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绻残云》秝子

2、第一章

　　好丑好恶心喔！世上怎有长得这么丑的家伙！

　　石头木棍打在他身上，他很疼却不敢说话，他很疼却不敢反抗，因为他知道反抗会被打得更猛更凶，因为他知道出声会被打得更加用力。

　　为什么他会长得这么丑？为什么、为什么……

　　他想哭却不敢哭，因为曾经有哭出声却被打得更久的经验，所以他不敢哭，他怕这些打他的魔灵妖怪会像之前那批打他的家伙一样。

　　为什么大家都有父母疼，而自己却没有？是因为长得太丑所以被丢掉了么？也是……自己的长相连自己看了都感到厌恶，明明是人形，身上却长出一粒粒像蟾蜍的疣，脸上还有一大块黑色的毛，全身上下唯一可看的只有那双眼睛，湛蓝的眼瞳就像天空一样，所以大家打他时他会护着眼睛，就怕这双漂亮的眼睛被大家给戳瞎了。

　　许久终于结束了一顿打，他躺在地上将那些家伙留下的厨余揽到怀中，还好他们有依言留下食物，比起饿肚子他宁愿选择皮肉痛，只是那些家伙今天心情不太好，这一顿打得很痛很久，不过算了……有得吃就好了。

　　他知道自己在这一带很出名，只要有吃的，不管别人怎么打都可以，过去很多人对他说，与其这样残活着，倒不如死了算，可是他不想死，因为他想知道自己是谁，他想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他很喜欢望着天空，他很喜欢看飘浮的云，所以他帮自己取了个名字，云。

　　云阖眸想了想，自有记忆以来已过了三万多年，他知道有人识得他，因为他记得自己出生时有人将他紧抱着，因为他记得那双美丽的眸子总是望着自己，他忘了那人的长相，只记得眼睛很美很温暖，那个人应该就是自己的父亲吧。

　　眼前光线忽暗下，云迅速睁眸，映入眼帘的是双美丽的灰色眸子，他不由得大惊，嘴张得似蛋形。

　　好美的人，好温柔的眼睛……

　　“你是我父亲么？”只要见到一双温柔的眼睛他都会这么问。

　　“嗯？”桔梗微怔，随后笑道：“不，我还未成婚。”

　　“喔……”云难掩失望地叹息，吃痛地爬起身，步履蹒跚地远离桔梗。他知道自己很臭，怕美人这么靠近他会沾上他的熏臭味。

　　“等等。”桔梗握住他的手腕，那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令桔梗一惊，望着眼前人，一股怜惜不舍袭上了他的心头。

　　云迅速抽回手，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的掌心。

　　糟了！自己这么脏，竟让美人的手也沾上自己的臭味，这下美人一定会被排挤，就像当初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小花，不只被她的朋友排挤，还被她的父母毒打了一顿。

　　“对、对不起。”云倏地跪下朝桔梗拼命磕头。“你快踢我几下，不然你也会被欺负的。”

　　桔梗愣然，随即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瞬将云给扶起，他面带微笑柔声道：“这里没人敢欺负我的。”

　　“你会术法？你、你是天界中上层来的？”天界有分九层，第一、二、三层为上层，四、五、六为中层，剩下为下层，上层的神祇灵力最强，中层次之，下层灵力最弱，绝大部分灵魂是没有灵力的，而且下层灵魂混杂，不只有神祇也有魔灵、妖怪和鬼魂。

　　“我来自二层天。”

　　一层天为天界皇室所统治，土地广大，每位人民皆有不弱的灵力，由圣天大帝所统治，每一代圣天大帝的替换皆由上古神器“皇铃”所选，只要皇铃响一声，代表圣天大帝该换人了，皇铃只选皇室人，至于怎么选，就是皇室内部的秘密了。

　　二层天统治者较多，为皇室所派之天官统治，土地也较分散，统治者尾字大多敬称“大神”。三层天为灵力强大者，或与皇室有所关系的神祇统治，土地虽多却无一、二层天那般优美，人民灵力较弱，统治者多称为“天帝”。

　　“二……二层……”云惊骇不已，过去曾见过来自五层天的神祇，那时他就感到十分崇拜，如今竟有来自二层天的神祇，他全身簌簌地抖着，是激动与兴奋啊！

　　“大人怎会来到九层天？”越是下层气息越是混浊，许多上层的神祇都不愿下来，如今有幸见到二层天的神祇，他眼睛大瞠，直想将眼前人给烙入脑中。

　　目若秋波，美中带俊，噙笑的唇角泛着梨涡，白皙的身子透些光芒，雪白的长发高绾，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不知性别是男是女，穿着为男装，可样貌却美得不似男人，说是女人却又俊了许多，难道他……是无性别的神祇？

　　再次一惊，传说中无性别的灵体极少，是由宇宙所生，一出生样貌就极美，只消看一眼便忘不了，是啊！眼前人真是美极了，哪像自己……

　　“我来找人的。”桔梗叹息，顿了顿又道：“不知你们这儿最美的神祇在哪？”

　　“东城王家的王娘！”云马上答道，可想了想又蹙眉。“王娘虽美，却不及您的一半。”

　　“是么……”桔梗喟叹。

　　“不知您要找谁，小的说不定识得。”云讨好地看着他，好久未碰过直视他也未露厌恶神情的人了，眼下就算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一定要帮这位美丽的神祇大人找到心中之人！

　　“我要找一位比我还美的神祇。”一句话就让云给愣了住。

　　比他还美？还有比他还美的神祇？哇……那一定美得连月亮都会躲起来，连花儿都会害羞了！

　　“你的眼睛……与他有些相像呢。”桔梗指尖轻抚他的眼，他眼皮颤了颤，无比的喜悦自心中生燃而起。

　　天呀！他的眼睛竟与大美人相像，老天果然是公平的，虽然他很丑，却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瞧，连美丽的神祇大人都夸赞他呢！

　　“你的皮肤可是天生就如此？”桔梗带着怜惜的语气，手抚过他身上因殴打所至的伤口，当下阵阵清凉袭上他周身，原先的疼痛竟减轻了不少。

　　“谢谢大人。小的出生时没见过镜子，是过了许久才见到自己的样貌，那时没现在这么丑陋，却也没好看到哪里。”

　　他好开心、好开心！好久没与他人讲这么多话了，这位神祇大人的手好柔软，眸子也好温暖，还帮自己疗伤，如果他是自己的父亲就好了，不过他这么美，自己这么丑，怎么也不可能是父子……而且自己有三万多岁了，九层天的人民最多只能活一万岁，自己却活了三万多岁，真是个奇迹，自己的样貌除了变丑以外，皱纹倒是不曾增加过，头发还是一样红褐色，虽然现在一团垢，看来黑黑脏脏的，不过倒也未曾染上雪白，真不知自己到底算是年轻还是老迈。

　　“你在这可有亲人？”

　　云摇摇头，细想后又点点头，道：“小的出生时有父亲，可是才三天他就消失了，小的寻了三万多年却寻不着。”

　　桔梗凝思好半晌才道：“你愿意跟我到二层天么？”

　　见他伤口大小不一，有的正在流血，有的早已愈合，一看就知道长期受到欺辱，还有他手中抱着的东西，哪能称得上是食物，难得在这样的环境下还保有一双清澈的眸子，唉……说什么也该帮他一帮，况且那双眸子与“他”这么相像。

　　“当、当……当真？”云激动大喊，孰料咬到舌根，即便一股腥味在口中弥漫，他也不理不叫疼。此时阳光炽盛，照在他的顶上，热意袭人，好似蜡烛燃火，他双颊胀红，兴奋得晕眩眩，飘飘然。

　　桔梗淡淡一笑，毫不在意云脏污的身子，手一伸将他揽入怀中，喃喃几句咒音，一阵清风辗转旋起，卷起一地黄土，自天降下一匹白马，那是他的坐骑，咏麟。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很草率，不过见到那双与思雪相像的美丽眸子，他感到十分不舍与疼惜。

　　思雪啊……三万多年了，你到底在哪？我不信你真如夜冥所说已消逝，大家都在找你，快回来吧！

　　转瞬间，人影已消失于九层天，徒留下一声轻扬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