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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别3 ...

  •   谢闵之在汴梁城里做了这十年来的第一个梦。

      他醒来时面色苍白,身体僵硬,似乎还陷在那被点了麻穴的一片黑暗之中。

      其实他有些记不清了,当时,他真的在鼙阳城吗?老洪也在那儿吗?

      传说中的雪域少年留木苏真的是那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刘人吗?

      “客官,这边请。小店的拿手好菜是清蒸鲈鱼、三鲜肚丝……”

      谢闵之解下背上的伞,随意找了个临街的座位。

      周围的江湖人士依旧吵吵嚷嚷,从九灵秘药聊到北国密教。有人纠正道:“错了,哪还有什么九灵和北国?现在只有昭国了。”

      是了。留木苏死后,昭国的黑甲军席卷天下,不出两年便完成了统一,更显得他的死轻如尘埃。

      谢闵之有时候会不禁生出一种错觉,他真的死了吗?

      “客官,你的菜来了。”小二的语气并无一开始那么热情,盖因谢闵之点了一桌子便宜的素菜,一点荤腥都不沾。

      谢闵之举起筷子,慢条斯理地进食。他是赵国大司空家的小公子,从小被教的饮食规矩似乎已经化作了肌肉记忆。

      留木苏死后,谢闵之发了疯似的刺杀那位将军,但总是功亏一篑,然后被老洪所救。

      他也想杀老洪,但终究技不如人。他的武艺每增进一分,老洪的功夫也见长,如此一来,总是堪堪打个平手。

      几轮折腾下来,昭国的军队已经入主赵都。等谢闵之赶回家的时候,司空府悄无声息,唯留一个披麻的老仆颤颤巍巍地烧着纸钱,看见他方才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小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谢闵之站在那个曾被他视为洪水猛兽的家面前,挪动不了半步。

      那些飘荡的白色纸钱被风吹得往他脸上飞来,仿佛在质问他为何游荡在外、不与家人共同面对生死?

      如果能早一些回来就好了……

      可是早一些回来,他又能做什么呢?

      谢闵之似乎又回到了眼睁睁看着留木苏被争食的那一天。自那以后,天旋地转,日月颠倒。谢闵之疯了。

      “客官,你用完饭了吗?小的能收拾了吗?”

      谢闵之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吃到一半的饭菜,没了食欲,向店小二点了点头。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被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脑子里的回忆所折磨。甚至有些想不清来汴梁干什么。

      四周的江湖人士越谈越兴奋,谢闵之身旁那一桌的长胡子大汉抬脚便蹬上了饭桌,笑道:“哈哈哈哈哈,这么看来,大家都成了昭国人之后日子确实好过很多。”

      “老兄,你说得容易,要还是那位暴君当道,我看咱们早就身首异处。还是昊天上帝圣明,让那暴君早早地死了。才好叫当今圣上不费一兵一卒就登临皇位,以仁慈教化天下。”

      “就是。否则以那暴君的手段,还不如六国相争,年年打仗呢。不过,说来奇怪,怎么陛下偏偏留着若耶呢?”

      昭国统一六国,却偏偏留了若耶相安一隅,皆因那位雄才大略的枭雄在征讨若耶的途中染病,含恨而终。继承他遗志的太子本想挥军上雪原,拿下最后一国,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子一举颠覆了皇位。

      新皇一改霸道之法,杀人屠,行仁政,与民休养生息,甚至承诺不收最后一国若耶。唯一的要求是,不可寻找祭酒的转世。

      谢闵之一笑,按照规则来说,没了躯体,怎么转世?想找也找不到吧。

      这倒是提醒了他来汴梁的目的。

      “劳驾,请问修文学士柳大人家在何处?”谢闵之从怀里掏出一块发黄的纸片,瞅着上面的一个名字,问道。

      “城南,喑哑巷。”

      “多谢。”

      谢闵之抄起桌上的伞,掩了掩斗笠,便走进了细密的春雨中。

      街上没有人,廊下倒是站了许多躲雨的路人,全都盯着谢闵之看。心想这人背着一把伞,却不用,真真怪哉。

      谢闵之不以为忤,转身便进了喑哑巷。

      鼻中是被雨珠溅起的泥土味,斗笠上是雨珠敲打竹篾的声音。如果是刘人,估计连斗笠也不戴,干干脆脆地在雨里徜徉,还会回头对谢闵之笑:“看来今晚不用洗澡了。”

      谢闵之忽然觉得很渴。

      他又掏出那个刘人丢给他的素白小盏,接了一杯雨水,送入口中。

      喝完后,他将小盏妥帖地放进了怀中,轻轻拍了一下,仿佛这是一个由他呵护的婴儿。

      谢闵之叩响了柳府的房门,听门的小厮见他衣着邋遢,湿溻溻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头皮上,含糊地说了句“老爷不在”就试图阖上门。

      谢闵之一抽伞柄,拔出了一把短小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上了小厮的脖颈。

      那小厮顿时腿脚发软,尿了一地,抖着腿,像个鹌鹑一般给谢闵之带路。

      “你是什么人?”

      宅邸主人正在书房撰写公文,头戴进贤冠,道袍外披一件鹤毛大氅,一派体面的读书人模样。

      谢闵之沉默,站在庭院里、雨帘中,看着阴暗书房中的那位中年书生。

      “柳大人。我来取你身上一块肉。”

      那中年书生大骇,立刻想夺门而出,但被谢闵之拿伞架在了肩膀上。

      “好汉饶命!我这府中你要什么尽可以拿去,只求饶我性命!我还有八十老母要供养……”

      谢闵之觉得耳熟。

      他又渴了,拿出那素白小盏接了一杯雨水,一饮而尽。

      “你这命,本来就是偷了别人的。何来饶不饶?”

      柳大人额头冒汗,冷汗涟涟,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了满面。但他胸膛挺直,一派不畏强权的样子。

      “在下多年来两袖清风,自问上不曾对不起皇上,下不曾对不起百姓。好汉,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谢闵之捏住他的右手,微微用力,道:“忘了?我来替你回忆回忆。十年前,鼙阳城。”

      谢闵之将鼙阳城三字讲得轻而旖旎,和噼里啪啦的雨声混在一起,含混不清。

      但这模糊的三个字一出,柳大人原本坚毅的脸色顿时灰败,想起了他当年在鼙阳城的一劫。

      谢闵之咬着后牙,在齿缝间溢出一句话:“你吃了他的肉。”

      那把从伞骨中抽出的匕首被谢闵之放到了柳大人的锁骨上,轻轻地向脖子上跳动的血脉靠近。雨珠跳在刀刃上,震动与脉搏同频。

      “够了。”老洪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是他救下的人,你若杀了他,反而白费了他一番苦心。”

      “你闭嘴!”谢闵之红着眼朝身后吼道。

      柳大人瘫倒在地上,哆嗦道:“你在和谁说话?那、那里有人吗?”

      谢闵之不理他,继续冲着身后道:“若不是你阻碍我,我早就救下他了!”

      “是吗?”老洪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

      谢闵之不语。其实他比谁都知道,如果刘人想走,他完全可以离开。但他宁可身死也要救那群愚民。

      他没有遗憾。有遗憾的是谢闵之。

      他心安理得。无法心安的是谢闵之!

      老洪轻笑:“你总是想杀我,但其实恨的不是我。是恨你自己躲在黑暗中旁观一切,什么都没做。”

      “我……我被点了麻穴。”

      谢闵之不想再听。

      他一抖伞面,将伞尖对准老洪刺去。老洪一个侧身,就迅速闪到了谢闵之的身后,一拳轰到他的耳边。接着毫不停留,右拳霎时蓄势挥向谢闵之的咽喉。

      谢闵之退让不及,矮下身子撑开了伞,以伞为盾,老洪那一拳便落在了伞面上,直把伞面打得凹了下去。

      也不知伞骨用了什么竹材,柔韧性颇好,一下子将千钧的力道吸收了,这一拳像打在了棉花上。

      谢闵之趁老洪的拳势稍敛,立刻以掌心撑地就着伞一个鹞子翻身,足尖在老洪的肩上一点,全身几乎成折断的姿势翻到了老洪的身后,堪堪触地又一掌拍地而起,双腿已经袭向老洪的后颈。

      两人你来我往,依旧分不出胜负。

      这么多年,谢闵之变强一点,老洪就会跟着变强。他永远占不了上风。

      “罢了,今日还有正事。”谢闵之收伞。

      他刚说完,老洪似乎知晓了意思,闪身便消失在雨幕中。

      他回头看向那位柳大人,举起从伞柄中抽出的匕首,利落地往他胸尖一挑,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肉便被剜了下来。

      谢闵之拿出背后的布包,将这一小块肉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他看了一眼布包里面,似乎有些满意,温清地喃喃:“快了。等我从那些吃了你的人身上取回来心头肉,你就可以转世了。”

      地上的柳大人胸前血流如注,谢闵之蹲下,万分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道:“念你当初还记得拿自己的肉换,我不杀你。你片刻之间是死不了的,但也不远了。看你造化。”

      说完,他擦了擦匕首尖端的血,插回了伞柄。

      谢闵之抬头看天,雨幕如细针一般落进了他的眼眶里,刺着瞳孔,有些畅快。

      那天,留木苏在雨中被啃噬殆尽,血水混着雨水蜿蜒,撑着伞看戏的将军嫌弃地将脚抬起,发出一声百无聊赖的“啧”。

      从此每一个雨天都刻在了谢闵之的记忆里。

      谢闵之拿出那张记了名字的小纸片,上面只剩最后一人,但他不知道是谁,只记了一个特征:紫金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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