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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蒙蔽他 ...

  •   凡人生死,皆由天定,到后来太平时期,天地人间秩序逐渐形成,生死轮回之管理权才完全由鬼族受理。

      但那是后话,生死与轮回分属两权,在天地混乱的上古,凡人之生死还不归鬼族来管,但轮回一事,正巧在这个时期便已逐渐稳定。

      这要归于一位传奇人物,轮回司主事孟往。

      轮回司,掌天下轮回往生,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这轮回之事,由轮回司受理,孟往掌管,与姬名山没有任何关系,这日却收到了孟往亲笔递来的信折。

      凡人死后,魂魄将自行前来鬼地轮回司投胎。

      轮回司有规矩,凡人死后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亡魂必须饮下孟婆汤,踏过轮回道重新投胎,否则将彻底失去轮回的资格,化作阴魂。

      而孟婆汤也强制,所有亡魂轮回之前皆需饮下,绝无例外,此番却出了些意外。

      有亡魂一道,无论如何也不愿饮下孟婆汤,反而苦口请求,请成全心愿一桩。

      ——宁夫人想在轮回之前见一面自己的女儿。

      这事儿,孟往顾及名山君,是以不便全权主张,便递了一封信折过问姬名山的意思。

      姬名山思虑过后,决心告知商女此事。他不必再瞒,事已至此,宁夫人的死终是瞒不过的,又何必剥夺母女俩见面的最后机会。

      商女得到消息时,正在修建一盆山茶花,不仔细一剪子将枝头最盛的花朵剪了去,正盛的花转瞬落地,宣告生命的无常。

      商女呆愣了几息时间,随即连花剪也忘了丢,便潦草奔往了轮回司。

      黄泉一川,奈何烟雨,她从未如此临近过这轮回的主阵地,亲眼见证亡魂的来去。

      “君夫人,请吧。”孟往未曾怠慢她,亲自领她临了孟婆殿。

      宁夫人在孟婆殿中等她。

      宁夫人亡去月余,已临近了轮回的七七四十九日期限,此境此景再见,物是人非,谁能想到同为人族,最后竟在鬼地见了这最后一面。

      何其荒谬和可笑。

      商女恸哭不止,心绪万千,却全然堵在了心口,无论如何也宣泄不出,泪千行,却相顾无言。

      宁夫人已是魂体,失去了温度和实体,用冰冷的手抚摸她,不变的依旧是最后的心愿,“你要好好活着。”

      “娘,我……我很好。”

      叙旧过罢,宁夫人也是万千亡魂中的一个,逃不脱轮回司的规矩,临了奈何桥边孟婆汤,端起来送至嘴边,却迟迟不饮。

      商女心神都要裂了,从此她的母亲也要彻底被消除记忆,这个世上在乎她的,再无一人了。

      孟往独立在忘川河边,隔着一道距离看这场离别和饯行。商女别无他法,扶住河边孟婆亭的立柱,张了张口问他:“孟大人……这汤,非饮不可?”

      孟往微微颔首:“规矩不可废。”

      “通融也不行么?”

      “夫人节哀,死亡亦是新生。”

      黄泉路,奈何桥,路边开满了彼岸花,象征幽冥的崇高,也昭示死亡的召唤。

      她终究留不住任何人,任何事,剩下的唯有一身行尸走肉。这个世界有她的那一部分,就像一团腐肉,被蚕食或腐朽。

      ……

      姬名山接她离开轮回司。

      眼角红肿,她彻底拭去泪痕,“你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宁夫人死去,却将消息拦截,叫她无法知晓。若非宁夫人在轮回司闹,闹到孟往那里执意要见她,大概她们母女俩连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

      姬名山无话,全当是默认了。

      商女不知想了些什么,眸底猩红,一路没来由地笑,浑然当自己疯了。

      ……

      这个冬天格外地冷,但也到了尽头。

      商女为宁夫人置办了灵牌,专门在无释宫的偏角寻了间无人的空阁安置,得空时便去祭拜,或是去说说话,喝喝酒,什么都好。

      好像只有在此处才得几分心安。

      但凡寻不见她,便来这方祠堂,保管没错。此处偏僻无人,本是被废弃的楼阁,她就是要待在没人在乎的地方,就像她本身一样,与蠹虫埃尘为伍。

      这日姬名山于祠堂寻着她,女子背靠着立柱席地而坐,身侧酒罐倒落一地,她带着一身酒气,半醉半醒。

      外头的光透过窗棂破裂的缝隙透进来,在地面落下斑驳苍老的影,光束宛如一把刀插在头顶。

      姬名山静默一瞬,蹲身将她抱起,却溘然被女子扯住。发丝凌乱,披散下来遮了小半面颊,她拂了拂,重新靠回立柱,懒散下坠。

      “你赢了……”

      或许该说,姬名山从来不曾输。

      她在他身上绝无可能占到半点好处,竟还曾心生过在精神上俯瞰姬名山的想法,如今也只证明自己愚不可及。

      惹上他,从一开始便将一败涂地注定了。输得一无所有,狼狈不堪,彻彻底底。

      姬名山依旧如常,几乎瞧不出神色,只放轻声音去哄:“走吧。”随即要抱商女起来。

      商女骤然崩溃,发疯般挥舞着手拍开他,厌恶每一分触碰,将未喝完的酒壶也撞翻,酒液淌开,沾湿裙摆。

      商女紧紧将自己蜷缩起来,“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跟我娘在一起!滚开。”

      姬名山猝然阴沉,失了耐性,不顾挣扎将人抱在怀里带走,任凭叫骂和捶打。

      *

      万物复苏,鬼地也到了春和景明的时节。

      商女心如死灰,早已过了以泪洗面的阶段,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变得愈发阴沉、晦暗、质若蛇蝎,如同沾满毒血。

      她跟姬名山原本稍微缓和了一段时间,如今剧烈地恶化,这连秋罗也感受到了。秋罗时不时劝一两句,商女要么不阴不晴地扯唇角笑两声,要么便听耳旁风不管。

      不要企图修复一段不共戴天的关系。

      曾经她贪恋一二,如今心都彻底死了,自然也就不可能再贪了,这世上已经找不出值得在乎的了。

      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过去,又何论挽回?

      爱是一整块的冰,初始便是冰冷刺骨,后来各自添了些情暖,可热度只会加速冰块的消融,到头来冰裂越来越急剧,消融得彻底,只剩下缝隙。

      她已经疯了,彻底疯了,也将以最近的距离感受的姬名山的疯意。

      ……

      这日姬名山无事,待在宫中陪她。

      她做任何事都没有兴趣,话也少了,不理不睬,大多数时候都在发呆,仿如一具精致但毫无生气的人偶。

      姬名山倒是如旧,不说一句重话,依旧耐心、细致、熨帖。但变化,那也是要比从前阴沉些,他的暴戾和疯狂本就是内敛的。

      但洪水猛兽藏于心中,再内敛,也足够他自己心知肚明……

      庭院修竹投下纤长的影,如同一副泼墨,被春风揉碎。

      新妆靓丽,商女端坐在妆台之前,静静凝着镜中的自己,唇若含丹,目若春杏,本是妍姿艳质,却比之曾经为人之时,更添了鬼的幽魅。

      身后的男人执着茶花雕木梳篦,轻柔地为她顺着长发,也一并做了决定。

      “很美。”凝视着镜中的美人,他低低地笑,琥珀色蛇眼微勾,俯身缓慢贴在她耳边,意味深长,“我们要个孩子吧。”

      商女没有动作,却闭上了眼皱眉,仿如无声的抗议。姬名山只当做什么也没瞧见,将美人抱入帐中。

      才梳好的头发又凌乱铺开,珠钗散落,纱幔低垂。

      ……

      虽然维持表面的平静,那毕竟是表面的,他也疯了,同商女一样疯了。

      商女不愿意说话,待他不理不睬,没办法,既然如此,那便由原始的兽性作主,至少这样,她会有另一副表情。

      由他主导,不可抑制,欢愉由他,痛楚也由他,尽管这对商女来说将归于屈辱。

      大概这种想法也跟蛇族的偏好有关。

      事实便是如此,身上流着蛇族的血,他永远也不可能逃脱。本能是最低级的,却也最为支配,像网。

      纵使厌倦一次一次被天性支配的感受,却已然分不清是对天性的憎恶多一点,还是沉迷于与商女欢爱占上风。

      被仇恨和爱欲蒙蔽,分不清到底是爱多几分,还是恨多一重。

      ……

      外头庭院中的山茶还在花期,懒懒散散地开,一朵绽在枝头,一朵落入泥中。

      据说山茶还有个名头,唤作“断头花”,它凋落时,一整朵浑然一体落下,连零落也保持最完整最热烈的模样。

      风裁日染开仙囿,百花色死猩血谬。

      乌发如堕,钗斜落枕。那感觉,意到浓时,软坠浮波,商女微感脱力,拼力抬身咬上去,毫不留情。

      开在最秾华时凋谢,这般落差,万般眷恋不舍,也最为衰亡和破败。

      他不在乎,全任她发泄,任她在肩上咬出一排血印,作为见证和印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蒙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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