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
-
早上七点。
摄影机位就已经在操场上准备就绪了。
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暑假班的68名学生们开始今天的早操。
在早操队伍最前方领队的是一个学生头女孩子。
她身量不高，体型瘦弱，但是站在队伍最前方时却有种天生的威严感。
她大声问：“大家是想一辈子在厂里打螺丝，十几岁年纪就当爹妈，生重病只能放弃治疗等死，还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去大城市找个体面不累的工作，每天可以尽情喝咖啡吃牛排？”
“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去大城市！”
“那么，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同学们齐声回答：“逆天改命，杀进北上广，从骡马到罗马，我们的未来不是梦！”
“我们可以做到吗？”
“我们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无所有，因为我们别无选择，所以无所畏惧背水一战！”
名为向阳的，拥有不可思议鼓舞人心力量的女孩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说：“我相信我们终将得偿所愿，远方的风景属于我们，未来的我们一定会感谢此时拼命努力的自己，大家一起加油！”
而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话，却让不少同学激动得红了眼圈，握紧了拳头。
陶竹也是一时心绪起伏，哪怕知道向阳的这些话都是一些鸡汤语录，她也早已是被社会捶打近三十年的老油条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却仍然会被这番话牵动心绪，本以为早就死寂的心湖竟然冒出了一缕名为热血的火苗。
这是一种天赋。
向阳有种天生的情绪感染力，能轻而易举把自己的情绪传递给听众们。
陶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貌不惊人的女孩子，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却仿佛蕴藏着无限大的能量，她慷慨地肆意挥洒着这种能量，激励着、鞭策着无数人追随着她一同向上，向上，就像孱弱的小芽，拼命顶开黑暗厚重的泥土，只为寻找那个光明温暖的世界。
陶竹想，等向阳走入社会后，只要她能发现自己的这种天赋并加以运用，她会轻而易举成为顶尖的演讲家。
......当然，如果未来向阳走上邪路，也能轻而易举成为优秀的传//销大师和邪//教头子。陶竹衷心的希望这种未来永远不会发生。
向阳：“现在是三十分钟的跑步时间，开始巩固背诵九年级的《鱼我所欲也》......”
大家：“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
晨风微凉，橘红色的朝阳撒在无数张年轻又倔强的脸上，破旧简陋的操场，挥洒汗水的少年们，连同朗朗的背书声一同被收录进了摄像头里。
就连默默围观充当人形摄影头的两个摄影师都情不自禁露出了欣慰感慨的笑容。
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们这些被冷酷社会腌入味的糟糕成年人好像也跟着变得年轻了一点。
摄像师小于跟同事感慨道：“总觉得此处应该配个青春动感的BGM。”
同事：“是啊，太青春了，让我想起我上学那会儿了。”
育英中学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太多可以积累的素材了。
午休期间，一些“不听话”的学生绞尽脑汁背着向阳偷偷学习；
吃饭时，同学们一边吃一边互相抽背单词；
学生小老师上台讲课时，更是笑料频发，班里时不时会爆发一阵阵哄笑声；
错题心得分享会上，大家欢声笑语，善意地取笑马虎的同学们；
最紧张严肃的时刻，则是学习小组互相出卷子批改环节，成绩垫底的学习小组要负责打扫学校卫生......
陶竹拍了很多很多，其中的重点当然放在了向阳本人身上。
她发现这个小女孩的性格实在是太复杂太有魅力了。
这样说吧。
陶竹采访过很多底层家庭出身的孩子，他们虽然性格坚韧不拔，做事很有恒心，性格方面各有闪光点，但是他们的性格缺陷也很明显，那便是性格保守胆怯，不自信，行事总是瞻前顾后，不仅怯于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而且思维普遍有很大的局限性。
可是向阳身上却完全看不出这些缺点！
她自信阳光，勇敢果断，很擅长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也很有领袖气质，很善于团结并领导别人，而且她的思维也丝毫没有小镇的闭塞，思维灵活广阔得像大城市有钱家庭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当然，这并不是说向阳的性格就十全十美毫无缺陷了。
在陶竹眼里，向阳的性格缺陷也蛮严重的，那便是过分且毫无必要的道德感和责任感，这让她很多时候行事束手束脚，且过于委曲求全了。
而且，向阳糟糕的原生家庭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些烙印，这也让她有时候会有点反应过激，比如，面对一些柔弱爱哭的人时，她会格外没有耐心，说话也会不知不觉带上一丝攻击性。
再又结束了一天拍摄工作，回看当天录像时，陶竹更加明确了一个判断。
也许，向阳的性格很快就要迎来一个新的节点。她那毫无必要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将会狠狠让她摔个跟头。
现实不是热血的青春剧，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拧成一股绳朝着梦想的明天大踏步行进。
在看似和谐的镜头里，其实一直存在着一些不和谐的变调。而现在，这些变调应该也压抑到了极限，马上就要爆炸了。
陶竹必须得说，她很期待爆炸的那天。
她期待向阳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
一星期后。
下午三点多。
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
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市台拍摄组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了。
“热死了，这鬼天气，连空调都没有！”小于扛着摄像机，满头大汗地跟同事抱怨。
同事也是热得满脸油光，“没办法，毕竟是乡下学校，有风扇就不错了。”
小于：“吊扇吱吱呀呀的，我都担心哪天掉下来砸到头。”
同事皱着脸，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拍完。”
小于看了眼四周，在最初的几天过去后，学生们都已经对摄影机位失去了兴趣。此时教室里的学生一扫上课时的无精打采，此时都在兴奋的叽叽喳喳打打闹闹，对角落的摄影机视而不见。
小于小声说：“我觉得我们的拍摄目的可能要失败了。”
同事深深看了他一眼，同样小声说：“你也这么觉得？”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向阳的学习方法是挺有效的，但是嘛......”小于瞥了一眼教室里的学生，眼神微妙，一切尽在不言中。
同事看着这些人的表情也有些轻蔑，“烂泥扶不上墙。”
他真情实感地说：“如果是实中的学生，肯定不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巧，正好有个学生进来，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话，却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跑过去继续嘻嘻哈哈地和同学讨论游戏了。
两个摄影师对视了一眼，眼里是相同的无奈和恨铁不成钢。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拍摄组的确对育英中学的学生报以厚望。
毕竟在亲眼目睹孩子们一起呐喊绝不认输后，大家也跟着被打了鸡血，觉得这就是一个绝佳的学习逆袭素材，拍出来肯定很热血很励志。
但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很骨感。
乡镇中学的学生，生源素质普遍低下，风气也不好，这种环境长大的很多孩子对于学习都是三分钟热度。因为比起学习，有太多好玩的东西了，比如，谈恋爱，看电视和小说，再比如，电子游戏。
不是每个学生都能像向阳那样永远对学习报以无限热情的。
当然，一开始大家的确学的很有干劲，但是事实证明，学习习惯的重塑和改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更别提，现在本就是暑假，教室里又热，很多人是盼望着痛痛快快玩上一场的，却被父母强逼着报了补习班，本就憋了一肚子怨气。
最初，是一两个男生开始逃课去打游戏。
后来，在一个名叫廖鹏的男生领头下，逃课打游戏现象很快就扩散到小半个班级，十几个男生相继沦陷。
女生们倒是普遍对打游戏不感冒。毕竟在重男轻女的乡下，女生能去补习班的机会来之不易，一小时两三块的高昂网费也让绝大多数女生与去网吧上网这种奢侈行为绝缘。
但是格外让人恨铁不成钢的是，班里有两三个女生脑子发昏，偷偷早恋不说，在“爱情”的蛊惑下，竟然开始陪着男朋友一起逃课！
在学生本身不配合的情况下，再好的老师也教不出来啊。
学习风气的建设需要很久，可是破坏起来却只需要一瞬间。
总之，在这些人的“污染”下，所有人一心向学的学习氛围到底是回不去了。如今就连一些本认真学习的同学，此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心猿意马起来。
两人不禁把目光投给坐在最前排的那个小少女身上。
她的背影那么看起来那么瘦小。
也是在这时，他们才会突然意识到她今年其实才14岁，还是个孩子。
这段时间她的表现实在太成熟了，成熟稳重得像个成年人，这让人总是下意识忽略她的年龄。
她会放弃那些人吗？
其实放弃才是最聪明的办法。
“还是年纪太小了。”小于感叹：“下不了狠心。其实把这些害群之马直接赶出去才能及时止损。”
“是啊。”同事也深以为然，“这话说起来可能有点不好听，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学进去的，有的人他就是混子，就是不求上进，就是自甘堕落，这种人是真的拉都拉不动，强压着他们学习反而还会带坏别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得了。”
他们上学的时候，班里也是有一些混子的。
混子们和老师之间是有默契的：只要他们不干扰正常的教学活动，那么老师就不会管他们，随他们瞎混。
老师们都是成年人，也许一开始他们的确天真地抱着要拯救每一个学生的念头，在碰壁几次后，他们就能学会把自己的精力和时间集中给更值得学生。
而向阳太小了，也太过倔强。
碍于纪录片的真实性要求，拍摄组的人员是不能干涉纪录片人物的行为和选择的。
所以，两位摄影师都默默盼望着向阳能早点醒悟过来。
她一向聪明，希望这次也能早点开窍吧。
上课铃声很快响起。
这节是英语课。
英语老师走进教室，热情洋溢地说：“Good afternoon，Class。”
“Good afternoon，teacher。”
向阳的声音是最大的。
而坐在后排的一些学生还在闹哄哄地讨论游戏，对讲台上的老师视若无睹。
英语老师大声强调道：“上课了。”
后排反而爆发了一阵更大的哄笑声。
英语老师沉下脸，“后面在说什么？大点声，让大家都听听看。”
一个长发男生挑衅般回答道：“我们在说游戏打怪，游戏你懂吗，Game，G——A——M——E——”
小于认出来了这位就是最近带头闹事的男生。
他就是廖鹏。之前就三番两次逃课去打游戏，被自家爹妈打了一顿后又送了回来，现在虽然人坐在教室里了，心却还在网吧里，所以天天不想着好好学习，只会见缝插针地找事扰乱课堂秩序，就是盼望着能被学校主动开除。
廖鹏如此桀骜不驯，很快就和英语老师吵了起来。
在争吵中，英语老师终于说出了那句他期待已久的台词，“够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廖鹏笑嘻嘻地双手插兜往门外走去，“好嘞。老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可不是我主动逃课。”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他的三个铁哥们，他们四个在补习班里并称为四大金刚。
“游戏就那么好玩吗？”向阳站了起来，冷冰冰地反问他，“好玩到哪怕你们要放弃自己的人生，一辈子在厂里打螺丝也无所谓？”
“对啊，无所谓。”廖鹏吊儿郎当笑道：“厂里打螺丝一个月能赚一两千，够我打游戏了。”
“你不考虑自己，难道就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家人吗，你......”
“你踏马没完没了是吧？天天跟个唐僧似的逼逼赖赖说个没完，老子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廖鹏咳嗽一声，碎了一口浓痰在地上，蛮横地说：“老子最后一次警告你，少管我的事！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
此话一出，以赵科为首的七八个男生均面露凶光，开始
捋起袖子，女孩子们也默默抓起桌子上的圆规，打算给这个口出狂言的小瘪三一点颜色看看。
廖鹏警惕地环顾四周，随手操起板凳，面无惧色地叫嚣道：“咋滴啊，想打架啊，老子奉陪到底！信不信老子砍死你们！”
眼看着一场群架蓄势待发。节目组的拍摄人员也紧张起来了。
小于有点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要主动喊停。
就在这时——
向阳闭了闭眼睛，好像沉思了一下，然后她睁开眼，眼睛罕见的出现了迷茫和疲惫。
她有些无精打采地坐了下来，说：“好，你们出去吧。”
一场风波就这样结束了。
廖鹏不敢置信地看她一眼，然后和几个好哥们一起欢天喜地地跑出了教室。
教室里一时间变得非常安静。
向阳失落的情绪感染了在座所有人。
大家的情绪也跟着变得低落起来。
之前有多热血昂扬，现在就有多凄凄惨惨戚戚。
就在小于暗自怀疑，纪录片可能要从《向阳而生》改名为《阴暗发霉》时，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质问声：
“难道网瘾真的没办法戒掉吗？”
他好奇地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高个男生，嘴唇上长着淡淡的青色胡茬，看起来像是个高中生。
这个陌生的高中生突然就冒出来，跑进教室，一脸难过地问向阳，“小向老师，就连您也没办法戒掉网瘾吗？难道真的只能把他们送进专门戒网瘾的学校了吗？”
是的，起码赵姐对此是爱莫能助。
向阳抬起头，迷惑地看着这个人，问：“你是？”
“我叫周生生，是市一高的学生，之前我在闲云论坛听您分享了很多学习经验，对我的学习成绩提高帮助很大。我这次来，一来就是想当面向您表达谢意，二来，就是想当面像你请教怎么戒掉网瘾。
我有个邻居，他今年才17岁，网瘾很严重，天天通宵上网，家里人不让他上网他就打人砸东西，跟疯子一样，他奶奶眼睛都快哭瞎了。”
周生生不死心地说：“您真的没办法吗？”
陶竹饶有兴致地看着向阳。
戒除网瘾，这是许多北京上海教育专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并不认为向阳这个14岁的小女孩能够做到。
所以，这将是向阳这个学生代理校长发起的教育实验性改革的第一个滑铁卢。
在遭受如此挫折和打击后，向阳的性格又会产生怎么样的变化呢？
她那莫名其妙的拯救欲和责任感，会因此消失不见吗？
这部纪录片变得越来越有悬念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