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绻残云》秝子

57、第五十六章

　　桔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面露狐疑地瞅着“巴特利”，道：“那你是谁？”

　　“我……”“巴特利”垂下长睫不语，踌躇半晌猛抬首道：“你们快走，我已将你们送到魔界最边端，这里已是最远的地方了，我无法送你们回天界，你们得靠自己。”

　　“魔界最边端？”桔云难掩心中的讶异，双眸大瞠成圆，往四周张望一阵，拧眉问道：“单靠你就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了？”有没有这么厉害啊？

　　瞬间转移术法的距离得看施术者的能力而论，几百公尺到几公里都有可能，只是由魔界中央城镇转到魔界边缘，这……不会太远了？虽然转移了数次，可是能有这种持续力与能力者，绝不可能是一般神祇能做到的，他到底是谁？

　　“巴特利”下意识想伸手触碰桔云的脸蛋，指尖却于半空突然一顿，长指弯曲成拳，黯然缩回。

　　“你不随我们走么？”桔梗拧眉说道。

　　“巴特利”摇摇头，突伸手化去桔云脸上的易容，一张清丽绝美的容貌顿时呈现，他直瞅着桔云，那双眼满载着深情与不舍，后而黯淡垂眼，沉声道：“我不能离开，这件事无法重来，我不能失败。”

　　“值得么？”

　　“换取宇宙所有众生的命，怎不值得？”“巴特利”苦笑。

　　桔梗摇头叹息，面对桔云不解的神情，他没开口解释，只是难过地喟叹道：“为何要你一人背负这样的重担？”

　　“我也很想问为什么偏偏是我。”“巴特利”抬首望天，似欲从中找出解答，却只剩下静默的回应，未几，他深深地看了桔云一眼，道：“我该走了，你们小心。”

　　桔云见他欲离，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腕，双眼带有探究意味地望进他的眼瞳里，沉默半晌才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能易容得这么像巴特利？是面具么？”

　　“那是他的能力，有了神祇的灵力再加上魔界的术法，不只能改变发色眸色，还能改变容貌身高。”桔梗看了“巴特利”一眼，挑了挑眉道：“是吧？”

　　“巴特利”轻轻点了点头，抽回手腕。

　　“神祇的灵力再加上魔界的术法……”桔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你演得真像巴特利，与他的反应如出一辙，有研究过？”

　　“他啊，演什么像什么，与他相比，你还略输一筹。”“巴特利”未回应，倒是桔梗在旁说着。“尤其这回，我们都被他骗了万年之久，真没看过一出戏能演得这么久的家伙。”

　　“别说了，桔梗。”“巴特利”闭上沉重的眼，再睁眸之时，眼底的神色已不如适才忧愁，就像为了让他们安心一般，呈现出一股清新的神态，笑道：“你们保重。”语落之际，他旋身欲离。

　　突然之间，默不作声的桔雪急急开口唤道：“大师兄！”

　　“桔雪你……”桔梗啧了一声，自他后脑勺巴了下去。

　　“巴特利”，不，该称夜冥才是，他步伐一顿，回首看了桔雪一眼，那眼带有一丝责怪，一丝难堪。

　　桔雪摸了摸后脑勺，咬咬牙，朝夜冥说道：“如果真待不下去了，我们一起回雪华山吧！就像以前一样也好，说我们自私也罢，这种事本就不是你应该做的，桔……思雪是无辜的，不是他该承受的。”

　　伫立在一旁的桔云闻言眸瞳一颤，长指下意识缩动，神情由震惊慢慢地转为憎恨，他缓瞇起眼，瞳底不掩冷意，薄红的唇角勾扬，却不含半点笑意，两道如锐箭一般的眸光直射眼前人。

　　“夜冥？”

　　夜冥剑眉蹙起，静静地望着桔云，见他露出毫不掩饰的憎意，心中的苦似化成脓，包裹住心。

　　“虽然我不记得你了，但是我真的很……”桔云唇角上扬，拧起的眉间渐渐抚平，轻启的唇瓣落下令夜冥椎心的两字。“恨你！”

　　夜冥眸瞳一黯，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悲伤，苦扬的唇角缓缓敛下，紧抿成直笑不出来。

　　桔云甩动衣袂，倏然旋身，那是一种习惯，却忘了此时所穿为魔界衣饰，衣袖不够长。他身姿挺立，负手背对着他，一股怒气胀满心头，还有纷杂的哀愁也萦绕于心。

　　“桔云，有些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桔梗开口欲缓和气氛，然而对上桔云那双冷寒的眼瞳之际，想落的话也成一长叹息。

　　“就说我已不记得了，那段过去对我而言已经没什么了，只是……”桔云回过身，看了夜冥一眼，以掌拍了拍胸口道：“不管你有何借口，有何理由，不信任自己人就是有错。”

　　“不信任？”

　　“若是信任我们，用不着在三万年后才告诉我们事实……喔不，是他们。”桔云耸肩摊手。“反正到头来我还是被瞒在鼓里，对你而言我只是外人，如此罢了。”

　　“思雪，我是怕你担心。”

　　“担心？”桔云挑挑优眉，尾音略扬，嗤笑道：“你是我的谁？我担心你干嘛？喔喔……过去或许会吧，但是现在不会。”

　　“桔云别这样。”桔梗伸手想安抚他的怒气，孰料桔云往后一退，躲了开来。

　　“别这样？三万年呢……如果是你恨还不恨？先不说我让那家伙刺了一剑，就说我这三万年遭受的痛苦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我每日都不知道下一餐有无着落，还要受人欺负耻笑，身上的伤完全没有愈合的时候！”桔云一双湛蓝眼瞳燃起两簇巨焰，愤怒的火焰仿佛要将他烧烙吞噬，然而自眼中落下的热泪，却突然降低了焰火的温度，那是一股难以不去在意的悲痛。

　　“夜冥……断剑之恨不是这么容易化解的。”桔云深吸一口气，摆摆手不再看他。“好在我已忘了你，不用去感受爱恨的矛盾，虽然我不明白你是怎么计划救出我的，不过这‘恩情’我会记在心头，与断剑之恨的‘恨’是分开的。”语落，桔云伸手紧抱桔梗，将脸埋入他的颈窝内，于他耳边低声道：“桔梗，带我回去。”

　　“桔云……”桔梗喟叹，于他耳边轻声问道：“你可有想起什么来了？”他以为桔云失去记忆，对夜冥的反应应该不会这么激动才是。

　　桔云闻言沉默一阵，才摇摇头道：“我也没想到自己面对他会这么激动，想来那股恨意定是根深蒂固的，桔梗……三万年啊！不是一两百年这么短暂，就算失忆了又如何？我只知道夜冥是害惨我的‘凶手’如此罢了。”

　　想起“父亲”的褐眸，桔云扯了抹难看的笑容于心自嘲。

　　若不是在幻惧天牢内所见，让他明白事情的真相，他真会以为那双褐眸是他的父亲所有……不管理由是什么，他想他还是很难原谅夜冥的。

　　桔云缓缓闭上眼睛，于心暗忖。

　　第十章母心脏

　　天空飘过一抹白云，大地花朵缤纷绽放，争奇斗艳，令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

　　宫内深处，清泉顺崖壁而落，水花飞溅，这是一座热气氤氲的天然温泉，衬着飘渺白烟，却是空灵清新。

　　泉水旁建有一座雕刻精致的“登泉楼”，四面掩上紫色薄纱，当风吹拂而过，飘幔似在舞蹈，别有一番幻丽的风味。

　　“登”地一声，琴音起首坚脆，后声缓缓滑出，尾音滞于弦上，宛若身在深山邃谷，朗朗回荡。

　　“温泉清，花落行，幽漫氛氲两相情，执手伴月明。”纤指无染，拔弦轻而不浮，疾而不促，指划逗弄之间，曲音悠悠倾泻，抑扬起伏，断又复连，伴音朗脆之声，似唱也似浅吟。

　　“落花倾，流水蒸，此爱相和却漂萍，载浮难歇停。”后落音曲婉婉，字词怅然，渐入渊微，拈出绕梁余音。

　　曲终时，一阵风过楼台，现出楼中弄琴者，那股优雅俊逸的风采。蓝色眼瞳清澈如海如天，红褐长发披地，细白滑嫩的脸蛋，是说不出的清丽动人，上扬的唇角，令他浑身透出一股自信的气质。

　　“桔云……”半倚楼栏的桔雪，银白长发挂在栏边，随风摆荡，他双眸凝视眼前人，从唱弹自终，无有移视。“这曲子可是长相思？落花与泉水……可是在说纵使相爱，却不一定适合在一起？”

　　“嗯，我以长相思为词牌，随意所填。”桔云指划过弦，又是一悠扬琴音掠耳，抬眸，桔云唇角浅噙笑容。“词内意境则看听者所思，有些人纵使居无定所，甚至亡命天涯，只要爱人相伴，却也甜蜜。”

　　“那么你呢？”

　　“你这话可真是考倒我了，我不曾爱过，自是不知爱为何物。”桔云淡敛的眉眼，隐约敷上一层冷漠。

　　桔雪拖着下颚凝锁着他，蓦然喟叹道：“你恨我么？”

　　“为何这么问？”桔云拈掇飘落在石桌上的粉瓣，将之投入楼台下的温泉，随清泉下游。

　　“因为我拆穿了‘他’的身分，让你生气。”

　　一阵沉默，桔云摇头道：“错不在你。”

　　桔雪倏站起身箭步上前，攫住了他的腕。“你记忆早已回来了对吧？要不，怎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