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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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世初牙疼大半个月了。
烦，上火。
他上火的对象是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
黄毛丫头最近风光极了，之前围着他转的记者都转而去奉承她去了。
学校的招生也变得困难了。
甚至还有家长动了心思，要孩子退学去育英中学戒网瘾的，还是彭世初好说歹说才给劝住了。
就算这样彭世初也不能放下心，因为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劝得了一时，劝不了一世。
如果他不阻止，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向阳很快就会踩着他上位，成为新的全市网戒第一人，日进斗金。
即便彭世初满心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向阳这个黄毛丫头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在育英中学考察这些天，他认真观察过向阳的一举一动，一开始他对她戒网瘾的理论是不以为然的。但是他亲眼看到了那些教育专家是怎么改变态度极力推崇他的。
以及向阳的那些理论，有些他不怎么能听懂，但是他都觉得比他的理论唬人，旁人自然也会深信不疑。
彭世初嘴上说的不屑一顾，其实内心也明白向阳推行的戒网瘾办法比他的理论高明许多，且成效也是很鲜明的。
起码他的电击疗法能让人安静下来，却无法让人自发得爱上学习的。
所以彭世初花了一大笔钱，请人写了一本书，借鉴了一些向阳的理论，打算抢先出版。
向阳再厉害，也就是一个十几岁的乡下丫头罢了。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丫头怎么能想出来这么高明的办法？背后肯定是需要他这个成年人指点的。
彭世初不用多解释，等大家看过他的书后自然就明白了。
他其实也不想这么绝。
实在是向阳脑子太死板，不开窍。
他之前有托人递话要联合出版她的理论赚钱，可惜被向阳给拒绝了。
这个小女孩太过贪心，想独吞，小小年纪胃口就这么大，也不怕噎死。
就在彭世初志得意满，一门心思等书写完就立刻出版时，他却突然收到了一个特殊又不特殊的邀请函。
不特殊的地方在于，邀请函是来邀请他和一些学校老师参加一个教育座谈会，分享自己的网戒心得。
特殊的地方在于，邀请他的是教育局，且教育局同样邀请了育英中学。
......这是想让他和向阳打擂台？
彭世初直觉这其中有点古怪。说不得就是个鸿门宴，要给他个下马威。
不过他又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
重金之下，枪手那边进度很快，写的差不多了，过几天就能送去出版社印刷了。
这个座谈会，正好是他绝佳的反击机会，他要把握机会，暗示自己对这些理论的主权。
至于大家信不信？
大家为什么不信呢？
毕竟他成名了这么多年，是众所周知的国际教育家，而向阳只是一个乡下初中生。
本来么，一个小丫头能搞出来这么高明的理论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
彭世初觉得，向阳的理论百分百也是偷别人的。
于是他就带着老师们和要好的记者，信心十足地去参加讲座了。
......
彭世初却不知道，随着他的离开，一些孩子出现在了立德教育学院的门前，其中就包括了贾佳琪。
贾佳琪鼓足勇气站在熟悉的铁门前。
她现在手脚冰凉，心情也是冰火两重天。
她现在一会儿有种即将要报仇的快乐，一会儿又有种要被怨毒的水鬼重新拽回深水地狱的绝望恐惧。
她有点晕，脑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真的要这么做吗？
她怎么敢怎么做？
教官们不会放过她的，这一会他们肯定会把她淹死，然后把她喂狗。
对，喂狗。
禁闭营里养了好几只大狼狗，凶得很，咬伤过好几个要“越狱”的人。听说它们吃过人肉！
贾佳琪几乎想扭头就跑了。
直到有人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怕。”
是向阳：
“你是来救人的，应该是他们害怕你。”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贾佳琪怎么能不怕？眼前是纠缠了她几百个日夜的梦魇啊！
于是向阳就笑眯眯地说：“你连杀人都不怕，还怕什么？”
贾佳琪愣住了。
向阳的这句话奇异的抚平了她所有的焦虑、不安和胆怯。
是的，她一开始的确是想杀了自己的父母的，她也做好了觉悟。
——后来是向阳劝服了她。她以自己为例，告诉她想要逃离原生家庭其实很简单，她不必为了两个不值得的人蹲监狱牺牲后半生。
但是贾佳琪是有觉悟的。
她想，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再怎么难也不会比杀人更难了。
“琪琪，别害怕。”
许晓老师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鼓励地笑道：“你这次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贾佳琪目光扫过黄律师和郑记者，扫过陪着她壮胆的育英中学的老师同学们和一些同学的家长们。
曾经她恐惧人群。
但是此时，她处于这些人的簇拥下，沐浴在他们温暖的目光里，就像行走在温柔的春风里，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安心。
于是贾佳琪镇定下来，微微点头，“我准备好了。”
一名学生家长摇了摇铁门，大声问道：“有人吗？”
院子里立刻传来一阵狗叫，保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了过来问：“你们找谁？”
学生家长就笑呵呵的说：“我们是来送孩子上学的。”
保安瞥了一眼铁门外的十几个人，小声嘀咕，怎么这么多人。
学生家长就陪着笑脸说：“都是街坊邻居想陪我过来考察考察环境，改天也好把孩子们都送来接受改造。”
保安怦然心动。
这么多人，可是一大笔提成呢。
保安爽快地开了门，因为学校大多数老师都出去开研讨会了，保安就给相熟的教官打了电话，让他来招待，并暗示他不要忘了给自己一点好处费。
贾佳琪低着头，混在队伍里，谁也没发现她曾经也是这所学校的一员。
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
教官依次带领他们参观了寝室，食堂，以及最后的教学区。
教官大声向他们炫耀，看啊，所有学生都在乖巧地坐在教室里背诵《弟子规》呢，这是多大的改变啊。这就是国学经典的力量，能拯救网瘾患者病入膏肓的心灵，让他们重新做人。
在教官志得意满地宣传里，浑然没注意两个学生家长悄然接近了他，突然如猛虎扑食般把他压在了地上，然后干脆利落地用绳子把他绑了起来。
教官回过神来，立刻开始拼命挣扎，“你们在干什么？！放开我！”
教室里乖巧麻木的傀儡们呆滞地看着这一幕，茫然失措，甚至都忘记眨眼睛，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
也就在这时，贾佳琪冲了出去。
她声嘶力竭叫道：
“我是贾佳琪！曾经也是这里的学生！我带人来救你们了，想出去的就跟我们走！我请了律师和记者，你们不要怕！”
她又用力重复了一遍“你们不要怕！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她望着这些可怜麻木的傀儡，目光却透过他们，看到了曾经那个悲观绝望的自己。
当时她就是日复一日向冥冥之中的满天神佛祈祷，祈祷父母将她放出去。
最初的时候，她向神佛虔诚的赌注发誓，只要父母能把她放出去，她以后一定孝顺懂事，再也不玩电脑。她会头悬梁锥刺股般用功学习，会无条件服从父母的所有话。
于是她等啊等盼啊盼，可是父母一直没有来，也没有什么骑着白马的英雄救她出去。
她忍饥挨饿、担惊受怕地祈祷了那么久，换来的却是日复一日的毒打和虐待，映入眼帘的永远是那堵冰冷而绝望的水泥高墙。
于是贾佳琪开始怨恨地诅咒，她诅咒父母要下地狱！
她下定决心，等出去以后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是他们把我害成这样的，只要杀了他们，就再也不会有人折磨我了。
当时，贾佳琪没有等到自己的救赎。
但是没关系。
因为她现在要当那个救赎者，来拯救这些和她同病相怜的同胞们。
她要带着他们打破梦魇，离开地狱，重新沐浴在人间温暖的阳光下。
随着贾佳琪的呐喊，傀儡们死寂麻木的眼神重新焕发了明亮的生机和活力，他们的表情突然变得鲜活起来了。
一簇阳光终于撒在了这片阴暗的角落里。
漫长的冬天终于结束了，春天来了。
......
这场的教育研讨会超过彭世初想象的成功。
育英中学只出席了一个校长江海洋。最近大出风头的代理校长向阳压根没来参加教育研讨会。
这让彭世初接下来的发言越发心安理得起来。
“有关戒网瘾的办法，这是我的老本行了，这些年我仔细研究了一下网瘾的成瘾机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何不如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呢？所以我整理出来了一套机制，将游戏的成瘾机制复制到了学习上......”
实中校长陆倩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彭世初的话。
她怀揣着一种奇异的荒诞感，质疑道：“这个理论是向阳想出来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哪里能想出来这么专业的理论？”彭世初从容反驳道：“这些理论是我从业几十年的经验总结，我可以用我的职业声誉担保。”
陆倩被彭世初的无耻给惊呆了。
“你说这是你的理论，你有什么证据？”
彭世初用同样的话反驳道：“你说这是向阳的理论，你又有什么证据？”
陆倩：“《向阳而生》还不算证据吗？”
“当然不算了。”彭世初沉着镇定地说：“我的理论更早，去年就整理成型了，可惜后面初稿丢失了。所以当时看到纪录片时，我很惊讶，没想到我这么多年辛苦整理的理论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说到这里，彭世初眼角都湿润了。
陆倩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不明白，他是脑子被驴踢了吗，撒这种一下子就能被拆穿的谎。
在陆倩的迷惑中，就听彭世初的朋友们开始睁着眼说瞎话。
“怪不得我一看这理论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原来是彭院长写的。”
“没错，这遣词造句是彭教授的风格。”
“哦哦对对对，老彭之前私底下和我说起过他的一些想法，当时他书稿丢了时我还替他遗憾许久。”
陆倩表情凝重起来了。
她终于搞清楚了彭世初的盘算。
他这是打算动用自己的名声和人脉来造成既定事实，明目张胆地抢走向阳理论。
而彭世初说的那么镇定坦然，又有这么几个捧哏，一时间还真唬住了几个人。
这几位糊涂蛋就恍然道：
“这么说就合理多了，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了。”
“原来是这样啊，彭老师真是倒霉。”
当然还是有明眼人的。
之前一同考察过育英中学的考察团就质疑道：“当时我们考察时，你可是一直在批判向阳的游戏式学习理论，并且一直主张电击疗法和药物治疗的。”
对于这种质疑，彭世初也浑然不惧，坦然解释自己的动机：“我是故意这么做的。毕竟向阳年纪这么小，我想着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万一是向阳和我不谋而合，无师自通推敲整理出和我一模一样的理论呢。所以我故意唱反调，想听听向阳的思路和我丢失的书稿有什么区别。”
陆倩：......
呸！
这人好不要脸啊！
她气冲冲地把目光投给江海洋。对方都打脸到这份上了，江校长总要说些什么吧？
然后她就看到江海洋闭着眼睛，正大光明打盹。
陆倩：？？？
她心梗了。她不明白江海洋怎么还能坐得住。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说这些都只是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
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现实是，向阳的确是比你先发表了游戏式学习的理论。”
陆倩用力点头，没错，就是这样，事实胜于雄辩，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
她冷眼看着彭世初，想看他还能整出什么歪理。
彭世初突然叹了口气，眼角耷拉着，露出一副委曲求全顾全大局的嘴脸。
“事到如今，我也无意争夺理论的所有权，理论究竟是由谁率先发表又有什么要紧呢？只要我的理论能启迪拯救更多网瘾患者我就死而无憾了。”
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下，成功说服了场上大多数人。
“彭教授真是高风亮节啊，不错，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理论的创始人是谁不重要，受益的家长和学生都会记住彭老师的恩情。”
陆倩露出了吃苍蝇的表情。
每次她以为彭世初已经很无耻的时候，他总是能刷新她的认知，告诉她还能更无耻。
这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至于那些附和彭世初的人，难道都没看出来他的盘算吗？
怎么可能。
大家都在装糊涂罢了。
成年人的心照不宣罢了。
小孩子才看对错，成年人的世界只分利弊。
一方是荣誉和头衔一大堆的国际教育家，另一方则是乡下初中生，没有比这显而易见的选择题了。
就算不同意彭世初观点的人，此时也谨慎的保持了沉默。向阳又不在，况且她也不是他们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想不开要为一个陌生人得罪人脉广路子野的彭世初呢？
陆倩心急如焚地瞪着继续打瞌睡的江海洋，终于忍不住问道：“江校长，你怎么看？”
江海洋终于睁开眼。
彭世初全神贯注地盯着她，一边揣测她接下来的质疑一边默默打腹稿。
座谈会上的其他人也屏声静气，齐刷刷地凝视着白发老太太。
包括陆倩在内的一些人暗自期待着她能大发神威，将彭世初骂个狗血喷头。
在万众期待下，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
江海洋慢吞吞地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然后竟然直接接通了！
“嗯，好，你们进来吧。”
彭世初提高了嗓门，“江校长，现在在开会，请你尊重一下我们。”
江海洋瞥了彭世初一眼，挂掉电话，嘴角突然扬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对于彭院长的话，我没什么想说的。”
陆倩攥紧了拳头，胸口有股气横冲直撞。
她失望地看着江海洋。
身为校长，如此胆小怕事，连学生都护不住。
行，都不管是吧，我管！
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公理和正义了！
陆倩猛的站了起来，指着彭世初的鼻子，呸了他一脸吐沫星子。
“你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还有脸抢小孩子的东西，真不害臊！”
彭世初沉下脸，不善地盯着陆倩，“陆老师，我都不要署名权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不要欺人太甚。”
陆倩这种好修养的人都忍不住问候一下他的祖上十八代，就在脏话脱口而出的前一秒，她突然愣住了。
因为会议式前后两个门，突然挤进了许多学生。
他们穿着有点眼熟的校服，幽魂般默不作声飘进了教室，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陆倩：“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学生？有什么事？”
彭世初立刻认出来了他们身上的校服。
他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他下意识呵斥道：“现在是上课时间，谁让你们来的？滚出去！”
贾佳琪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土疙瘩，朝着彭世初用力扔了出去。
bingo。
正好打到他的额头。
几乎是立刻青了一块。
于是贾佳琪笑了起来，她笑的声嘶力竭，笑出了眼泪。
彭世初顾不得额头的伤口，惊慌失措地看着不断向他逼近的学生们，色厉内荏：“你们这是犯法的你们知道吗？我要报警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哆嗦着刚摁了两个键，就被人一下子扑倒在地。
扑倒他的是一个瘦削如骷髅的男生，他嘴角扬着诡异的笑容，对着彭世初的头就开始挥拳。
“你踏马......”
挥拳。
“老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扇巴掌。”
“我，我要让，你们，蹲一辈子监狱！”
再来一巴掌。
于是它终于痛哭流涕求饶起来，“对不起...我错了...饶了我吧！”
“我....我再也不敢了，别别打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不报警...我不会报警的真的...求求你们，绕了我吧......我不想死啊......”
施暴者们突然笑了起来，神经质的笑着，一起笑出来眼泪。
他问，她问，他们和她们一起问彭世初：“我们求饶时，你怎么没绕过我们呢？”
疯了。
都疯了。
陆倩惊恐地看着学生们化身凶猛的饿狼群，疯狂扑咬着立德教育的老师们，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场面一下子变得很混乱。
一时间无数人奔跑，尖叫。
“保安呢！快叫保安！”
“你们快住手，我已经报警了！”
“你们疯了吗？想当杀人犯蹲监狱吗？”
陆倩哆嗦着拉住一个男学生的胳膊，尖叫道：“不要打了，要出人命了！你想成为杀人犯吗！”
男生沉默地挣脱了她的手，朝着彭世初的脑袋又挥了一拳。
“老师，没关系的。”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在回答陆倩的问题。
“是彭世初他们把我们逼疯了的，这是报应。”
陆倩恍惚着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又一张扭曲的脸庞。
明明是施暴者，她却觉得他们在哭，他们哭的怨恨和委屈，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满足。
警察来的很快，不到十分钟就赶来了。
混乱场面立刻得到了控制。
彭世初等立德教育的老师们被抢救出来时，都是满脸的血。尤其是彭世初，他的头肿成了猪头样，几乎无法辨清五官。
向阳请来的记者团几乎是和警察一起赶到了。
于是彭世初打了粗糙马赛克的猪头脸，先是登上了本市的晚间新闻，又登上了全市各大报纸的头条，并很快被外地媒体转载。施暴者，同样也是受害者，因为都是一群未成年人，所以被隐去了一切个人信息。
随着记者的深挖，以及越来越多的证词，立德教育学院的种种黑暗残酷之处也随之浮出水面。
这起耸人听闻的案子用举国轰动也不夸张。
网瘾这个本来就争议颇多的议题，再次被顶上风头浪尖，引来一场迟来的全社会反思和讨论。
迟来的正义，终究还是来了。
它来的很迟，但是总算没有太迟，足以成为一个刻骨铭心的警示，让更多更多的孩子逃离彭世初们的“魔爪”。
这起案件也成功让一些孩子鼓起勇气，勇敢地站出来，开始战斗——这便是贾佳琪们采用激烈而极端反抗的最大意义。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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