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绻残云》秝子

4、第三章

　　一连数天，天界下起大雨来，薄雾蒙蒙，雨珠纷飘，有人说，桔雪大神心情不好，只消跨出大神的管辖区域，雨自然就会停歇。

　　听闻桔雪大神每隔几个月就会如此，以往桔梗大神相陪，雨仅下几日便歇，可这回桔梗大神不在，再下下去，衣物都要发霉了。

　　“不过会发霉的应该只有我吧，因为我不会术法，衣裳只能用晾干的。”云在房内踮脚挂着衣裳，因外头细雨直落，他只好在屋内晾衣服。

　　这几日他有尝试外出，或许天色阴暗看不清，也或许桔梗大神有另外交待，所以大家看到他时没有明显排斥，可是他从大家的眼里看得出来，有怜悯、有厌恶、有害怕，所以他宁愿接近怜悯自己的仆役，也不愿接近厌恶自己、害怕自己的仆役。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扮演着什么角色，桔梗大神没要他做仆役，只留了几本书给他，那些书已被他背得滚瓜烂熟，书册大多是药经，还有引领灵脉流动的书籍，甚至还有武功秘笈，术法教学，可是他怎么引导灵气就是无法流动，有时太过刻意引导还会全身发疼。至于药经，他翻阅的当下则感到十分惊讶，因为他看得懂灵体穴脉，药草、毒物和蛊物的种类，他脑中竟有这些记忆，像是在复习似地，他感到十分不解却又甚为兴奋。

　　他还想再看书，还想再阅读，可是桔梗大神不在，桔雪大神他又不熟，所以他等待，等待桔梗大神回来，孰料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月。

　　这几日时而下雨，时而放晴，即便放晴还是满地泥泞。

　　一早，云趁着放晴的天气将衣物拿出来晾，甫收好晒衣篮，便见一群仆役丫环有些着急地往同个方向冲去。

　　“敢问这位大姐前头发生了什么事？”云拿起白布捂住脸，这是这几个月所造就的习惯，因为他发现，只要大家没看到他的脸，对待他就如对待一般人，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

　　“桔雪大神又耍起酒疯来了！再不快去阻止，你的房也甭住了！”被他拦住的丫环急道。

　　“为什么？跟我的房有何干系？”

　　“天打雷劈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几千年前曾有一次，桔雪大神发起酒疯来，那时桔梗大神刚好不在，没人阻止得了，天界狂风暴雨可怕得紧，天降怒雷，一连毁了二十几栋楼房。”

　　“咦？可是现在天气挺好的。”

　　“暴风雨前的宁静啊！”丫环唉叹一声。“不同你说了！我得赶紧过去，我住得楼房可有五层楼高，这怒雷一降，我的楼房不被击中才怪！”

　　语落，丫环急急忙忙地跑离开来，云闻言甚感好奇，便也提步跟了上去。

　　走了好一段路，云依旧捂着脸，只露出那双星子般的眸瞳，越接近事发地点，四周的景物也越发美丽，而不寻常的碎裂声音也越发响亮。

　　“滚！”远远地就听见桔雪的怒咆声。“全都给我滚！”再来是另一波瓷器扫地的碎裂声。

　　蓦地，天空响起一声闷雷，万里无云的青天，不知何时已浮出几朵乌云。

　　“惨了惨了，这下惨了！这回大神不像上回醉得那般厉害，想鱼目混珠却也失败了，大神可气得不轻，唉呦！这回得烧坏几栋房啊！”

　　“这位大哥，不知你所言何意？鱼目混珠？”因捂着脸，云的嗓音有些低闷。

　　“你有所不知，百年前桔雪大神也是这般，可刚好丫环玉娥与大神心中人长相有些神似，大神误以为她是心中人，将她拉至寝宫内，那时大伙儿以为玉娥有机会当上桔雪大神的妃子，孰料第三天大神酒醒了，玉娥马上就被大神给踹了出来。”仆人抚额长叹。“适才玉娥主动上前拉住了大神的手，大神看了几眼后，一掌将她给打飞了出去，还气得很，这下大伙儿没了救星，只能找较低的楼房借躲了。”

　　“这边这么多丫环，难道只有玉娥长得像桔雪大神的心中人？”这桔雪大神脾气好像不太好，还是他的桔梗大神比较好。

　　“有是有，可是我想连玉娥都失败了，还有谁能取代得了？”

　　“这样啊……那我得将衣服收起来了。”否则等下狂风暴雨，将好不容易有的新衣裳全都吹走了，可怎么办？

　　离去前，云走近桔雪的寝宫，好奇地观望一阵，毕竟过去不曾来过这里，这可是大神的寝宫，闲杂人等勿入，若非这回发生了这等事，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种机会。

　　此时寝宫外头围了一群人，奇特的是，伫立最前方的一排人，全都有着美丽的蓝眸和一头红褐色的长发，女的长相娇媚，男的长相俊俏，皆身着一袭蓝衣，怪诡异地。

　　“大、大神……小……小七就在外头呢。”王总管抖着嗓音道。

　　“你们都在骗我……他不会回来了，他死了、他死了！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门内，桔雪呜咽着，嗓音浓稠略为含糊。

　　“桔雪大神，小的……”王总管僵着脸，抽了抽颊。“怎敢骗您啊……”

　　“当真？”桔雪推开房门一小角探头，美眸盈雾，凝出恍惚的媚态，双颊绯红，微噘的唇看来诱人极了，孰料，他眸瞳忽转精炯地眯起，扫视一周，神情调上森寒。

　　“王乙泉，你当我犯傻了啊！”桔雪推门步出，步伐微晃，虽显醉态，却依旧有着令人心惧的威严，他踱至王总管面前，长指戳了戳他的肩窝。“这总管之位你是不想坐了？连我也敢骗？”

　　“小的……小的不敢！”唉呦！没喝醉时极好相处，一喝醉就变得超难应付，当总管的真是难为。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啊？”桔雪晃了晃身子，踱到人群面前，他眯起精瞳，眼神锐利似刀，他越是接近，大伙儿心头越生恐惧。

　　蓦然，一人退后且慎视他人，其他人四目交接，心照不宣地颔首，顷刻间所有人皆十分有默契地退得老远，仅剩下还未反应过来，呆立中央的云。

　　云怔愣，往四周望了望，慢一步地往后退，可桔雪目光已转移到离自己最近的云，在他未来得及反应之际，一个箭步上前。

　　“你……竟敢笑我！”桔雪指着云的脸，龇牙怒瞪。

　　“小的不敢。”云习惯性地垂着头，拼命摇首。

　　天地明鉴啊！他……他是有在偷笑啦，可没笑出声，大神怎么知道？

　　“你捂着脸，分明就是在偷笑！”桔雪拽住他的衣领，脸庞与他仅剩五个拳头的距离。“怎么，心虚了，不敢看我？”

　　“小的……怕吓到您……”

　　“喔？你有多可怕？”桔雪唇畔忽牵起完美的笑容，诡谲得令云全身寒毛直竖。“你瞧不起我，你笑我没胆！你以为我还是个奶娃儿么？”

　　云紧蹙眉，他不想惹怒眼前这能决定他去留的家伙，他是不怕被打，只怕被赶走，至少他还想见见桔梗大神。倒没想到桔雪大神发起酒疯来会这般……幼稚。

　　“还不抬头！”桔雪怒叱。

　　云身子一震，一只手绞扭着衣袂，绞得手指都发白了，他怯怯地、缓缓地抬首，直至那双美眸映入桔雪的凝眸，一瞬间，四周空气仿佛凝结，桔雪美眸倏瞠直瞪眼前人，一股无来由的惶惑窜上云的心头，他后退，桔雪拽着衣领的手更加用力、发颤、不放。

　　抖啊抖地，云双脚有些发软，他不懂桔雪为何要瞪着自己，那眼神好似要将他的眼睛吞掉一般。

　　不行啊，他全身上下就属这双眼睛是他的宝贝，人家说吃脑补脑，可是吃眼睛却不会补眼睛啊！

　　桔雪伸手轻抚他的发，下滑，指腹摩娑他的眼角，云十分惶恐，就怕他会趁其不意将这双宝贝眼睛给挖出来。

　　不要啊……他的眼睛不好吃，不要挖掉啊……

　　云眼眶盈上薄雾，内心拼命呐喊，他想跪下求饶，可是桔雪紧揪着自己不放。

　　蓦然，浓醇的嗓音自桔雪口中缓缓流泻，声不高亢，隐隐发颤，却是兴奋与喜悦交融。

　　“你可终于回来了，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