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绻残云》秝子

63、第六十二章

　　他并非不信任桔梗和桔雪，可是他没办法以思雪的身分面对他们，正因为他尚未接受这样身分的自己，他认为只要有一个崭新的身分，时间久了便可淡忘过去，如此才能远离心中的伤。

　　哭累了……他卷起身子，急喘的气息慢慢缓歇，然而持续落下的泪水，仍是冲不去他心中的悲伤。

　　明日，他又要戴上一层看不见的面具，假装他不是小七，假装他什么都已忘记；明日，他又要看时机偷偷饮酒，不能让残天躲在四周的手下发现他有一丝不对劲；明日，他又得瞒着桔梗和桔雪，让醉与清醒相互交替着。

　　何时他才能当回真正的自己呢？

　　他想，或许只有卸下心防，不再排斥过去的自己时，才有办法吧……

　　想起这阵子的夜晚，榻上的自己，桔云盖住无神的眼眸，不禁泛出悲伤的泪水，如今他已分辨不出那泪是因身痛而哭，还是因心中突生的悲伤而落。

　　其实一开始他只是想假意反抗，然后让残天带回魔界，而后开始执行他与桔梗谈好的计划，只是面对这样的残天，他难以忍住心中的恨意……是啊，是恨。

　　早在灵脉畅通之后，他的记忆就已回笼，只是他不欲想起、不愿提起、不愿面对，可是他知道自己还是失败了，在面对佯装成巴特利的夜冥时，他难以掩住心中的激动。

　　此时此刻，他也是失败的……

　　早在几个月前见到残天时，他心中的怨气就生，再加上今日残天以百姓的性命来要挟他，让他想起三万年前的残天，那一心要他死的时刻，更令他憎恨至极。

　　忍不住，他动了想杀死残天的念头，明知道不可能成功的，他还是动手了。

　　失败是必然的，只是酒效退的时机却不在他预计的范围内，他以为能再维持个一时半刻。或许是因为这回他耗尽了力量，使得酒效维持的时间变短，还吐了一口血，伤身啊！

　　攀身蚀骨的痛觉令桔云脸色骤白，恍惚间，他脑中浮掠出一抹影像，是一双染上哀愁的瑰丽琥珀瞳眸，当下，泪水再也遏制不住地自他眼角淌滑而下。

　　为什么会在此时想起他？为什么会想起夜冥？

　　桔云泪水越淌越凶，想起上回见他时的愤怒，内心除了痛苦还有几丝后悔，如果他愿意好好听夜冥解释，是否面对就死亡不会这么遗憾了？

　　可是他知道，时间若倒回，他还是无法冷静地面对夜冥。

　　其实若非夜冥私下通知，他们是猜不到残天的动作会这么快，就在约满的今晚行动，也因为如此，他们早已下令天界百姓逃难去了。只是他的恨绝不会因为夜冥这么做而减少丝毫，却怎么也猜不出夜冥为何要这么做。

　　思考之际，桔云觉得全身的力量渐渐地被抽离了，后劲造成的痛楚也逐渐爬上周身，甚至开始压过腹部伤口的疼痛，他咬牙难过地呻吟着，冷汗沁出全身，指端开始颤抖。

　　“桔云……你可是恨吾当初带你回魔界，所以才想杀了吾？”残天以指轻轻地抹去他眼角的热泪，语气中有着明显的颤动，就连抚上他脸颊的指，也异常发抖。

　　桔云紧抿唇瓣，并未回应他的问题。

　　“还是你故意的，故意要让吾难受？”

　　难受？真正难受的应该是他吧！他才是受害者，是伤者。

　　桔云想张口反驳，孰料一滴水珠陡然落下，坠至他的颊上，桔云已无力掀开眼了，可心中分杂的思绪却足以被如此冰凉的触感骇住，想法停顿成空，徒留下愣然。

　　是泪么？是残天的泪水么？呃……总不可能是口水吧？

　　念头方掠，泛白的唇瓣突然感受到一股柔软的芬芳，轻柔的温暖与他的唇相贴，带有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

　　桔云全身虽已无力，意识仍存有几丝，他手指轻轻一颤，推不开那突如其来的吻，心火却是直逼脑际，怒意缠身。

　　突然，一股清凉缓和了他胸前的伤痛，源源不绝的力量自残天口中传入，与他体内仅存的几缕魔血相互辉映。

　　这是……是残天的魔力？

　　“吾不善治愈，小伤尚可，可是大伤却无办法……吾能给你的就只有力量。”浓醇的嗓音随着他一启一阖的唇瓣，摩娑着桔云的丹唇，细细地缠绵，玫瑰花香因他每落一字而显得更加浓郁。

　　强大的力量虽与自身神祇气息不同，却仍然能让桔云身体的疼痛缓些，还有消失的力量也正快速地填补上来。

　　面对残天这样的举动，桔云既是震惊，也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你会治愈吧？未喝那瓶酒的你，因为无灵力所以无法治疗，那么吾给予你力量，你可否自己医治自己？”残天好似怕伤到桔云一般，嗓音柔软，动作也十分轻细。

　　桔云缓缓睁开眼眸，腹部的疼虽不如适才剧烈，却一样让他难以忍受，要他施术并无不可，只是……

　　“桔云──”突然传来的惊骇嗓音令桔云睫扉轻颤，下意识转眸望向来者。

　　但见桔梗和桔雪乘着白马自远方朝他俩直冲而下，那速度迅如风过，转眼间已到他们的面前。

　　桔梗利落翻身，一见腹部插着雷霆剑的桔云，他脸色丕变，然而尚未上前，就见桔雪发了疯似地举起长剑朝残天直直刺去。

　　“桔雪住手！”桔梗出声欲止，孰料桔雪理也不理。

　　“啊啊啊──”愤怒冲上了桔雪的脑际，个性本就冲动急躁的他，如今更如失控的野马，完全没有多做思考，一心只想将伤害桔云的残天杀死。

　　面对桔雪的攻势，残天仅是冷冷地扬起唇角，原本轻抚桔云脸蛋的长指一抬，眼看力量就要自残天指掌中绽放射出，桔云心头一窒，吓得双眸大瞠，使劲大吼。

　　“不要！残天、温水住手！”

　　残天闻言略显愣愕，长指一缩，下一秒止住了将放的绝命术法，五指如撩弦般一拨，就见桔雪在接近残天之前，似撞到一面看不见的墙，腾地往后飞去，狼狈落地却无伤及五脏六腑，随后被一道透明的结界给困住，尽管他扯着喉咙大喊，愤怒地敲打着透明屏障，却未发出一丝声音。

　　见状，桔云松了一口气，轻轻抬起手臂，却又因扯痛伤口垂了下去，他皱着双眉，吃力地对残天道：“别伤他们……让桔梗……来治疗我。”

　　“桔梗？啊……对，桔梗也会治愈的术法。”残天轻轻地将桔云抱了起来，眼底的担忧一览无遗，这样的神情全都收入了桔梗的眼里，桔梗眸中闪过一抹精锐，神情凝重带着了然。

　　残天抬眸与桔梗视线对上，高傲地抬起下巴点了点道：“你，过来！”

　　桔梗闻言无半点怒意与恐惧，冷静迈步上前，就在他的手将碰到桔云之际，残天一手将桔梗的衣领给挑了起来，落下警告。

　　“你可别给我耍花样。”

　　桔梗垂下长睫神情淡敛，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给予回应，随后纤长的指贴上桔云的脉搏，下一刻，以掌拂过他伤口的上方，口中喃喃咒语，如此好半天，沁出的红血逐渐减缓，可是却无法完全止住。

　　残天见状心中万分焦急，忽攥住桔梗的腕，急道：“为什么他的血仍是不止？”

　　“魔帝大人，想来你是小觑了自己的雷霆剑？”桔梗优眉一挑，上扬的唇角不带一丝笑意，他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眼底的怒气压抑住。

　　“雷霆剑？”

　　“试问魔帝大人，一把能绽放雷电的剑若穿过身体，那身体会有怎样的感觉？”见残天微愣，桔梗随即冷笑道：“如今雷电穿过桔云周身，不停刺激着伤口，想要止血都难。”

　　“可是吾若收了剑，他反而会大量失血难止。”残天少了过去的焰气，一张脸苦揪在一起。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让雷霆剑卡在体内的滋味一定十分难受，可是他不敢贸然将雷霆剑收回。

　　第一次，他面对事情感到无措，也是第一次，他会为他人感到担忧。

　　见他面露此态，桔梗半垂的眼明显闪过惊讶，随即划过瞳底的是一抹带有计算的精锐之芒，好在长睫遮掩，未让残天看到丝毫。

　　看来桔云在残天心中真具有不小的位置。桔梗如此思忖。

　　“这伤势太严重了，我没办法。”桔梗蹙起双眉沉吟一阵，突伸手握住桔云的手腕，将套在他腕上的定情锁拿下。

　　“等等，你要干嘛！”残天抓住他的手，莫名的情绪困着他。他不是不明白定情锁的意义，正因为明白心里才不愿意。

　　让桔梗和桔云定情？不，吾才不准！

　　“不能再拖了……”桔梗抬眸正视残天，对他毫不畏惧地冷嗤一声。“要不，魔帝大人有何办法？”

　　“让魔医来医治他。”

　　“怕他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该死的，他一定可以撑到那个时候，吾已渡魔力给他了。”残天心里烦躁不安，烦躁的是他明白桔云对桔梗有着不同一般的依赖，若真让他俩多了这一层共死的羁绊，那他……他还有机会得到桔云的心么？

　　其实要箝住桔云是不困难，可是他要的不单如此，如今桔云又重伤于他的剑下，一切的一切对他而言十分不利。

　　“渡魔力……”桔梗神情微愕，握住桔云的指掌力道轻轻加重，他垂眼看向神色黯淡、眼神流露出纷杂思绪，随后又阖上眼眸，明显想躲避些什么的桔云。

　　“我真不明白，桔云对魔帝大人而言是什么？既然愿意消耗自身魔力救他，那又为何要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