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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进行时 ...

  •   两人漫无目的的走着。

      既然父亲已经对陈姝说过了,又出于对陈姝的放心,林雨泠也没什么介意的,索性打开话匣子,跟她聊起许多小时候的事。

      “我不记得他们说得那部分小时候,但事实上,是我连住院期间的事也都不记得。”他语调平淡,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陈姝微微偏过头去看他。

      她也不记得,六岁以前的所有记忆都是空白,哪怕做梦也始终隔着一层雾气,看不清晰。

      如果不是梦境和现实重叠,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将二者串连。

      如她睁开眼是在老李头怀里,林雨泠的记忆节点也同样奇怪:“我只记得我被爸爸抱在怀里,睁开眼看见‘林宅’两个字,他跟我说,他是爸爸,那个是妈妈,这里是我的家,我就稀里糊涂被带了进去。”

      说着,他顿了一下,低头翻了翻光脑,想能找出张照片给陈姝看,可惜一张也没能找出来,也就作罢。

      于是道:“这次匆忙,你没能看我的房间,下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里面是天蓝色的墙漆,七彩的儿童吊灯,和悬浮车造型的床。那是我妈妈布置的,她说这些都是我失忆前吵着想要的,那时候她没给我买,现在都买给我。”

      虽然没有照片,但随着林雨泠的描述,陈姝善于脑补的脑袋里依然有了画面。

      说实话,很童趣,但太杂乱。

      林雨泠继续说着:“大概就是一种,心疼孩子大病的补偿行为,然后她就问我喜不喜欢。”

      陈姝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样的布置实在是过于鲜艳了,也确实很符合照片里的他前期形象,但现在的林雨泠,肯定不会喜欢这种装修。

      要她说得话,林雨泠看起来会喜欢洁白的,或者杏色,奶白色,那种温和而清浅的设计,然后能有面书墙就更好了,桌子上再摆一两盆小巧的绿植,干干净净又不失温馨。

      她脑补不出有钱人家的房间能多么豪横,但她可想的范围里,大概是这个样子。

      林雨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情绪波动,他微微拧起眉头,对于童年的记忆,他几乎挑不出舒服的:“她红着眼,眼里满是期待与破碎的,那种,难以形容的脆弱,与挣扎一线的绝望。”

      “我就点头说了喜欢。”

      “但是,那不是我的本意。”

      在失忆后的他和之前就像两个人一样,性格,喜好,截然不同。

      爸爸妈妈不断想唤起的那些东西,让他觉得迷茫又害怕。就好像是要将现在的他消亡,抹杀,然后替换上另一个芯子。又或者说,现在的他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芯子。

      “相较后来,第一年的时候,妈妈还算能耐下心来引导我,而到第二年的时候,我熟悉了家里,小孩子脾气就上来了;我开始抗议不喜欢吃的东西,还有讨厌的装修,以及那些我觉得穿上很浮夸的衣服,妈妈就开始崩溃,她歇斯底里,不停重复,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有一次她甚至跪了下来,摁着我的肩膀求我,求我想起来。”

      “那时候我被吓坏了,妈妈明明以前对我那么好,怎么突然看我的眼神就像要驱魔一样,好像我是不应该存在的‘人格’,或者说‘灵魂’,总之,我占据了这具身体。”

      “我现在去回想,其实妈妈应该已经崩溃了很久,从第一年就是崩溃的状态。只是由于我初到陌生环境时的害怕和顺从,他们说什么,我就应什么,妈妈精神状态才看起来好上那么一些。”

      “后来我当然就改口了。”

      “我不再提换装修,不再挑食,继续忍受那些我不喜欢的衣服。可我在彩色氛围里根本睡不好觉,一个晚上会醒个三四次,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读军校,在宿舍里,我才终于能一觉天亮。吃甜口的菜恶心得我胃抽搐,经常不得已去厕所呕吐…,衣服不喜欢倒也是其次的。”

      刮层墙皮都是钱的林家,当然倾尽所有给了孩子最高昂的物质生活。

      可那些东西,却只贵在价格,而没有一样是林雨泠真正喜欢的。

      父母的爱像湿棉袄一样压在他身上,穿着沉,脱下冷。

      陈姝听着头皮发麻,这简直可以用虐待来形容。

      就像把高高飞于天空的雀鸟抓进金笼,这笼子再华贵,观赏与享受的也是人,而不是笼子里的鸟。

      笼子对于鸟是剥夺与摧残,林家对林雨泠也是如此。

      怪不得他有那么多的眼泪,那么委屈,那么迫切地想要一个怀抱,想蜷缩起来。

      他不断扭曲自己配合父母,可他的懂事听话,换来的是母亲依然失望,借口忙碌的躲避,和父亲心如明镜,却又转移开的注意力。

      太奇怪了。

      林承孝对林雨泠的愧疚不像是假的,但夫妻俩对林雨泠的精神虐待更不是假的。

      记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就算失去全部的记忆,重头再来一千次一万次,但,对父母而言,这是自己生下的骨血,这件事是毫无疑问的。

      更让陈姝觉得困惑的是,老李头的态度和林司令夫妻俩截然相反。

      她曾经坐在漏风飘雨的废墟里,对老李头叫嚷着,她不要在这个地方呆了,然后质问老李头,她的家在哪儿,她看到了别人有爸爸妈妈,还有人喊她叫野孩子,小孤儿,所以为什么她没有爸爸妈妈,她的爸爸妈妈在哪儿。

      老李头就格外生气,说过最难听的话是:“你记住,你生来就在贫民区里,就是贫民区的孩子!怎么,别人都能生在贫民区,就你不能生在贫民区?你是我捡来的孩子,要是乐意的话,喊我一声爸也不为过,别的你想都不要想!”

      有次把她骂得直抽抽,倔着非想要找回忆,老李头就开始糊弄学,跟她讲:“多少大人都回忆不起小时候的事儿,那都不重要的,忘记是自然过程,人要过的始终是眼下。眼下这日子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脏兮兮臭烘烘的,
      她清晰记得,那天去翻垃圾,她还被那个垃圾场的老大给踹了一脚,说,如果不是看在她小的份上,一定会打死她。

      老李头就沉默了,抱着她,直叹气:“孩子,可这是你最好的命。”

      “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我甚至盼着你永远别明白,如果走出这片贫民区,或者,这片贫民区也不再安全,你就会知道,这些日子的可贵…”

      当然,话是这么说,转脸老李头就去替她找场子,跟人拼了一架。

      总之,他们就获得了这么一小片生存的场地。

      陈姝从自己的记忆里抽离,她望着林雨泠,周遭的一切变得静默,唯独心跳震耳欲聋,一股焦灼与不安攀升上来,她隐隐觉得,自己和林雨泠绝对不只是病友关系。

      他们失忆的节点都太巧了,这不正常。

      后来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她沉默了太久,以至于林雨泠许久没听到回复,转过头来看她。

      然后笑了出来:“不用这么凝重,好像我被什么蒙在鼓里,搞得很可怜。”

      林雨泠的话令陈姝心脏骤缩,他时不时轻轻扯她一下,继续往前走。

      穿梭于吵杂的人群,与乱七八糟的音乐交汇在一起,将他的声量掩藏。

      这样,好像就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是林雨泠仍想保留的自尊心。

      但陈姝还是听到了。

      他说:“你一定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才一直傻傻的对家里抱以期待。”

      “不是的。”

      “我知道,我从第二年,妈妈的第一次崩溃,我就知道。”

      “他们对我隔着的,是一层名为‘无法接受’的东西。”

      “所以拒绝有时候也是假的,解释其实是谎言。”

      “但我想要。”

      “想要爸爸妈妈…”

      “所以失望也好,痛苦也好,那都是我…”活该。

      林雨泠没把最后的字眼说出。

      他是很敏感,远比陈姝认知里还要敏感。

      不是不懂,反倒是太懂,只是为了想要的东西,他太能忍痛。

      于是情愿用父母的谎言骗一骗自己,这样自己就又能满怀期待,好像自己总会拥有着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过去’的延续。

      他对父母的情绪全部了解,就这样压抑着过,直到今年,他才开始失控,挑明了质问父亲为什么永远摆脱不掉‘糖’。

      因为在今年,他得到了真正的好,看到了真正的关怀是什么样子,就尤其地无法忍受那些虚假的东西。

      说到底,他是个独立的人。

      “你在自虐什么?”陈姝有点生气了。

      她停下来,猛地一把拽住了林雨泠的手腕,将他往怀里带。

      低迷的情绪被打断,一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像拎孩子一样将他拎了起来,然后往上一颠,就扛在了臂膀上。

      “活着,是进行时,是一个动词,过去的事,之所以叫‘过去’,就是因为它已经成为了旧的篇章。学会活在当下,林小朋友,不记得的事情就不需要你去背负,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不要因为人类的投食,就愧疚自己不该长着翅膀,长翅膀才是鸟原本的样子,金子打的笼子也摆脱不掉笼子的本质,而有得选的时候,就不要强迫自己先苦后甜,那没有意义。”

      “快点看看还想玩什么。”

      “要认真挑。”

      “因为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是切切实实会被记住的,未来几十年,直到你头发花白,死亡之前,都会存在于你的记忆里。”

      “所以,有关我参与的这部分,得开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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