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女A男O）》橙六

116、她的小狗，她的朋友，她的小弟。

　　比赛时那熟悉的，诡异的‘电波’再次响起。

　　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尖锐地仿佛能够刺穿耳膜。

　　急切，愤怒。

　　“——！！”

　　“——！！”

　　“快跑！”陈姝一把拽住方世杰，立刻调转方向。

　　一切都来不及解释。

　　以前她想过这声音是器械运作发出的嗡鸣，但现在来看，她大错特错了。

　　这根本就和器械无关，而是——

　　“我草！”

　　方世杰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一具残破的尸体躺在草地上，面目全非，除了骨架，几乎判断不出这是个人。

　　而再去瞧脚下，两人才发觉，疾奔时脚上踩到的湿软并不是淤泥，而是一滩滩的血。

　　“换方向，跑，快跑！”

　　陈姝直接拽着方世杰绕开了尸体，她一路狂奔，此时此刻，就连那可能带有腐蚀性的大海都显得格外安全。

　　方世杰体能远远地跟不上，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脸色跑得发白：“老，老大，我们到底…”

　　“离开，立刻离开这片海域！”

　　陈姝刻意压制着声音低吼，生怕高一点音调都会引来注意。

　　可是两个没好全的病号根本就跑不快。

　　“哎！”

　　方世杰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他眼前昏黑，好像蒙着一片片雪花，丧失了对方向的判断。

　　长久的单一饮食让他犯起低血糖。

　　这五个月的流浪，人都已经瘦脱相了。

　　陈姝原本已经跑开，听到方世杰的声音又急忙折返，想要去背他。

　　可是下一瞬。

　　“——！！”

　　“小心！”

　　与方世杰同声。

　　他在眼前恢复清晰的瞬间，看到了那头长肉刺，身披鳞片，背上一条隆起的角刺，类人的两米高怪物。

　　陈姝终于确定，那股电波，是她对虫族的预知。

　　方世杰完全是条件反射，抱着陈姝在地上一个打滚，躲过了‘蜥蜴’虫的袭击。

　　两人连滚带爬的摸军刀，那粗壮的尾巴就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

　　然而，和‘蚁’虫不同，刀锋划过‘蜥蜴’虫的身躯时，迸发出一串刺目的火花，传出了类似金属般的碰撞声。

　　那层皮仿佛是坚硬无比的铠甲，根本划不破，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他们唯一的武器成了鸡肋，却将‘蜥蜴’虫更加激怒。

　　两个人的反抗就像小点心一样可笑，根本就无法和虫族对打。

　　必须要用激光枪。

　　可是两人连信号都找不到，哪来什么激光枪！

　　“跑！”

　　陈姝再次扯起方世杰，连拖带拽地朝着来时那条顺畅的路跑。

　　追击如影随形，嘶鸣声与尖锐的爪子划过空气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两米的虫一步足足赶他们十步，速度快的令人窒息。

　　来不及，根本来不及。

　　又是一阵疾风。

　　陈姝侧身将方世杰护住，锋利的爪子就擦着她的肩膀，削下整块皮肉，温热的液体瞬间如泉水般喷涌，飞溅。

　　陈姝松开方世杰，下意识捂了一下伤口，鲜血就不断地从指缝中往下滴。

　　“老大！”方世杰惊呼一声，眼神之中满是愧疚与痛苦。他知道是因为自己拖累了陈姝，如果他没有摔那一下，陈姝早就跑出林子了，是他让陈姝跟着陷入了危险之中。

　　陈姝咬牙：“我没事，别管这些！快跑！”

　　阴暗潮湿的环境充满了各种危险。

　　一脚深，一脚浅，厚厚的落叶下是未知的泥潭。

　　接近极限的奔跑令每一下呼吸都变得困难，肺里仿佛被泥土和腐叶的味道充满。陈姝肩膀上那块缺失掉的肉已经把她半边身子都染成红色，疼痛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的神经，滴滴答答，一路留下血迹。

　　隐约中方世杰看到了那块肌肉下森白的骨头。

　　又偏偏陈姝伤的是右侧，迫不得已地将军刀换到左手，防御力被大打折扣。

　　‘蜥蜴’虫在后面紧追不舍，他们只要跑错一步，就会成为爪下亡魂。

　　可这是个海岛，他们再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没有能够反击的武器，早晚会被追上。

　　方世杰望着陈姝的身影，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袋里萌生。

　　他已经拖累了老大一次，绝对不能拖累老大第二次。

　　如果必须有人牺牲才能结束这场追逐，才能争取到逃生的时间，他觉得很值得。

　　只是可惜，还有很多话，很多事，没来得及说。

　　原本，他还想跟老大走得更远些的，可是到这儿，就到这儿了。

　　死亡又怎么不是一辈子呢？此时此刻，他还是和老大在一起。

　　所以算了。

　　算了。

　　方世杰颤栗着手，从包里掏出那块飞机的能量块，藏进了怀里。

　　他很会知足的。

　　能这样就很好了。

　　他咬了咬牙，一切都变得坚定，然后一把将包奋力地甩了出去，丢到一个一会儿陈姝还能再捡到的位置。

　　然后他的步伐慢了下来。

　　丛林中，陈姝的背影越来越远，后面的震动也越来越明显，‘蜥蜴’虫就要追上来了。

　　就到这了，这回是真的，就到这了。

　　“老大！朝前跑！别回头！”

　　他冲着陈姝声嘶力竭地大喊。

　　说完，就毅然决然地，没有丝毫犹豫，转过了身子。

　　方世杰捂紧了胸口，直接冲着那两米高的‘蜥蜴’虫，以自杀的方式了扑过去。

　　能量块在遇到挤压时会发生巨大的爆炸，就像姜勇的飞行机器人那样。但飞行机器人配备的能量块太小了，顶多只能炸玻璃。

　　这块飞机的能量块刚刚好。

　　如果用砸的方式，他们谁都没法保证能量块就正好能炸死‘蜥蜴’虫，但如果是他被吃掉，能量块就一定会在‘蜥蜴’虫嘴巴里爆炸，将它整个脑袋都炸得粉碎。

　　方世杰胆小了近二十年，二十岁时，才刚刚站起来，像个样子。

　　而在他二十一岁的这年，他决定做一回英雄。

　　‘老大，对不起。虽然我早就做好了，随时牺牲自己的准备，但是我知道你很害怕，所以想好起来，陪在你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我也幻想过我们又回到了都城，也以为一睁眼就能躺在1202里，如果可以，我也想，十年后，二十年后，七八十年后，还能和你们坐在一起。但是，有些事，发生在眼前，就不得不做出选择。’

　　‘生，很重要，但世界上，远远有着，比生，更重要的事。’

　　‘从这一刻，我这辈子，也就没有了什么遗憾。’

　　陈姝意识到不对，近乎于一种朋友间的感应，她还是转过了头。

　　但一切都晚了。

　　汹涌的气浪伴随着爆炸，在轰响中，血肉飞溅。

　　那只动不动就‘呜呜’，跟在她身边‘老大’来‘老大’去的小狗，他的骨头顷刻间就化作了齑粉。

　　于这世间，亮起最后的火光。

　　以他的躯体，作为燃料。

　　“方世杰！！！”

　　陈姝冲着爆炸点奋力奔跑，用尽了她此生最快的速度。

　　——“输也没关系，我还是有点家底能败的嘛，老大的事，必须支持，嘿嘿。”

　　——“老大，我听。”

　　——“可是老大，活着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但是总有比仅仅活着更加重要的东西。”

　　“战争爆发的时候，有无数士兵，他们不是什么将领，能做的，就是往前冲，然后像肉盾一样死去。老大，你有没有看到古书上写的，在几千年前，人们教育孩子，问‘你知道第一高的山叫什么吗？’孩子会回答，珠穆朗玛峰，又问，‘那你知道第二第三第四…，那些山叫什么吗？’孩子就不知道了。所以这个世界上，能记住的，往往只有最顶尖的东西。所以报道里，大家记住的，也往往是那些将领。”

　　“那些普通士兵难道不知道自己是炮灰吗？但明知自己力量微弱，却仍愿意用肉身做胜利的阶梯，哪怕世界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但这条阶梯，却始终有他们的血肉。大家能活得好好的，就是他们心中的愿景，而大家真的在以后过上了好日子，就是他们舍生的意义。”

　　“而这次，我也想勇敢一次，就像那些普通士兵一样。可能我会死，但至少，我跟我的朋友在一起，至少，我也在这层阶梯里面。我做了，不是为了对得起别人，是对得起自己。”

　　“所以老大，我们一起面对。”

　　——“你看我这样，像不像个老头子？”

　　“现在你是陈老太太了！ ”

　　——“我是老大的小弟，以后还要当老大的小弟，老大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那我觉得跟在老大身边就是最好的，跟着老大有肉吃！哼，若拉，亏你还喊我老大叫老师呢。”

　　——“老大，我们回到都城，再去那家烤串店狠狠搓一顿吧。疫情后我们都一年多没去了，听说倒闭了很多商圈，希望那家店还在。”

　　“喊上莉莉，若拉他们，还有勇子哥，罗森，林雨泠，周峥，最重要的是，银铄和罗斯。”

　　——“比起这些，我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我还是想跟着熟悉的人，想和老大你在一块。”

　　“老大…，你刚刚说，我们是双向奔赴的哎…”

　　——“我一直一直想要的，就是眼前已经得到的这些，所以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我也会贪心，但我更明白知足。”

　　“这样很好，现在这样，就很好…”

　　方世杰。

　　那个自认胆小的，懦弱的，没有担当的。

　　说，想要做她一辈子小弟，她在哪儿，他就在哪儿的。

　　她的朋友，她的小弟，她的快乐小狗。

　　他心心念回都城，惦记着围炉，惦记着烤串店，惦记着要把她恋爱的八卦传遍1202。

　　他讨厌看不见星星的孤岛，嫌弃这里寂寞，却将自己永远的停留在了这里。

　　陈姝没有抓住他。

　　他就在她眼前，炸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