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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伦常,莫忘。 ...

  •   “后来,一次意外的发生,令年幼思母的魑姜公主,遇到了已成为族长的巫楮。按理说的话,她是该换一声,大伯的。”
      巫轻云浅浅叹息了一番,唏嘘道,“若是你和我知道的差不多的话,那么,后面便是魑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且,丹亓他,也变得愈发不近人情。他甚至,不许魑姜走出鬼市一步。”
      再后来,就是扶桑长成,人、妖、鬼,三族大战,魑姜背叛鬼族,丹亓被镇压在峪山之下。
      而相里氏,便是魑姜在完全堕鬼之前,与一人族凡人相恋,生下的血脉后代。
      直至今日,魑姜的存在早已消失在茫茫的历史长河中,数百、甚至是数千上万年,没有人提起过她,所有人都彻底遗忘了那一段泣血痛心的经历。
      就像是天地间那一抹最不起眼的尘砾,甚至,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当年,曾有鬼临死之前质问魑姜可对得起鬼王的养育之恩?问她是否有一丝的悔恨……
      巫轻云嗤之以鼻:后悔什么?
      就单论魑姜本身而言,若没有丹亓的执拗,她本该是在天地伦常之中的正常人族,父母恩爱,家族和谐。
      就算她出生时的确为丹亓所救……
      “那不也是丹亓先逼爱不成,又杀了人家爹娘吗?”巫轻云冷哼一声,“给人一榔头,再赠人一颗枣。也不问人家是否真的需要,反正我有恩于你,你就必须要感恩戴德。”
      她嗤笑道:“真是荒谬。”
      “的确很荒谬。”相里淮极真诚地附和道。
      “还有更荒谬的呢。”他笑了笑,神神秘秘地,“阿姐,你一定没听说的。”
      兄妹□□。
      巫轻云瞬间瞪圆了眼。
      “不是亲兄妹。”相里淮一瞧便知道阿姐想歪了,赶忙解释道,“虽不是亲兄妹,却也是同族同姓的堂兄妹。他们的爷爷,是一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本该是秉承现任遗志、用不再沾染鬼族的相里氏后人,却在某一任族长之子的不经意下,改变了此后的命运。
      他发现了明面上早已灭族的鬼族踪迹。
      而那时的他,虽血脉力量较之常人更加旺盛,但好在年岁尚青,仍是半人之身。
      少年人的好奇,便犹如那烧不尽的原上草,他所需要的,只是那一点春风罢了。
      鬼族的藏身之地,便是他刺激隐秘的乐园。
      在那里,他是鬼王后裔,血脉尊贵,受尽尊崇。
      他们围绕着他,尽力服侍着他,但凡是他想要的,哪怕再苦再难,他们都会替他拿到,并以最虔诚的姿态,奉献出一切。
      这般宛如天地间唯一中心的待遇,对一个从小被长辈教导要低调、要隐藏、要一辈子偷偷摸摸做人、夹缝中做鬼的少年来说,是最盛大的诱惑。
      不过短短几年,相里氏未来的继承人,便已深深沉醉其中。
      后来,突如其来的堕鬼,令他的人生,戛然而止。
      身为鬼,他无法再娶常人为妻了。就算娶妻,天道伦常之下,他也注定不会再有子嗣。可相里氏的血脉,又怎能断在他的手中?
      他慌了。
      他不敢告知素来严厉的父亲实情,唯恐家中察觉出一丝一毫的异常,他就像是上了瘾的瘾君子,他不能、也无法再脱离鬼族的侍奉。
      他盯上了本就极少的同辈,其中,正好有一个女孩子。
      多好啊~她也姓相里,她也是半人之身。
      她一定可以,为他诞下血脉的延续。
      即便后来得知真相的相里族长如何暴怒、如何的恨铁不成钢,但错已铸下,血脉断绝的威胁令他不得不低下头,替已然堕落的儿子,扫清障碍。
      相里氏姑娘,被囚禁在了相里主家的最深处。
      后来,除却生下一个天生哑疾的男婴,再就没有她的消息了。而向来秉承先祖遗志的相里一族,也在继承了相里氏的少年那里,彻底洗牌。
      等又过了两代,已极少有族人知道,他们相里氏,本是鬼族的叛徒。
      他们只知道,自己是尊贵的鬼王后裔,是为了鬼族,而无奈潜伏在人群中的鬼族首领。
      是的,鬼族首领。
      幹流,或者叫他相里君清。他,便是这样一个存在。
      自他出生起,便是鬼族倾心培养的……新任首领。
      他比他的父亲,还要能干上许多。
      他勤于修炼,天资出众,随着年岁的增长,不光修为奇高,就连常人悟不出的禁术阵法,他都能修出个模样来。
      同时,他也足够狠辣。
      放出死气、引来金乌火火烧瘟疫之城的点子,就是他想出来的。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想的那般,除了峪山脚下的一魂一魄,其余鬼王魂魄,如今都已被鬼族抢回去了。
      还有丰和渡的‘子母怨’,也不过是他随手布下的一个,用来收集阴气、为将来营救鬼王做好充足准备的试验品罢了。
      当然,也是因为这个他不甚上心的试验品,才导致了他人身的暴露。
      是的。
      相里君清此人的厉害之处,便是其极擅于钻研的执拗,和的确异于常人的天赋异禀。
      他分裂了自己已然堕鬼的身与魂。
      因为他出现了同先祖一样的状况:年少堕鬼。
      “若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幹流是相里君清的那半鬼,而华县里的相里氏家主,便是分裂鬼身后,剩下的那半人?”虽然听起来极为不可思议,但巫轻云转念一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连她娘亲都能存下魂魄、藏身在树心中救她一命……那相里君清为了能生个孩子分裂一下自己,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还真是个……奇男子。”巫轻云干笑道。她一时真不知该怎么形容当下的心情, “那你们相里氏,岂不是都能如此了?”
      说道这里,巫轻云忍不住上下打量起相里淮来。
      相里淮摇头:“不会。他之所以能如此,亦是万中无一的幸运了。而且,不是任何一个相里族人,都有他那般经受得住折腾的天赋。”
      巫轻云微微颔首:这倒是有点道理。
      总之,之前的许多事情,她算是差不多都明白了。
      为什么她在“朝花夕拾”中感受不到相里君清有鬼气?
      因为人家那时候已经裂了自个儿了。
      为什么相里淮杀了幹流,还有个幹流?
      因为死得那个,是半鬼的相里君清。
      还有为何华县会招来死气妖鬼?
      哼~那幹流从前不就是干这一行的吗~他鬼身死了,私兵不就只能跟着人身混了吗?
      不过……巫轻云心下忍不住偷乐一番:这一回,应该伤到了那厮的根基了吧。
      至于相里淮为何到此……大概,是他也察觉出了些不对之处吧。
      “我严刑拷打了幹流昔日旧部,骤然得知他曾向南疆去过信件。”对于巫轻云的猜测,相里淮全都认同。他抿嘴笑了笑,道,“还是阿姐机敏。就连我,也是误打误撞、找到了一封估计连他自己都忘记烧毁的信件,这才猜测出他与相里氏的关联来。”
      所以,他才急忙赶来了华县,发现了相里氏的真相。
      可惜的是,还是让相里君清父子俩,趁乱跑了。只留了个被握在司十一手心里的相里泽言,无甚重要。
      “但是没关系。”相里淮笑地开心极了,像是没有一丝遗憾的模样,“我能与阿姐重逢,已是大幸。胜过再杀他一次……万千。”
      ……
      “你还敢跑!”
      “你不打我我能跑?”
      破败了树林子里,一身火红的少女正气呼呼地追打着一个蓝色傀儡:这家伙,武力值不怎么样,跑得倒是挺快的。
      她忍不住抱怨道,“你就和我老老实实回去不好吗!阿姑是你师父,肯定会帮你恢复记忆的!”
      蓝色傀儡脚下使力,一跃跨过挡路的树杈,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头道:“我都说了不记得什么师父医馆的,我可是有主的傀儡,你别想抢了我去!”
      简直说不通!
      姜与乐突然停下了脚步,双肩一震:那就别怪她不念旧情了!
      霎时间,一对巨大的羽翅骤然张开,气流对冲下形成的旋风直吹的树木疯狂乱颤。
      傀儡孟九安脚下一顿,本就僵硬的脖子朝左右“咔嚓”、“咔嚓”地转了转……
      起风了……树没了……被吹得七零八落的叶子糊在他身上、脸上。方圆百米,除了他还立着,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泥地。
      鬼车之危,着实令傀儡心颤。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没有跳动的胸腔里,还有没有心。
      “你跑啊~怎么不跑了?”
      身后传来一声挑衅的明知故问。傀儡愣愣地转过身,他抬起头,落日尚存的余晖遍洒而下,那凌空站立的红衣少女大张着双翼,目光如炬、身形舒展,锋利的羽刃在彩辉下,熠熠生光。
      她笑得张狂,不似他在鬼市里见过的女鬼阴冷,也不像人族的姑娘内敛羞涩。
      骄傲、坦然。
      坚韧、热烈。
      充斥着一股子不服输蛮力,还有那不逊于日光的夺目光辉。
      美得令他……心慌意乱。
      傀儡慌乱地低下头,不停扯动着腕间隐秘的黑芒:主人啊~你好歹还是要关心一下你最忠诚的仆人吧!
      ……
      指尖隐隐传来抽动,正同巫轻云相坐对饮的相里淮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略微偏了偏头。
      “说起来……你如今已是鬼族首领。”
      巫轻云瞥向他搭在桌角的手,心里起了防备,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含笑道:“你能念及故交,同我说了这不少的隐秘旧事。我自然是感激的。”
      她执起面前的酒碗,试探道:“不如留下来,也好叫我一尽地主之谊?”
      相里淮沉默片刻,他拧起眉头,低声道:“阿姐,我要走了。”
      巫轻云轻笑道:“你既愿意告知我相里家真相,想来也有几分修好之意。你就不想再谈谈……有关于人、鬼二族日后,是打,还是交?”
      “阿姐。”
      相里淮站起身,深邃的眼沉甸甸地望了过来。他双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片刻后,还是只重复了一句:“我要走了。”

      那么,叙旧结束。
      巫轻云一扬眉:“相里淮,你怎么就认为,我会这般轻易地放你走呢?”
      也不知是真心大,还是真胆大了。
      相里淮垂落在身旁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略闭了闭眼,忽视掉她隐藏在笑意背后的不善:“阿姐从前,从不会为难我。”
      巫轻云笑了笑:“你都说了是从前了。如今你我之间隔着的,可是延续数万载的人、鬼宿怨。若你无意和解,那你我总有开战的一日。”
      既如此……择日还不如撞日。
      莹绿色的星芒自四面八方纷涌而来,严丝合缝地拢上了酒肆的门、窗,甚至是通往二楼的空间。
      而方才还眉目舒展的饮酒女子,此刻已是银眸凛冽,神色肃穆。
      她站起身,十指缠绕相扣。
      “要谈谈吗?”她问道。
      “阿姐。”相里淮颇为无奈地劝道,“我知道你灵力消耗巨大,至今还未恢复,便不要再逞强了。”
      巫轻云双眼一眯,隐下眸中戒备:“你知道我灵力耗损之事……看来,华县之围那日,你也在了。”
      所以,他才能看到她因耗尽灵力而晕厥,猜到她仍在休养之期。
      “那就更不能放你走了。”巫轻云缓缓道。
      相里淮闻言摇了摇头,依旧是那副好脾性的笑脸模样:“你拦不住我的。”
      此刻,若是傀儡在场,怕是就要惊掉下巴了:君不见,他家主人在北疆是如何一言九鼎、令群鬼惊若寒蝉的。
      巫轻云的确没见过。
      所以,她并未觉察出此鬼对自己,又是何等的与众不同。她说:“我拦不住你,难不成就没人能拦住你了吗?”
      相里淮微微一笑:“阿姐说的……”他伸出手,“是这几个小东西吗?”
      巫轻云:……啧~
      那是一双极赏心悦目的手,骨节分明、细长又匀称,若仔细些看,那修剪的十分干净的指甲月牙齐整……此刻,几片不停扭动的小绿叶,就被这只好看的手,正随意的夹在指尖。
      那是,巫轻云用来传信的独家秘法。
      在她识出鬼气的那一刻,便传出了第一封信叶。
      然后是见到相里淮的第二封……听鬼王旧事的第三封……直到相里氏真相的第四封。
      巫轻云不禁轻叹:好嘛~全被抓了个正着。
      “是我技不如人。”她摊开手,坦然道,“我认输。”
      “阿姐只是还未恢复,叫我捡了便宜罢了。”相里淮笑盈盈地,他甚至还十分体贴地将信叶隔空交还了过来,安慰道,“阿姐莫怪,我只是不想让旁人过来,打扰了我与阿姐的久别重逢。”
      一句话说完,他便立马感觉到喉间再次袭上一股子难遏的痒意,胸口接连涌上的闷痛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像是,一柄毫不留情的重锤。他闭了闭眼,竭力压制着口中充斥的腥甜。
      远处的拉扯感愈发强烈了。
      “阿姐,我真得走了。”
      他静静站了一会,待身体的僵硬缓缓褪去,这才再次告别道,“落花尽相思不落,长亭酒离别意长。”
      “阿姐,别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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