提起可妍两个字时，他会显出一些表情和情绪。

　　他基本上不听，不语，不看。

　　他就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需要，也不要任何人介入。

　　她和他接触之后，虽然会觉得有点不对劲，但……

　　如果吴惜墨不说，她很可能根本不会发现他有病。

　　智障？！

　　这词，真伤人。

　　“小姐，到家了。”中年男人已经为沐巧音打开了车门。

　　优雅下车，沐巧音的心情极为混乱。

　　她魂不守舍地走进她的家。

　　太荒谬了。

　　这世界。

　　站在灯火辉煌灿烂的客厅里，沐巧音的脑海中只浮现这个念头——

　　实在太荒谬了。

　　她的父亲居然在家。

　　浓眉鬓边点点灰白，高大、英俊、风度翩翩，他的父亲，沐寄豪。

　　当然，最刺心的是另一个坐在沙发上的妙龄女子，陆思芮。

　　只见没节操的小猫正一脸满足地窝在沐寄豪脚边，令沐巧音觉得非常非常地讽刺。

　　“她来做什么？”沐巧音看向父亲，最近她还不够倒霉吗？

　　“音音，你怎么说话呢？”沐寄豪皱眉，他指了指桌上精致的礼品盒，“那是你陆阿姨精心为你挑选的洋装，看看喜不喜欢？”

　　由此可见，她的父亲还真的是完全不了解她。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随便买点东西来就可以被讨好！

　　沐巧音瞪着那个笑脸迎人的妙龄女子，看也不看那所谓的礼物，“你知道我老爸有多少个情妇吗？你以为他会为了你这一朵花放弃整个花园？”

　　漂亮的大眼睛瞪起人来也是很可怕的，陆思芮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她说，“音音，你这么晚才回来，你爸爸担心得很呢？吃饭了没有？你爸爸一听佣人说你没吃饭，他到现在也还没吃，我们一起吃吧？”

　　沐巧音冷冷地看着陆思芮。

　　这是她家，怎么陆思芮反倒成了主人似的？

　　“有人想进驻我的家，我还吃得下吗？”

　　烂戏一出，她沐巧音可没有意愿奉陪演下去。

　　陆思芮睁大眼，好认真地解释，“音音，你千万别误会。你爸爸说你可能对他有点误会，我就猜也许你会想找人聊聊。”

　　沐巧音可不领情，她在心底冷笑，“这么热心？我怎么不知道我们的交情可以好到聊聊的程度了？”

　　沐寄豪不悦地起身，低调的穿着仍难掩奢华之气，“音音，你的态度就不能好一点吗？！以前是年纪还小，吵吵闹闹、耍耍脾气就算了，现在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种样子？！一不开心就耍小姐脾气，摆脸色给大家看！思芮是哪里得罪你了？！”

　　沐巧音整个爆炸了。

　　本来今晚就压抑，连带多时对父亲的抱怨一古脑儿突然炸开！

　　“我就是不喜欢她！我就是要耍小姐脾气！我就是要摆脸色给你看！”沐巧音的眼眸中燃烧着怒火，脸色却惨白，嗓音尖锐，略带颤抖，“你跟女人幽会时，把我丢给张嫂，你管过我吗？！你教过我吗？！你关心过我吗？！你女儿需要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就知道买礼物来哄我！”

　　沐巧音拿过桌上的礼物就拆了，将里面的洋装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断了她继续蹂躏的动作。

　　沐巧音一瞬之间，表情完全空白。

　　脸上其实不痛。

　　沐寄豪并没有用力打她，也没打中。

　　“不要再说了！”沐寄豪全身都在发抖，一脸沉痛地站在女儿面前，“是我宠坏你了，才会让你这么骄纵！口不择言！”

　　沐巧音没有哭，没有掉头逃跑。

　　她站在客厅的中央安静地望着她的父亲，直直地盯着他。

　　沐寄豪转身对陆思芮说，“我们出去吃！”

　　沐寄豪和陆思芮什么时候走的，沐巧音不知道。

　　她就站在那里，犹如一尊失去生命的娃娃。

　　所有的佣人都以谴责的目光看着她。

　　身在福中不知福、任性骄纵到人神共愤的沐家大小姐。

　　许久，沐巧音缓缓拾阶而上。

　　她才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她的生命中没有一样东西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总是那么难得到！那么让人难以承受！

　　岁月无情地在老屋上刻下痕迹。

　　这间屋子充斥着慑人的阴森。

　　不小心路过的人或许会认为这是一间荒废已久，没有人居住的鬼屋也说不定。

　　没错，舒可妍就住在这里。

　　她的要求不高，第一，房价低。第二，能遮风挡雨。

　　这里，她找了好久才找到的顺城最适合她的房子。

　　而且，有沙发，有电视，有厨房，一应俱全。

　　舒可妍才打开门，邵宇轩的俊眉就纠结成线。

　　厚重的窗帘上沾满了蜘蛛丝和灰尘。

　　墙角的霉斑怵目惊心。

　　腐朽的沙发散放出淡淡的霉味。

　　那台看上去稍微值钱一点的超龄电视，插头被主人拔掉，甩在一边。

　　墙的另一边摆着一张简易床。

　　舒可妍看了一眼被丢在床边，奄奄一息的闹钟，“已经十点了？”

　　走到厨房，还有几个蛋。

　　舒可妍驾轻就熟的煎好蛋。

　　邵宇轩帅气地笑，可妍最了解他了，知道他的百宝袋饿得不行了。

　　可，他的笑容没有继续维持下去。

　　因为舒可妍只做了一人份！

　　舒可妍不仅只做一人份，还当着邵宇轩的面，悠悠哉哉地一个人吃得干干净净，一丁点都不剩。

　　完全没把他饿惨的肚子放在眼里。

　　“我去睡觉了，你要睡哪，自己想办法。”

　　他不仅不给她争气，还害她损失了一笔可观的财富，舒可妍可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就直接把他扔马路上。

　　可，她心地太软了，太善良了，天生就做不来那么狠心的事。

　　说完，舒可妍就走出了厨房。

　　不久，就听见水声。

　　再不久，舒可妍就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了。

　　邵宇轩转来又转去，转去又转来，在厨房里徘徊。

　　终于，他在黑黑的大理石板上找到两颗鸡蛋。

　　笑得灿烂，他学舒可妍的样子放锅，开火，倒油，把蛋丢到锅里去。

　　锅已热得冒烟。

　　邵宇轩就学舒可妍的样子再往里面倒油，倒了油就可以出锅了。想起舒可妍吃得那么津津有味的样子，邵宇轩不自禁地舔了舔唇角，真饿啊。

　　不小心，邵宇轩就把整碗油都倒进了锅里。

　　油遇到热锅，噼啪噼啪地响个不停。

　　邵宇轩急忙躲得老远，不敢靠近。

　　大火直烧油，整个冒出浓烟。

　　“着火了！”舒可妍从床上跳起。

　　猛地睁开眼，舒可妍被烟雾遮得流了泪。

　　空气里全部都是焦味。

　　“宇轩？！”舒可妍大惊失色，焦急地唤他一起逃跑。

　　听到咳嗽声，舒可妍循着声音，急奔至窜出阵阵黑烟的厨房。

　　一进厨房，看到没关的瓦斯，她连忙冲过去，先关掉瓦斯。

　　舒可妍看了一眼锅里煎焦了的带着碎壳的黑炭，她转眼寻找始作俑者。

　　可恶！

　　舒可妍微惊，懊恼地瞪着邵宇轩。

　　邵宇轩指节分明的手变得乌漆抹黑。

　　他抓抓帽子，若无其事地一笑道，“可妍，你醒了？”

　　“能不醒吗？！”舒可妍漠然地走向邵宇轩。

　　她径自拿起抹布，动作俐落地开始清理灶面，并清洗锅子。

　　不到二十分钟，厨房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然后，有人挨了一拳。

　　“邵宇轩，你在干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安心地睡个觉吗？！”美丽的施暴者咬牙切齿。

　　邵宇轩睁大黑白分明的凤眼，猛吸一口气，好无辜的，“我饿了……”

　　又是一拳。

　　“你饿了就要烧房子？！你是想露宿街头，还是想睡马路？！”舒可妍笑着，脸蛋秀雅，气色朗丽。

　　低头，垂目，邵宇轩乖乖认错，“对不起……”

　　心中掠过一阵轻微乱流，舒可妍吸口气，她拿下被他的手弄脏的帽子，声音有点软了，“真的饿了？”

　　邵宇轩抬眸，用力点头。

　　舒可妍一如往昔地望进那双温柔的眼眸，她甜甜地笑了起来，“今晚你就饿着吧！什么都没得吃！”

　　一看到他傻愣的表情，她的嘴角就忍不住抽搐。

　　转身，舒可妍以为他会跟上来，可是没有听到身后有动静。

　　迟疑了一会儿，她回过身，“邵宇轩，只此一次，下不……”

　　话止了，她看到他的后脑贴着一层白色绷带。

　　他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的脑袋怎么了？”怎么会打着大补丁？

　　舒可妍拿帽子的手微微发颤，猜到这就是他戴帽子的原因。

　　邵宇轩的身子微僵，静止不动。

　　舒可妍走到他面前。

　　一样的白俊脸庞。

　　一样的五官。

　　一样的清爽短发。

　　一样的身形。

　　他和之前的邵宇轩明明一模一样。

　　明明一样，但又完全不一样。

　　心无端地揪扯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却比什么都说了，还让她觉得难过。

　　这样静谧的气氛让她好难受。

　　“宇轩……”舒可妍喊他的名字，竟带着抖意。

　　终于，邵宇轩茫然无光的眼眸对上舒可妍担忧的眼睛，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他说，“别人对我不友好，我会感觉得到。可妍，我真的是他们说的智障吗？智障是不好的吗？你说我跟别人不一样，我真的跟他们不一样吗？没有办法变得跟他们一样吗？”

　　舒可妍平静的血液沸腾，她很懊恼、悔恨、矛盾。

　　她伤害他了。

　　心像被什么攫住，呼吸突然变得有些困难。

　　“为什么要变得跟他们一样？宇轩很好啊！为什么要变得跟他们一样？”

　　舒可妍的眼睛闪了一闪，微微一笑，避开他的眼神。

　　把帽子放在槽沿，她拿过他的手，开水龙头，很认真地帮他洗手。

　　邵宇轩很安静地又不说话。

　　心被搅得乱糟糟，舒可妍将他的手指掰开，一根一根搓洗，她柔声说，“宇轩，这世界人心险恶，对谁都要提防，你不伤害别人，不代表别人就不会伤害你，不要把你不认识的人说的话放在心上。”

　　手洗干净了，舒可妍关掉水龙头。

　　邵宇轩脸色一白，他的右手突然抓住舒可妍的左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可妍，有老鼠！”

　　舒可妍取下拖鞋就往老鼠砸过去。

　　没砸中。

　　邵宇轩一脸失望，他小声嘀咕着，“跑掉了？可妍不是杀鼠神手吗？”

　　手心贴着手心，一种奇妙的充实感莫名地充溢心胸，舒可妍偏转头看向邵宇轩的侧脸。

　　如果他不是智障，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爽朗？阳光？沉稳？温柔？还是冷酷？

　　柔和的灯光洒在邵宇轩身上，他看起来是如此俊逸，干净。

　　这样优秀的男生，偏偏……

　　“可妍是故意的。”

　　邵宇轩转头，不经意，他的眸对上她的眸。

　　“没有。”

　　舒可妍抿着唇，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

　　“可妍气我差点烧了厨房，就故意让老鼠跑掉，好让我以后不敢再进厨房，可妍是故意的！”邵宇轩生气了。

　　一个大男生怕老鼠怕成这样子，真好笑。

　　但怎么办呢？

　　她竟然觉得他这点，还蛮可爱的。

　　“不饿了哦？”转移话题，她的拿手好戏。

　　他很单纯，思想果然被转移，可怜兮兮，“饿……”

　　“家里真没吃的了，我带你出去吃？”

　　舒可妍的心在滴血，为着将要出血的荷包。

　　“好。”邵宇轩的手仍然紧紧抓着她的手。

　　“那走吧。”

　　舒可妍的手反握他的，把他的手握得牢牢的，领着他朝外走，像大人领着孩子。

　　她这样握着他的手，牢牢地，生怕他丢了似的，那种踏实的感觉让邵宇轩心甜，心暖，悸动在胸口一阵阵跳跃。

　　邵宇轩跟着舒可妍的脚步，他问，“可妍，你不会再丢下我了吧？”

　　“嗯。”

　　舒可妍在心里盘算着该到哪去吃才又便宜又实惠，况且现在这么晚了。

　　“可妍，你已经有能力了，对吧？”邵宇轩要再次确定。

　　舒可妍突然顿了顿，她说，“没有能力，我也不会丢下你。”

　　一个人或许可以活得轻松些。

　　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寂寞时，有人说话。

　　孤单时，有人陪伴。

　　这样的感觉，也不赖。

　　舒可妍领着邵宇轩到一个夜市摊坐下来，她说，“吃炒粉，好不好？”

　　“好。”邵宇轩什么都听舒可妍的。

　　粉很快上来了。

　　舒可妍看着邵宇轩吃。

　　邵宇轩吃了一碗不够，吃了两碗，吃了两碗还不够，吃了三碗。

　　十五块。

　　舒可妍把钱给老板，用纸巾帮邵宇轩擦嘴角，她随意问，“好吃吗？”

　　他到底有多久没进食了？！

　　“没有可妍做的好吃，味精放得太多了，油也放得太多，有点腻。”

　　舒可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好吃，你还吃得下这么多？！

　　老板还在一边，脸色变得不怎么好了，他把五块钱给舒可妍，态度没刚才那么好了，“找你五块。”

　　舒可妍有点不好意思地朝老板笑笑，把钱接过。

　　“走了！”舒可妍面向邵宇轩，说变脸就变脸。

　　起身，她也不管身后，就往前走。

　　邵宇轩赶紧追到舒可妍的背后，继续当她的跟屁虫。

　　舒可妍的手往后伸，牵住他的手，她说，“不是我带你出来，以后，这么晚，你一个人不要出来。”

　　邵宇轩与她并肩，他问，“为什么？”

　　舒可妍清清喉咙，说得平静，“一般在这个时候呢，会有恶鬼，他会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夺了你的魂魄。”

　　邵宇轩停下脚步，他俯下身子在舒可妍的耳边轻轻地喃道，“可妍，不用怕，我可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