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女将养成记（美食）》九天归雪

104、鄯阳城（二）

　　来不及躲闪，萧珠只能就地卧倒，祈祷面前的冲车能够帮她拦截一部分伤害。

　　与此同时，有人扑到了她的背上，像是一条厚实的毯子般，将她的身体牢牢护住。

　　眼前掠过一缕黄发，萧珠立即反应过来，此人就是阿星。

　　片刻后，箭矢的呼啸声便停了下来。看来，并非有人在放箭，而是那扇倒下的城门，触动了放箭的机关。

　　意识到一切业已结束，士兵们又纷纷发出呐喊：

　　“城门破了！”

　　“我们赢了！”

　　“快，冲进去！”

　　耳畔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身边掠过一道道人影。

　　萧珠想要起身，肩头却一如既往地沉重。只因趴在她身上的那个人，并没有挪动的迹象。

　　瞬间，某种不知名的恐惧攫住了萧珠的心脏，她颤抖着嗓音，轻声道：

　　“阿星？”

　　“嗯。”阿星答应了她，只不过，声音似乎异常微弱。

　　萧珠从他的身子底下钻了出来，终于看到了——

　　阿星身上那件单薄的皮甲，早已扎入了数根漆黑的箭矢。

　　瞬间，萧珠浑身上下都开始发颤，就连双腿也站立不稳，几乎立刻就要再度倒下。

　　没事的，肯定没事的。她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

　　只是中箭而已。像治疗裴俊那样，把箭拔出来就好了。

　　于是，萧珠跪坐在地，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了起来。

　　可看到阿星面容的那一刻，她却无比惊惧地发现，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也变成了桑葚般的乌青色。

　　这分明是中毒的症状。萧珠也猛然反应过来：

　　看来，那些命中他的箭镞上被涂了毒。

　　一时间，萧珠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星的脸色越发惨淡，呼吸也越发艰难，像是下一秒就会合上眼睛。

　　泪水漫上眼眶，几欲涌出。可她明白，自己身为将军，不应该在士兵面前落泪。

　　“柳将军。”阿星轻声唤她，“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萧珠搂住他的脑袋，强忍住泪水道，“你不会死的。你会健健康康地活下去，然后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我才不要养那么多孩子。”阿星竟微微地笑了，道，“再说了，也没有姑娘会嫁给我……”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你生得这样好看，性情也好，一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的。”

　　萧珠一边安慰他，一边像是害怕他会逃走一般，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可她却惊恐地发现，他的皮肤变得愈加冰凉，脉搏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或许是因为毒性发作，阿星像是有些难受般地皱起了眉头。可是，他还是努力张开双唇，断断续续地道：

　　“柳、柳将军，谢谢你……”

　　“能成为你的部下，我很荣幸……”

　　“我终于也能……派上一点用场了……好高兴……”

　　伴随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萧珠的泪水一滴滴地掉落下来，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圆形小坑。

　　突然，阿星睁大了眼睛，像是被某种萧珠无法看见的事物所吸引。

　　紧接着，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呢喃道：

　　“娘，我回来了……”

　　或许是真的见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人，他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眼里的光芒却逐渐变得黯淡，最终彻底消散，沦为虚无——

　　这一刻，萧珠终于嚎啕出声。

　　偌大的战场上，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无名小卒的死。除了她，也不会再有人为他落泪。

　　所以，只能由她痛哭一场，作为道别的仪式。

　　约摸几分钟后，终于有人注意到痛哭流涕的她，试探般地道：

　　“柳将军……”

　　萧珠也猛地回过神来，赶忙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对了，眼下战争还没有结束呢。因此，自己必须马上振作起来。

　　于是，她匆匆安置好阿星的尸体，便拿起武器，和士兵们一同冲进城内。

　　出乎萧珠的意料，沿途竟没有看到一个北秦军。想必，他们见势不妙，早已弃城而逃。

　　然而，更令萧珠疑惑的是，街道两旁出奇地安静，即便她拼命搜索，也没有遇到哪怕一个鄯阳城内的居民。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惊叫。萧珠连忙朝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可即将到达之际，她却猛地停住了脚步。只因那映入眼帘的场面，实在过于触目惊心。

　　她看见了——

　　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的人。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们以各种扭曲僵硬的姿势躺在地上，相互交叠。眼神空洞呆滞，毫无生机。凝固在脸上的表情，有愤怒、有悲伤，可更多的是恐慌和无助。

　　从那些尚未凝固的血迹和还算新鲜的伤口可以看出，他们遇害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也许就在今天早上。也许就在一两个时辰，甚至几十分钟前……

　　即便如此，这些已经逝去的生命，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浓重甜腻的血腥味令萧珠一阵阵反胃，突如其来的打击，更是让她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力气。终于，萧珠再也支撑不住， “啪”地一下跪坐在地。

　　她的脑海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们，都死了吗？

　　既然如此，她所耗费的二十年寿命，以及包括阿星在内的，成百上千名士兵的死，又有何意义？

　　她甚至油然生出一股大笑的冲动，以此嘲讽自己的愚蠢和无能。

　　对。无能。

　　即便被赋予再强大的能力，她还是，谁都保护不了……

　　“柳将军……”一旁的士兵留意到她的状况，有些同情地凑了过来。

　　然而，萧珠并没有和他搭话的心情，只是低着脑袋，摆了摆手。

　　士兵很是知趣地没有再吭声。可就在这时，萧珠的耳畔竟突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哭声！

　　还有人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的萧珠，瞬间一跃而起。

　　她循着哭声的方向，从一具具尸体旁穿梭而过。

　　终于，她发现了哭声的源头——

　　那是一名襁褓中的婴儿，被一位女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女子的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显然已经死去。萧珠猜想，她应该是这名婴儿的母亲。

　　尽管如此，小婴儿却像是并没有意识到母亲的死，只是瘪着嘴巴，一边像小猫一样哼哼唧唧，一边扭动着圆溜溜的脑袋四处张望，像是刚刚才从香甜的睡梦中醒来。

　　萧珠费了好大功夫，才从女子僵硬的臂膀下取出襁褓。

　　小婴儿也不再折腾，只是睁大了紫葡萄般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萧珠凝视着怀中这张天真无邪的脸庞，竟忍不住再度簌簌掉下眼泪。

　　只因为，她找到了——

　　鄯阳城中最宝贵的东西。

　　萧珠带回了一个小婴儿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座军营。

　　士兵们从未遇见过如此稀罕的事，纷纷凑了上来，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恳求道：

　　“柳将军，让我抱抱他吧。”

　　“我也想抱！”

　　“我只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见状，萧珠大发慈悲地将怀中的婴儿交给他们，叮嘱道：

　　“小心点，千万别摔着了。”

　　“是！多谢柳将军！”士兵欣喜若狂地答应道。

　　就这样，一双双粗糙的大手，来回传递着这个嫩乎乎的奶娃娃。一张张饱经沧桑的脸上，也纷纷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有人问萧珠：

　　“柳将军，他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句话，萧珠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思忖片刻，道：

　　“就叫他——小星吧。”

　　萧珠返回营帐后不久，裴俊也赶了回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神色似乎很是不悦。

　　他一边解下铠甲，一边恨恨地道：

　　“还是让那只狐狸跑了。那杀千刀的嵬名厉，居然让士兵穿上他的衣服，由此混淆视野。我一时心急，竟中了他的计。”

　　“不急。”萧珠安慰他道，“下次再把他杀掉就好了。”

　　听闻此言，裴俊的脸色似乎有所缓和。不过，他很快便留意到了，被萧珠抱在怀里的那个婴儿——

　　他瞬间皱起眉头，道：

　　“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我捡到的。”萧珠道，“他的父母都不在了。”

　　裴俊轻轻地“哦”了一声，道：

　　“那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养着呗。”萧珠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还能怎么办？”

　　裴俊像是匪夷所思般地“哼”了一声，道：

　　“军营里可容不下小孩。我看，还是找个好人家把他送出去吧。”

　　像是听懂了裴俊的话，小婴儿忽然“哇”地一下哭出声来。萧珠连忙轻轻拍打他的背部进行安抚，顺势瞪了裴俊一眼，道：

　　“肯定是你把他弄哭的。”

　　“这……”裴俊一脸无辜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养小孩本来就很麻烦……”

　　不过，他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道：

　　“你要是喜欢的话，那就随你便吧。”

　　话说回来，萧珠其实并没有照顾婴儿的经验。可这不意味着，其他士兵没有——

　　“我闺女可是被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王彪笑呵呵地道，“她一撅屁股，我就知道她拉的是干的还是稀的。”

　　说着，他手法娴熟地为小星换好了尿布。

　　小星咯咯笑着，伸手去够他的胡子。一旁围观的萧珠也不由笑了，道：

　　“她似乎很喜欢你呢。”

　　没错，是她。萧珠刚刚才发现，小星是女孩。

　　王彪笑道：

　　“可不是嘛。她和我闺女可像了。”

　　或许是听到了动静，裴俊也凑了过来。

　　只不过，小星一看到他的脸，竟又皱起鼻子，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裴俊吓得连退几步，抱怨道：

　　“她怎么一见到我就哭？”

　　“可能觉得你长得太凶了吧。”萧珠强忍笑意，将小星抱了起来。

　　这下，小星瞬间止住了哭泣。萧珠嗅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奶香，心头不由洋溢起一股强烈的母爱。

　　裴俊有些羡慕地朝她这边望了一眼，道：

　　“能不能，让我也抱抱她？”

　　“那你可得小心点。别又把她弄哭了。”

　　萧珠一边说着，一边将小星递给他。裴俊也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接过小星。

　　好在这一次，小星并没有哭泣，只是安静地吮着手指。

　　裴俊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随即，又有些嫌弃地评价道：

　　“真丑。”

　　“你小时候还不是这副样子。”萧珠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长大了就好看了。”

　　“说的也是……”

　　不知为何，裴俊抬起头来，若有所思般打量了萧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