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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脆弱的成年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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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尚效率出奇的高,周琅身边那名叫Chloe的秘书很快订好了聚餐的地点,随后又有几辆商务车停在园区外面。
Chloe的作风和周琅一脉相承,柔和的面孔,雷厉风行的手腕,有种很特别的吸引力。
她贴心地邀请冯荔和她坐一辆车——尽职尽责的冯秘书认为自己很有必要深化与精英OL的联系。
至于格子衫们,也马上被分批打包好塞上车,VTA人不多,算上保洁阿姨也没二十个。
等到乔叙回过神来,只剩下和周琅同乘这一个选择。
临近傍晚,空气里依然浮动着热意,乔叙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和上周那场会议时差不太多。
又闷又燥。
他捏着兜里的车钥匙,试图挣扎一下:“周总,我自己开车过去。”
四下空荡,那几辆车已经开走了,无意地营造出一种近乎独处的氛围。
周琅善意地提醒:“乔叙,你刚刚差点扭了脚。”
乔叙可不知道自己有那么脆皮。
他下意识原地跺了几下脚。
很好,乔公子永远活蹦乱跳。
“我觉得我没有。”
“乔总。”周琅看着晚风里蓬松晃荡的金棕色卷发,半是揶揄,“我想,让投资人落单或许不是一个好决定。”
乔叙抬头,一双瞳色浅淡的眸子里闪过挣扎。
周琅的目光很直接,他略微垂着眼,半俯视的姿态,把乔叙映照得很清楚。
乔叙知道周琅说得对。
不能因为这是思园弄堂的“周琅”,所以下意识像对晏识陈千帆一样对待他。
不能因为耿耿于怀当年的矛盾,所以就影响正常的应酬来往。
他早八百年前就翻篇了。
……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比周琅矮大半个脑袋?
乔叙扭过脸,虚声强调:“我知道!”
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像实验台上的兔子似的,瞬间就被找到死穴。
周琅笑了笑,他往前一步,替乔叙拉开车门。
“小心。”
戴了腕表的那只手按住车门框的顶部,周琅侧身,给乔叙让出上车的空间。
冯荔那会儿的话忽然在脑子里钻了出来。
约会?和周琅?
乔叙毛骨悚然,随即淡淡的怨念涌上心头,这个秘书要不就真不要了吧……
他看Chloe就挺好的,执行力高,话很少——除了宛如女版周琅之外。
乔叙很快终止这个可怕的思路。
他乐观地想,虽然周琅修炼得这样的体贴,酒吧里的那个小姑娘也并不吃他这一套!
乔叙终于觉得找回了点面子,心满意足地落座。
*
两个人都上了车,司机回过头来确认:“周总,我们是去燕南公馆吗?”
得到确认之后,司机便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跟随导航驾驶。
后座,这下确确实实是两个人独处了。
乔叙又开始想念冯荔。
窗外的暮色渐渐深重,不久前,台风刚刚在长洲转道,六月的晚霞流动如同黄金,奔涌在火烧似的天空上,有不少路人驻足,举着手机拍摄。
VTA成立了大半年,加班对乔叙来说是家常便饭,以至于他很久都没注意过这样的景象了。
也没什么话能和周琅说的,他于是状似专注地欣赏起来。
“我在那存了几支酒,或许有你喜欢的。”男人忽而开口,语气自然,“乔叙,也是作为谢礼。”
乔叙没转过头,像是不计较周琅的打断一般,他继续专注地盯着窗外。
几缕卷曲的发尾是漂亮的淡金色,裸露在青年白皙的后颈,有点像兔子的尾巴。
周琅看到兔尾巴很轻地动了下。
他一下一下敲着指尖,节奏无声地与腕表的秒针同频。
过了半分钟,兔子“唔”了一声,算是给他回答。
*
燕南公馆建于上世纪初,仿的是法国新古典主义建筑。
这座公馆曾经有过好几任在历史书上有名姓的主人,建国之后,才终于向民众掀起华美的面纱。
时至今日,公馆被一分为二,一半是精巧的美术馆,归于市政府管理,另一半沿用旧称,成为了一家高档的会所式餐厅。
夏夜,燕南公馆外花木扶疏,绣球开得最好,蓝青紫白,蔓延了至不远处,和街角某个老弄堂的槐树相映成趣。
普尚的人情做得面面俱到,燕南公馆的整个一层都被包场。晚餐半露天,宽阔的法式园林和宴会厅相接,修剪成几何样式的植物中,还有一座玻璃花房,一群人端着食物就过去打卡了。
暮色晚风里,气氛很放松。
从VTA到这儿不过半个小时车程,Chloe就和冯荔建立起了共同话题。
她看了眼长桌尽处的周琅,周琅微微颔首,Chloe很快移开目光。
“花园里面有个很漂亮的雕塑,从巴黎运过来的,是路易十四时期的作品。”她邀请冯荔,“要去看看吗?”
冯荔跃跃欲试,但她放心不下自家公司的易燃易爆装置。
乔叙读懂了冯荔的眼神。
他不扫下属的兴,挥挥手道:“自己玩去,现在是下班时间。再说,你老板我难道是什么魔鬼吗?”
Chloe低笑了声:“那我们周总肯定也不是。”
她自然而然地挽住了冯荔,带着她去找那座其实平时并不对外展出的雕塑了。
“乔叙,你不去转转吗?”周琅问乔叙。
乔叙正漫无目的地欣赏草坪上的球形灯,它们一盏一盏的亮起来,像月亮一样:“我没什么兴趣。”
这是实话。
乔叙不是第一次来燕南公馆,乔家有几次家族聚餐都选在这儿。乔叙的二姐甚至还常年赞助旁边的美术馆,因此他对这并不陌生,生不出探索欲。
“那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了,要不要去酒窖?”周琅提议,“正好帮我看看那几支酒。”
晚风吹进了宴会厅,乔叙不知道周琅是不是为人处世一直这么周到——不过,在酒吧的时候,周琅都能那么体面。
他侧过脸来,额发在微风中动摇。
“这儿的老板也喜欢收藏各地的酒,有些难得的珍品。”
乔叙的眼睛亮起来:“行吧,作为周总的合作伙伴,我确实有必要去看看。”
周琅笑了笑,起身叫住侍者。
*
地下室的酒窖敞开大门,侍者点亮廊道里的灯,引他们向更深处。
乔叙好酒也懂行,看得出这里确实被人精心打理,心里的期待不自觉越来越高。
周琅轻车熟路,都不需要回忆位置,直接从某个木酒架上取出两瓶酒。
“你和老板很熟?”乔叙问道,“我家里人和美术馆馆长私交很好,却从来没看到过餐厅的老板。”
“坐这儿吧。”周琅把外套搁在吧台一侧,然后解开衬衫的袖口。
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一旁的海马刀,周琅开酒的动作流畅而利落。
他道:“老板是京市人,之前和我有些生意往来。”
乔叙一怔。
遥远的记忆里,初来思园弄堂的周琅尽量压着京市口音,但听进人耳朵里,依然和南方弄堂长大的小孩很不同。
所以他这位竹马离开长洲后,居然是回京市了?
京市和长洲相隔1200余里,无论如何,不至于完全杳无音讯。
乔叙很快抛开这种没意义的思考。
周琅的手握着褐绿的瓶身,淡淡的青筋映在酒窖暖橙的灯下,衬出了一种清晰的冷感。
他将酒杯推给乔叙,随意道:“这也是好奇吗?对我的我的私事。”
“谢谢。这种程度只能算寒暄。”乔叙抿了一口,花香和果香次第在口腔里溢开,“不过,你要是愿意满足我的好奇心的话,可以和我说说之前的那件事。”
周琅心想,所谓的“百万富翁之酒”确实物有所值。
乔叙眼神亮晶晶的,灯光细细碎碎的落在里头,像是对他还有期待一样。
周琅下意识想在手里抓着点什么,分散他越来越兴奋、甚至有点儿鼓胀的心跳——软木塞,海马刀,还是酒瓶?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个夜晚的蒲公英,周琅垂着眼,最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开会的时候状态不太好。向你道歉。”他斟酌字眼,温声解释,“让私事影响到工作上了。”
乔叙撇撇嘴:“周总,这会儿真的已经下班了。”
“是。”周琅一笑,像是在试图掩盖他显而易见的难堪。
直到两个人相对而坐,乔叙才发现周琅眼底也有一片淡淡的乌青。
他心里那点儿恶劣浮出水面,乔叙轻咳一声,语气正经:“事先声明,我没有找人打听,那天我也在GLORY。”
GLORY就是延乐路的那家酒吧。
“更没有拍下你周总的窘状在圈子里乱传。”
周琅看向乔叙。
如果乔叙的注意力不在酒上,他就会发现这双轮廓冷清的眼睛此刻称得上柔和。
“原来你也在,真凑巧。”
乔叙点头,又喝了一口:“是啊。所以,你是,嗯……感情受挫?”
周琅一顿,他有些错愕。
乔叙兴致勃勃,没错过周琅的这个眼神。
“怎么了?”小卷毛以为是自己用词不够委婉,不过都是成年人了,也不至于太脆弱吧?
周琅默然,葡萄酒的后劲涌了上来,他感觉到一丝晕眩。
乔叙不认识徐宝瑜。
男人的眉头很轻地皱了下,压着心中的烦闷,然后顺着乔叙的话承认了:“对,很严重的受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