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山诡

119、濯红缨4

　　顾长俞想了想，说：“说到底，还是得等援军来。器物不到，谈什么都难。”

　　“五总寨共有战舰二百，抚溟六镇在仓山，有战舰二百三，要留一百分守各港，还有一百留守各岛。眼下余下的都在菱州寨，暂时不能过来。我们这处多岛屿，总不能让岛空着。”

　　众人都知道这局面难办，若要战，军用不够；若不战，便是被查几白耗兵力。若哪日耗完，援军却未到，只怕查几又要打上岸来。

　　“侯爷，援军几日能到？”

　　“六日。”顾长俞在心中盘算，“我只怕，是耗不够这六日了。”

　　他细细思索着，遂看着众人，道：“既是要耗，也该耗查几人。”

　　“侯爷有何策略？”

　　顾长俞看着舆图，“查几人的船上能载的水不多，若要饮水，便不能只靠船上，他们在海上耗了几日，却一直不肯大动，频频试探，只怕是想占圆木岛，或是上岸夺井取水。”

　　赵献道：“我也想到此处，他们一旦出来，便不能轻易退回，只能在大聿取水。他们占了沙洲岛，在此岛取水，但这岛上的水不好，实在难取。”

　　“既是如此，便先遣投石手和弓弩手隐在岛上。此岛北面有山，岛周战舰先撤，查几人靠近便佯打佯败，引他们到岛周，六艘炮船此时出击，将油弹射到查几船上，再射火箭。”顾长俞顿了顿，接着道：“剩下的炮船守庸州。查几人沉船，我们不追，他们若敢上岛，便是自寻死路。”

　　“侯爷，此招颇险。”一人出声，“查几此回，胜在人多，我们虚张声势，一旦被识破，他们转而追到庸州来，我们必然拦不住。”

　　“既然出手，便要打到他们不敢过来。”顾长俞道，“正因之前将他们打回海上，他们才自觉判断错误，故而这些天频频来探底，与其一直耗着，到不如将他们一次打怕，他们喘也得喘个几日。”

　　赵献道：“那便如此，若明日他们不动，我们便也不动。”

　　“查几此次，是谁带兵？”

　　庸州卫指挥使道：“是田中夫，山诚的儿子。”

　　顾长俞一听这名字，眼阔微缩。

　　隔了一日，海上无动静。潜龙川每到五月，水便浑浊泛黑，直似海底有什么巨物将远古沉在海中的污浊都搅了上来。炮台前，两艘残舰停靠在岸边，樯倾楫摧。

　　女墙下方有炮口，不过那炮口也残破，砖石分崩。庸州城门前是一深港，港阔二十余里，此处设营，又有战舰把守。再往远处，可见潜龙川诸岛，岛后隐隐可见查几战舰桅樯高树，旌旗猎猎。

　　今日无风，海面平静，烈阳直射。甲板被晒得发烫，却避无可避，但凡落一滴水到上面，便迅速蒸干了去。圆木岛远看，正如浮在海上的碧色螺髻。

　　藤松石是田中夫手下大将，此人生来矮小，比普通查几人还要矮些，两点眼睛在阳光下眯起，又举起手中的千里镜望向远处。他脚下是查几战舰的侧翼板，翼板比甲板高出许多，底下船舷处便是火炮。

　　他额上包着黑巾，眼下因为出汗，这黑巾有些掉色，混着汗水姜他的两侧面颊染得发黑。他烦躁地将黑巾一拽，甩了甩汗湿的发。

　　一小兵就拿了条新的黑巾来，藤松石拿手抹了把汗，将新的黑巾围上。

　　“大将，天太热了，弟兄们喝不上水，干得嘴都裂了，还有好几个被太阳晒倒的。”

　　那小兵用查几话和藤松石说，同是眯着眼往远处望了望，见那碧绿的圆木岛，不知想到什么，努力吞了下口水。

　　藤松石放下千里镜，顶着烈日，将树根似的手抬起，“这两日怕是下不起雨了。去和弟兄们说，先遣一舢板过去，探探圆木岛那边的兵力，我们夜间过去。”

　　一只舢板吊着绳索，从战舰侧翼被放入海中，三个查几兵划着舢板往圆木岛去。

　　圆木岛的岸线比较平缓，三人远远就见有两只沙船停靠在岸边，他们用千里镜看去，却不见沙船上有人。划过去后，正好海岸有一凹处，正如一豁口，里面的海水漂着枯枝，不大流动。

　　他们将舢板藏到此处，也不敢轻易上岸，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只火耗子。这火耗子是查几人制的，肚里藏着火药，尾端有一段引线，就像耗子尾巴，点燃引线，将其一抛，火耗子就飞上天去，落地就炸开。

　　这东西没什么杀伤力，动静到不小，丢出去就是为了试探。他们躲在豁口，见有大聿兵匆匆跑出来，上了沙船，山后面又渐渐驶出一艘战舰来，像火耗子落地处去。

　　等了许久，只听得火铳响了两声，其中一人懂大聿话，沙船驶来，他听到上面人说话，听了一阵，便对同伴道：“可行，回去吧。”

　　晚间，深夜如墨，海上闷热，没了阳光，潮气顺着甲板渗上来，蒸得人浑身又热又痒。查几人常年围着黑巾，在海上又多日不洗，难免生出虱子来，若不打仗，船上就是一片隔着布料挠头之声。

　　圆木岛四周阒然，岛上无亮光，漆黑的海上渐渐驶来十艘战舰，为首三艘战舰的两侧船舷上各有十门火炮。藤松石站在翼板上，高举右手，主舰上便响起一阵低沉的海螺号声，战舰同时向圆木岛围去。

　　近岛百步时，岛上忽然一阵箭雨，弓弩手隐在树后，向查几人放箭。查几人举盾来躲，又见山后驶来成片战舰和沙船，周围有小屿，这些战舰匿于其后，战鼓声起，藤松石一见此景，顿时意识到只怕自己这是中计，但也不怕，高声道：“开炮！”

　　他知道大聿的炮船既被毁又被夺，圆木岛上无人，又算小屿，离庸州海岸远，炮船往此处布实在不妥，故而大聿打算以数量取胜。

　　可再数量多了，也难抵火炮之猛，藤松石对圆木岛势在必得。

　　三艘炮船同时向左侧身，三十门炮齐齐发射，火光冲天。而就在藤松石下令的同时，对面竟是炮声震海，大聿火药的威力本就更大，六艘炮船齐发，尚不等查几人的炮打过来，就将其在空中击落炸开，炮弹落到查几战舰上，只闻一片查几兵落水之声。

　　藤松石断不想大聿如此大手笔，竟将六艘炮船调来。而对面一阵炮过后，中间夹一阵箭雨，又来一阵炮。
　　查几战舰每艘能载三百人，眼下来了三千人，尚不及对面一半。藤松石身边的副将见这惨状，当即道：“大将，大聿这样嚣张，怕是援军到了！”

　　大聿战舰逐渐逼近，能在火光中看清对面船上人形。藤松石知道今夜不能再战，当即吹响海螺号角。就在此时，岛上有石块从天而降，落在战舰甲板上。藤松石闻到空气中一股猛火油的味道，双目瞪大，大叫一声：“撤退！撤退！”

　　查几战舰纷纷开始掉头，却见大聿战舰往前围攻，一颗颗油弹投到查几船上，油弹在甲板上碎裂，猛火油流到四处，就在此时，对面放了火箭出来，火箭将猛火油点燃，火舌迅速扩散，凡是有油的地方，皆燃起烈焰，黑烟滚滚。

　　投石手趁他们尚未离远，继续第二波攻势。查几战舰损毁，有几艘竟从中间断裂开，渐沉入海。船舱进水，火炮脱落，一船三百人炸死溺毙者无数。眼见十艘战舰皆损，火烧到了帆上，若是再留，便是等死。

　　“跳吧，大将！船上待不得了！”

　　藤松石将甲一卸，跳入水中。舰上是有舢板的，只是此时若放舢板下来，两人就真成了活靶子。查几兵凡是跳海的，皆奋力往周边小屿游去。查几人善泅水，头上黑巾便于他们隐藏，海面上漂着猛火油，藤松石呛得在水中直咳，连眼也难以睁开。

　　他游得毫无方向可言，忽然感到一阵吸力，将他往一个地方卷，他才知是游到了大聿战舰边上，紧接着腿上一阵剧痛，船上有人拿叉将他腿叉住，拖上船去。

　　赵献拽着桅杆上的绳子，他多年不曾上战场，今夜畅快一战，兴奋至极。看见藤松石，就提着他后脖领将他拎到顾长俞面前，乐道：“认不认得你顾爷爷？”

　　藤松石一见顾长俞，顿时在赵献手中奋力挣扎，他实在矮小，提他就像提了条大鱼，这一幕逗得船上的兵放声大笑。

　　顾长俞遣人给藤松石止血上药，又将他下颌卸了，以防此人咬舌自尽，道：“好好留着这东西，到时候还要放他回去报信，告诉田中夫，他顾爷爷来了。”

　　今夜一战，查几三千人全军覆没，以至都没有人能告诉田中夫，藤松石被俘。田中夫带人在淞屿安营，周围有百艘战舰环绕此屿。

　　淞屿是一较大的岛屿，离菱州寨最近，他刚与菱州血战三日，宋王拼死抵抗，没让他们上得了岸。眼下局势胶着，田中夫在营内吃着干馍和烤鱼，吃罢，他拿过一个?檬，一刀切开，仰头将汁水挤进口中去。

　　查几产这种水果，查几人惯在海上捕鱼，一出海便要好些日子，往往会带这种水果，以防吃不上果蔬而生病。田中夫已经习惯了这极酸的味道，眉头都不皱一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