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之空》牧*槿

3、

　　<捌>

　　中午放学，安千夏没有去食堂，她独自一人来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弄堂里。晦暗得很。能容人走的路很窄，旁边就是阴沟，黑乎乎的液体滴落着，溅起的水花都是龌龊的。这液体像极了安千夏心里流淌的脓血。肮脏不堪。

　　另一堵墙上贴满了便利贴。大多都是在诅咒别人。红的、黄的、蓝的，花花绿绿的背后竟全是单调无聊的内涵。安千夏掏出一张事先写好了的便利贴，将这份诅咒加载到了这堵墙上。

　　——苏苒，你怎么不去死？

　　安千夏辄觉不妥，这字体是自己惯用的。她把刚刚贴上的便利贴撕下来，另外贴了一张，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第十四排，从下数第五张。墙壁的最下面一排砖没有抹水泥，露出橙色的砖块。她以砖块来记住自己贴的位置。

　　弄堂是逼仄的，弄堂里看到的天空是狭长的。仅仅是一条缝。塞不进光芒，所以如此晦暗。和这一墙的诅咒、或是那条阴沟一样。

　　<玖>

　　下晚自习后，苏苒挽着沐原的手，邀安千夏一起去吃夜宵。她将另一只手搭在安千夏的肩膀上，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新月般：“我是既重色又不轻友啊！亲爱的小千夏，我们去吃夜宵嘛！”安千夏停止收书包，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苏苒的手卸下去，决绝地说：“抱歉，我没有那个闲工夫。”苏苒的手垂在半空中，挺尴尬的。沐原温柔地揽着苏苒，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安千夏背上书包，用右手拨开他们，从他们中间插了过去。

　　苏苒尽量回想安千夏最近的举动，才觉奇怪。自己光顾谈恋爱，却忽略了安千夏的感受。她想起来了——安千夏说过，她有一个一见钟情的男孩子，爱画画。而安千夏这一系列奇怪的举动都是在沐原转学来后发生的……莫非？

　　好可笑！竟然喜欢上同一个男孩子。那么，一直以来自己跟安千夏炫耀自己恋爱的甜蜜，就相当于一直在伤害她。

　　沐原握住了苏苒的手，从手心传递而来的温暖让苏苒感到有些不自在。她甩开沐原的手，轻描淡写地说：“小原，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家。”走廊里的灯光是琥珀色的，一圈一圈的光晕，扩散着洒落在苏苒的背影上。那个背影，很羸弱，很落寞。沐原逆光，只看得清剪影。

　　广播里播放的上课铃是夜的梦呓。

　　<拾>

　　苏苒一周星期没来上课了。安千夏本来应该感到开心的，但心里却饱含着莫名的空虚与担心。第十三天时，安千夏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是苏苒。安千夏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信纸是浅蓝色的，上面纹有细致的纯白色羽毛花纹。仍旧是干净清秀的楷体，很久都没有仔细看过苏苒写的字了。恍若那是去年初夏自己遗落的那份真挚。

　　千夏：

　　对不起！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只顾着自己，却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早就应该猜到，你喜欢沐原。或许自从我们一陷身于这段感情中，我们就都迷惘，都迟钝了。这或许就是‘当局者迷’。一次次对你的炫耀，就是一次次对你的蹂躏。三个人的恋爱很痛苦，而且情敌还是我最在意的你。我考虑了很久，我想要终结这段关系。请你继续把我看做一个自私的人吧！我逃离了，我会转学，去寻找真正属于我的幸福。请你也自私一点，好好与沐原交往，争取到自己的幸福！

　　小苒
　　1999年5月21日

　　安千夏读完信，恼怒地把信撕成碎片，对苏苒仅存的那一份惦念也荡然无存。不用你将沐原让给我！我会自己争取的！你就是想让我欠你一份人情罢了！安千夏的心海此刻汹涌澎湃。曲解了苏苒纯粹的好意。安千夏已不是那个单手托腮，望着窗外一片新绿，思念着在美术馆邂逅的男孩子的那个纯真得如初夏一般的女孩子。

　　爱情的甜蜜下，隐藏着一副狰狞的面孔。黑色的巨大漩涡，回卷着绵绵不断的厌恶。

　　<拾壹>

　　在苏苒转学后，安千夏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开始与沐原交往。那天，沐原约安千夏到操场见面。在那片靛紫色深邃的仲夏夜星空下暧昧对视。这本来是安千夏心中最浪漫的事，今日真的与自己暗恋的对象这个样子，竟会觉得如此尴尬。

　　“小苒转学了，你知道么？”他的嗓音已不像从前那么富有磁性，略带沧桑的沙哑。安千夏没想到沐原还是为了苏苒的事情才约自己的，胸口微微作痛。那个虚伪的微笑也僵硬了一半。安千夏颔首：“你还喜欢她？她都走了。或许你们永远都不会再见，与其怀念一个已经离开的人，不如珍惜眼前人！”

　　沐原眼神坚定：“我还爱她。”不是自己用的“喜欢”，而是“爱”。安千夏怔住了。安千夏的眼睛里回转着柔柔的波光，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也爱你！”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都不会放弃获得幸福的机会。

　　沐原一时语塞，沉默了好一阵子。“对不起。”沐原无奈地笑了笑，眼睛里毫无笑意。他双手搭在安千夏的肩膀上，“我想再等她回来。”沐原说罢就回宿舍去了。安千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已是一片沁骨的湿冷。

　　永远是触不到他的。他的光芒来自盛夏。而安千夏仅仅能触碰到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