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女A男O）》橙六

61、他的小时候

　　陈姝觉得林司令的表情很奇怪。

　　是那种咬牙切齿想给她套麻袋一顿揍，但又碍于什么不好施展的表情。

　　陈姝索性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桌子上，做一个实诚孩子，长辈让吃，就一心吃。

　　胖罐子胖摔。

　　怎么了，吃饭还能有错吗！

　　就算有错，至少吃饱了也行！

　　“好吃吗？”林承孝转着酒杯，随口找话题。

　　陈姝大口大口地炫：“好吃！司令家的饭特别好吃！”

　　林承孝默了默。

　　算了，能吃是福。

　　林雨泠自觉做这场午宴的背景板，他眼前又是甜口的菜，只是换成了别的食材。

　　他留意到父亲有心事，开酒的频率明显变高。但这个家，依旧没有人注意到，他不喜欢吃甜口的东西。

　　即便是说了也没用，没有人记得。

　　他小口小口夹着，一块咕咾肉在嘴里嚼了不知道几十下，糖浆黏腻地挂在口腔壁，还没咽下去，胃就已经一抽一抽进行起抗议。

　　陈姝发现林雨泠吃饭的模样很难受，于是目光向下落去。

　　或许是出于世家礼教，他只会去够面前的三盘菜。

　　而那三盘菜分别是：糖醋咕咾肉，糖醋虾仁，糖醋土豆。

　　这厨子是只会往锅里放糖吗？

　　陈姝原本还正襟危坐，满脸的一丝不苟，突然就冒失地一筷子夹到了林雨泠面前，然后说：“司令，这道菜太好吃了！我能不能和学长换换？”

　　林雨泠一怔，就见陈姝动作迅速地，拿起她跟前一筷子没动过的毛血旺，转手换走了那盘咕咾肉。

　　换都换了，林承孝当然不会为了这么一件事就大发雷霆，再叫人换回去。

　　他只是将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又饮了一口酒。

　　林雨泠夹向那盘毛血旺，那双枪枪十连环的手居然控制不住地哆嗦，硬是夹了两次都没夹起来，反倒把鸭血在盘子里夹断了。

　　他匆匆用勺舀到自己碗里，将头低下去，极力的想掩饰自己泛红的眼眶。

　　可是泪珠子还是掉了下来。

　　又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

　　就像比赛时的那九杯水。

　　她转了一圈，只是因为体察到他的情绪。

　　林雨泠慌地手足无措，怕被爸爸看到，眼泪却又怎么都止不住，一滴滴的往碗里砸。

　　因为这是第一次，在家里，他的面前摆上了甜口以外的菜。

　　家里总说他喜欢，他以前最喜欢，可是他不喜欢，根本就不喜欢。

　　陈姝见状，直接扯了纸巾擦过去，嬉皮笑脸地道：“这么不能吃辣呀，都给你辣的满头大汗了。”

　　温暖透过纸巾触碰到他的脸。

　　这一刻，林雨泠想把脸贴进她的掌心，想像打‘蚁后’虫时那样，躲进热红酒的气息当中，将自己埋进去，藏起来。

　　但仅存的理智不允许他这样做。

　　于是摁住脸上的纸巾，胡乱抹过去，与她闹道：“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略！”陈姝吐了吐舌头。

　　这一场换菜，就这样，成了两个小孩子不懂事的玩闹之举。

　　林承孝将一切看在眼里，而原本准备问陈姝的那些话，也又咽了回去。

　　他难得的看到儿子正常吃饭的样子，原来不是习惯小口小口吃饭，也不是胃口小，只是一直就这样忍着，忍着，迎合他们…

　　那盘毛血旺很快就见了底，林雨泠已经吃得很撑了，但他还是想要去夹，仿佛在进行一场报复性的补偿，想要一次性将自己吃炸开。

　　“别吃了，我们晚上不是还要去聚餐吗？留点肚子。”陈姝出声拦住他。

　　林雨泠如梦初醒，猛地停顿住手腕，在她的目光下才获得一丝真实感，然后缓缓放下筷子。

　　温和地笑了笑：“是我给忘了。”

　　“你们既然还有活动，我就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在这儿陪我这个老头子，肯定没有同学之间放得开，是不是？”林承孝笑着放下酒杯，眉眼微弯，语调较之前产生了明显的转变，但慈爱中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小陈啊，你先随我到书房一趟。”

　　他站起身，对陈姝招招手。

　　陈姝再次变得老实巴交，跟着林承孝往二楼方向走。

　　说实话，餐桌上一时勇，这离了餐桌，她又像孙猴子般被压在了五行山下。

　　这毕竟是林雨泠的父亲，她还是想在林承孝面前留个好印象的。

　　但现在好了，没礼貌的标签肯定是打上了，

　　陈姝没忍住，又焦虑地抓了抓脑袋，搞得头发像被鸡叨过一样，乱七八糟。

　　林承孝用光脑扣开书房的门，随便指了把椅子：“坐吧。”

　　“是！”陈姝板板正正地坐上去。

　　林承孝好笑地望着她，问道：“我既然这么吓人，刚才在餐桌上，你还敢那样帮阿泠？”

　　陈姝没想到林承孝居然是知道的，但要是这样的话，她就不能理解了。

　　如果林承孝知道林雨泠不喜欢吃甜，那为什么他还要布置三道甜口菜在林雨泠面前？

　　总不能是考验她吧？那就太扯了。

　　林雨泠那么大的反应，就跟她梦里的小孩似的，可见在家里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但其他人通通选择了忽略。

　　她能明白有父母就是不爱孩子的，却不明白，爱孩子的家长又怎么会给孩子委屈吃。

　　即便是老李头，每天过着捡垃圾的日子，也希望她能吃得好一点。

　　她先回答问题：“因为我觉得，您对我印象不好，大不了我被赶出去，进不了凛冬军，还能寻别的出路。可是学长不一样，他要长久的呆在这个地方，这里是他的家，他的根，他不能离开。如果我闹腾一场，他能吃顿舒心的饭，那也就很值得，很划得来了。所以我才会这样做。”

　　顿了顿，才又继续道：“但是司令，请允许学生冒犯。”

　　“学长不喜欢吃甜，我身为只跟他相处过两个多月的同学都知道，显然司令也是知道的，那为什么，还是在他面前摆了三道甜口菜？”

　　她直面迎上林承孝的目光，接受林承孝的审视，没有丝毫躲闪，褪去那丝讨好，此时此刻露出的才是真实的样子。

　　“这会儿你又不怕了？”林承孝问她。

　　陈姝摇摇头：“学生已经把自己裤衩都翻出来说了，没什么小秘密，就没什么怕的了。”

　　林承孝笑了一下，他走到书墙上面，熟练地摸出一本册子，递向陈姝。

　　陈姝不解，但仍双手接过，然后在林承孝允许的目光下，小心打开。

　　入目的第一页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儿，皱皱巴巴，还有点黑，眼睛鼻子的都挤在一块，浑身像被泡发了一样。

　　“不好看吧。”

　　林承孝坐过来，目光凝落在那张照片上，眼中满是怀念：“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以后你结婚，有了孩子，也是一样的。”

　　陈姝点头，实话实说：“确实…，谈不上好看。”

　　她都没看出这孩子清晰的五官！

　　林承孝解释：“是因为在羊水里泡的。”

　　说着，指腹轻轻在那张照片上摩挲了两下：“这是阿泠…”他停顿了一下，声音竟透出哽咽。

　　深吸一口气后，才得以继续往下说：“是他刚出生的时候。”

　　似乎是不敢再多看，他将册子匆忙地翻到第二页。

　　第二页的孩子长大了一些，已经可以站着，五官也终于舒展开，能明确地看出像林承孝的地方。

　　比如那一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姝瞧着，道：“学长小时候，看起来跟您更像。”

　　林承孝问：“那他现在呢？”

　　陈姝回答：“我没见过学长的妈妈，但我猜，应该是更像妈妈。”

　　挺奇怪的，林雨泠的眼睛，以现在来看并没有那么像林承孝了。

　　林承孝没有说话，只是又翻了几页。

　　里面的小孩一点点变高，模样也越来越清晰，性格也变得鲜明，比如手里总攥着糖，偏爱彩色的衣服，笑起来会标标准准露出八颗牙齿。

　　这是陈姝从未见过的林雨泠，陌生的仿佛另一个人。

　　直到一张七八岁大的照片，瞬间那种陌生感就烟消云散。

　　他一身干净的白t恤，抱着书本站在相机前，眼睛亮亮的，但唇角的弧度是内敛的一条线。

　　之后笑容就算再明显，也只会隐隐约约露出前面的几颗牙齿，看起来是个内向而温柔的孩子。

　　林承孝这个时候才切入正题，缓缓道：“阿泠小时候其实是很喜欢吃糖的，他最爱甜口菜，尤其是摆在他面前的那几样。”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他的阿泠，小小的，在他和妻子的怀里长大，那些事情是无比清晰的。

　　“还天天缠着要糖，吃得把牙都给蛀坏了，他妈就把糖锁了起来，结果他为了翻糖，一脚摔了下去，搞得头破血流，吓得我们夫妻俩够呛。”

　　陈姝听着林承孝追忆往昔，望着那些照片，逐渐拧起眉头。

　　这个剧情怎么这么熟悉。

　　她发誓，这段话绝对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大同小异的。

　　是在哪儿来着？

　　她暂时回忆不起来，就继续往下听。

　　“但是后来。”林承孝手掌紧握，十分艰涩地说：“发生了一件意外。”

　　“他住进医院许多时日…，醒来后，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也不再爱吃甜食，不喜欢彩色，和以前成了截然相反的样子。”

　　“因为失忆，刚回到家的时候怯生生的，又到七岁时，因为在家里熟悉了，开始格外依赖我们。但他母亲始终觉得孩子前后不一样…，也是各种原因吧。”这一段林承孝简述带过，似乎不想多提。

　　“总之，我们夫妻俩又疏于了对他的照顾。执着于，想让他回忆起来。日子久了，他母亲受不了这种刺激，就会对他发火，再后来，干脆借口忙，变得很少回家。”

　　“虽然这么多年我早就看开了，孩子不喜欢何必非为难孩子？谁又能保证，自己的口味喜好，一辈子都不会发生变动？”

　　“可他母亲看不开。”

　　“为此，我也十分难做，总觉得，如果只是食物上的事，他母亲想要这样做，就这样做吧，我再从别的方面补偿给阿泠就是。”

　　“随着年龄，阿泠也越来越乖顺听话，我就把这种乖顺听话默认成他又变了口味，转移开了心思和注意力。”

　　“直到今天，我看到他真正吃得开心的模样。”

　　话到这儿，旧事就画上了句号，回到眼前。

　　林承孝闭上眼睛，合上相册时，整个人都好像苍老了十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