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女A男O）》橙六

4、上下位论

　　陈姝还不知道学校论坛这种东西，将那些投来的目光一并归为了歧视。

　　跑操的队伍以她为独一排，没有人肯靠近，而如果她主动靠近，那些人就会纷纷躲开。

　　其实这样也好，总比有人跳脸又要打架强。

　　陈姝这么想着，但在覃老师的高呵下，分散的队伍像羊群一般最终还是被赶成了四列。

　　摩肩擦踵，不知是谁“啪”地拍了陈姝后背一下，不轻不重，并不是袭击，只是传出几声呲呲的闷笑。

　　陈姝转头去瞧，以为是有人要同她讲话，可目光扫视一圈，各个又都摆出了无事发生的表情。

　　同宿舍的那个男A带着医用面罩从医务室方向迟迟跑来。

　　“方世杰，跑操迟到，扣两分。”覃老师操作着光脑，毫不留情地给了他屁股一腿。

　　“老师，我真不是有意迟到的，我去医务室上药来着！”提起扣分，方世杰看起来要给覃老师跪下了。

　　“什么原因受伤？”覃老师眼皮子微抬。

　　他虽然人退役了，信息网却没退役，更何况只是群学生的动态。

　　手底下这帮兔崽子每天都在闹什么，一点也逃不过他的法眼，对于昨天晚上的闹剧更是心里有数。

　　他算着方世杰不敢说实话，已经做好了拿他开刀，然后给参与闹事的每人都扣上两分的打算，再挨个进行思想教育。

　　方世杰也确实没说实话，他扭捏地左瞧瞧右看看，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用错了毛巾…”

　　“大点声，这是你向老师回话的态度吗？！”覃老师脸一沉嗓门一提，又给他一腿。

　　陈姝正好跑了过来，于是她听到方世杰声线已经羞耻成了波浪形，却还是不得不提高声量回话：“报告！我，我用错毛巾…，脸上得了脚气！”

　　纵是见多识广的覃老师，这一刻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伴随着跑操结束，新帖子的热度成功挤掉了关于陈姝的霸屏。

　　【爆！男A脸上惨得脚气！其原因令人沉痛，竟是因为…】

　　“我不活了！”

　　方世杰哀嚎着，疯狂联系论坛管理员：“删帖！听见没！我要你们给我删帖！”

　　陈姝上的第一节课，是历史文化课。

　　所谓‘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想要了解社会规律，就要了解其历史。想要一个国家灭亡，首先是让它的历史观消亡。

　　帝国对历史的教育极其看重，因此，当陈姝第一次坐在教室里，看到的就是几乎可以溅出屏幕的尸山血海。

　　随着科技的发达，人们向宇宙发起探索，便犹如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人类观测到外星物种的同时，也被外星物种所观测。

　　所以，事实上，虫族并不是第一个试图侵占地球的外星物种。

　　第一次承受外星力量，对地球是近乎毁灭性的打击。环境恶化，人口骤减，除了外患还有内忧。人类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互相残杀，无数国家都就此覆灭，最后适者生存，人类进化出了第二性别，并由这部分存活的人类组成了现在的帝国。

　　Alpha凭借强悍的战斗能力，占据统治阶级，掌握绝对的话语权，世界就此进入Alpha控权时代。

　　而在很长一段历史里，为了提升人口，omega的生育能力成为‘怀璧其罪’，甚至是不具备人权的。

　　到了一定年龄还不婚配将进行罚款，超三年还不婚配则由上面强制婚配。

　　婚配后的omega下场也只有一个。

　　电子屏幕上滚动过数张老照片，那是被关在屋子里不断生产的omega，就好像关在猪圈里的母猪，他们挺着肚子，脚上拴着电子锁，一旦试图逃离屋子，就会被狠狠电击。

　　在孩子出生后，医院会提供分化倾向检测服务，准确率可高达百分之八十五。

　　omega们不停生，不停生，生到有A也无法为止，但没有A又万万不可。

　　如果一个家里没有A那就是绝后，所以在那个时代下，Alpha们也往往不会只娶一个omega，但omega一生却只能归属一个Alpha。

　　如果Alpha死去，omega选择殉A，上面还会颁发一座贞节烈o奖，然后按月给这家发放补助，这也导致出现了不少逼死寡o的现象。

　　omega的一生都是为了Alpha而存在。

　　“通过先辈们的努力，打败外星力量，建设起强大的帝国，才有了今天的和平。omega也终于得到解放，走出困顿他们的小房子，创造了属于自己的领域，并在其中发光发热。”

　　电子屏幕上滚动起青春貌美的omega照片，他们打扮精美，就好像可口的小蛋糕，还系着蝴蝶结的那种，给人以礼物的观感。

　　历史老师继续说着：“我们今天拥有的一切权利，都要感恩先辈，感恩国家，无国就无家，我们身为帝国的军人，将誓死捍卫地球和平！”

　　话落，群情激昂，有不少omega甚至为之洒了两滴热泪。

　　陈姝第一次坐在教室里，这种体验很新奇。

　　她直挺着身子，望着那块电子屏，手掌抬起，却只是虚拢。

　　关于帝国发展的历史她从老李头口中听到过一些，但老李头在讲这些时的语调和神情，与老师是截然不同的。

　　她现在都能回忆起老李头轻蔑的眼神，与嘲讽地翘起的唇角，让他那张本就狰狞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怕。

　　那时候她一知半解，也可以说根本没听明白，所以不知道老李头在笑什么，但现在，她产生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她久久出神，直到林雨泠路过的时候伸了一下手。

　　“啊…”陈姝回过神，扬起友好信号，笑着与林雨泠打招呼：“林学长好，你也来上这节课啊。”

　　“历史文化课是ABO必修。”言下之意他其实不怎么想来。

　　林雨泠将手里的白纸对折，那是从陈姝背后摘下来的。

　　他原本并不想多管闲事，在他看来，每个人有每个人要经历的事情，陈姝如果想在新环境立足，有些事就要她自己去经历，去摸索，才能真正站起来，旁人过多干预都是偃苗助长。

　　可是陈姝居然带着这张纸条在校园里晃悠了一上午，现在论坛里都在跟着笑，盖了不低六千楼，服务器都卡了！他实在看不下去，那张纸条又近在眼前，他控制不住就给摘了下来。

　　他并不打算给陈姝看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于是一边随便折着，一边转移话题：“学妹看起来在沉思，这节课有给你什么启迪吗？”

　　“启迪…，谈不上，我好像更困惑了。”陈姝察觉到林雨泠的动作，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瞬间明白了那些窃笑是为什么。

　　这些在贫民区连伤害都算不上的小手段，放在和平社会下，还挺刺人的。

　　她不得不直面歧视，还不能像以前一样不满就动手。

　　因此所能做的，就只剩下，去寻找一个让自己能够获得尊严的方式。

　　“噢？”林雨泠以为她是没听明白那段沉长的发展史。

　　陈姝皱着眉头，缓缓开口：“我觉得老师放的那几张成功omega照片怪怪的，那一段‘走出困顿他们的小房子，创造了属于自己的领域，并在其中发光发热’也怪怪的。”

　　林雨泠指间动作一顿，他的目光变得认真，凝聚在陈姝脸上：“具体学妹觉得哪里奇怪？”

　　陈姝由心回答：“太美了。”

　　“太美了怎么会是奇怪？”林雨泠反问。

　　两人目光交汇，陈姝来了兴致，以前这些话都是老李头在跟她讲，她很高兴在这儿也能有人愿意与自己这样交谈，并且她能感知到林雨泠对她是全无恶意的，这让她觉得亲切，并对军校生涯燃起了一丝热情。

　　“如果让一个Alpha去化妆打扮，投身烹饪，跳舞，练瑜伽，追求白瘦幼，那是会遭人耻笑的。你看，社会对Alpha的要求从来都是要强，为什么？”

　　她开启了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

　　林雨泠那张清疏的脸上显出沉重，甚至暗暗带了刺：“因为强才能掌握话语权，这也是Alpha能持续控权的原因。”

　　陈姝看出了他潜藏的防备姿态，但她并不介意林雨泠的尖锐，这证明林雨泠在认真听她说话，认真回答，没有糊弄她。

　　于是她继续往下说：“那为什么夸奖一个omega，却是以白瘦幼切入呢？”

　　“学长，你知道我看着那些美丽的照片在想什么吗，我觉得他们像极了美味可口的小蛋糕。”

　　“那是一种…，嗯，非常带有讨好性的，让人想解开他们身上的丝带去享用的视感。”

　　“我知道被人从上至下的俯视是什么感觉，所以很清楚，这就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审视。omega如果是蛋糕，Alpha就是叉子。”

　　“老师把这一段归为了omega的解放，这正是我觉得困惑的地方。因为如果说一开始omega的遭遇是因为国家人口的急缺，那么后来人口增加了，日子和平了，在我看来，omega更像是成为了和平之下驯化出的‘花瓶’。”

　　“我不觉得那是解放的开始，反而像，Alpha们开始琢磨让omega更迎合自己的趣味。omega看似从小小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脚上实质的锁链被摘下了，看不见的锁链却还在戴着。他们并不是这场‘解放’里的得利益者，真正的得益者依然是Alpha，规劝、驯养，学习一切与美相关的东西。衣服、首饰、妆品、舞蹈、瑜伽，并美名其曰为艺术。”

　　“在刻意的驯化之下，久而久之，大部分omega都接受了，爱美应是omega的天性，他们追求更加柔弱，更加纤细，更加柔软，以得到高位者的垂怜。他们的习以为常让他们没有意识到，审美观是否是被社会塑造的结果。任何事情，如果只是单向要求，那么就必然是一场骗局。”

　　为确保omega的贞洁，颈锁风靡一时，而为了保护omega制作的Alpha嘴套却迟了整整三百年。

　　谈解放，显然还远远不够。

　　林雨泠眼睛微微圆睁，闪过一丝诧异，他的神情先一步缓和下来，话语却还保持着尖锐，他质问道：“你很敢说，可是，你也是一个Alpha，你终究也是得益的一方，不是吗？”

　　陈姝坦诚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确实是这样。也正因为是这样，我才会有这样的感想。因为我本应该是一个‘得益者’，但地位却明显是一个‘下位者’，这让我对上下位的审视格外敏感。当然，我也承认，我是一个Alpha，所以我并不能切实体会omega的真实处境。”

　　说到此处，陈姝的困惑得到了完美解释，她明白了她为什么觉得老师的切入点很奇怪，因为老师在讲这一段时，依然还是一个上位者的视角，而上位者是习惯高傲的。

　　林雨泠笑了一下，陈姝不知道他笑什么，下一瞬手里被塞入了一张纸片。

　　“我小瞧你了。你也许不需要别人‘自上而下’的怜悯，这是我的错。这张纸条，看不看，应该你来决定。”

　　“因为很高兴认识你，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想告诉你，即便omega地位如此，但我从不恼恨自己是一个omega，正相反，我以一个omega的身份，迈入曾只属于Alpha的领域，打破这层界限，我为之感到骄傲。你也一样，出身不该成为你的自卑，你该感到骄傲，感到自豪，因为你之后所有成就，都将改变那个地方。”

　　“谢谢。”陈姝会心一笑，在林雨泠的目光下坦然地将纸条打开，上面写着五个字：贫民区野狗。

　　如果是昨天的自己，或者上一刻的自己，她一定又会气得脚底发凉，但是现在，她又有了那么一丝豁然开朗。

　　在林雨泠的话下，她成功想起安冉的那句：“我希望以后你每感觉到磨难时，都能牢记，站的越高，你所能决定的事情就越多。”

　　“我好像懂得要如何得到别人的尊重了。”她说。

　　林雨泠的语气终于变得宽和，他挥了一下手：“那么，期待下次和学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