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饲养一只小恶魔》沃灼

7、异端

　　天空中的星点如一个个正在旋转的漩涡般绽开，大片乌黑的云以覆水难收的架势散开。
　　寂静的角落阴暗潮湿，突兀的藤蔓死气沉沉地垂在各处，絮状成结的蛛丝悬在石块边，几声低低的悉索从草丛间穿过，似乎是小型生物在为夺取领地而争斗。
　　漆黑壁面，类似结晶体的物质熠熠闪着微光，每过几秒钟这些物质就会改变原生的色彩，看上去无比缤纷。
　　一个小时前，这里还是如童话般美好，很难想象表面祥和的环境其实暗藏杀机。

　　一只白皙的手从一片藻绿的沼泽面探出，指尖的血像是装饰奶油的草莓酱。只是美好的比喻似不合适眼下情景，毫无疑问，这只手的主人正在面临危险。
　　异端有许多分类方式，可以是等级，可以是造成伤亡的程度，还有一种则为是否能融合。大多数异端的核只能制造出一个异象空间，但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两个或多个核可以相互连接制造出一个更为宏大的空间，这个空间的危险等级会出奇的高。
　　而从沼泽之中艰难爬出的男子正是遇见了这种棘手的情况，他已经在融合空间中呆了三天，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心中的信念一直在支撑着他活下去。

　　琼矜十分惬意地低飞着，洛言戈一走，想要离开金灿的视线不要太容易。他有分寸，只要比洛言戈先回来就可以了。洛言戈每次出门至少要离开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足够琼矜到处乱晃。
　　琼矜嗅到了不同魔力的味道，只不过范围太广了，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收集。不过没关系，只要洛言戈不在，他就能不顾及那么多的直接化成人形，那可比小蝙蝠的身体强多了。

　　之前琼矜或多或少储存了些足以化形的魔力，他挑了个合适的环境一改形态。为了避人耳目，他将那双明显的蝠翼收缩成一个手掌大小，旁人看过去或许会认为那是衣服上自带的装饰元素。
　　虽然眼下魔力比不上全盛时期，但光是一点就已经足以对付可能出现的困难。
　　在琼矜感应魔力波动时，他忽嗅到了一种很甜的气息，更贴切的说，这并不是他嗅出来的气息，而是在脑海中浮现了一种让他觉得很甜的味道。

　　琼矜虽然一直在吸收魔力，但实际上恶魔并不以魔力为食物，只是当下的情况特殊，他只能通过吸收魔力的方式缓慢恢复自己的力量。
　　真正能被恶魔称之为食物的东西是灵魂，如果琼矜回到百年前的时代他会发现那里遍地是自己真正需要的食物，在当时，召唤恶魔是件寻常的事，心怀鬼胎的人比比皆是，常见的现象是恶魔选择食物。
　　而在来到这个时代后，琼矜在察觉这一次的食物气息前，没有一次是感应到有人在献祭灵魂的。

　　不管如何，有总比没有好。
　　琼矜稍加辨别，感应到那灵魂是偏纯粹的，没有明显的污浊。这种灵魂一般很难得，不同于利益熏心的召唤者，拥有这种灵魂的主人一般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试图和恶魔做交易。
　　在异能声波的作用下，琼矜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三维地图，上面囊括周遭路段，大到明显的指示牌建筑，小到一花一草，唯一的缺陷就是这张地图由严谨的线面组成，是没有颜色的。

　　灵魂的方向是在……
　　在琼矜的刻意作用下，他的神识融入三维地图之中化作了一个小点，正以极快的速度穿过这张地图所涉及到的地方。不多时，他找到一处灵魂感应最强烈的位置，并在那处标记了一个醒目的红色标志。
　　距离有些远，似乎是在郊外，但对恶魔来说算不得什么。它们会将翅膀同身体贴紧合成一个梭形，然后使用魔力为辅助达到快速移动的效果。
　　神识回海，琼矜仰起头去寻找自己做的标记，并在人迹稀少处展开了翅翼，有了定位的辅助，他来到目的地。

　　入目的杂乱悚然几乎让人望而却步，眼前是一座在山林间孤独屹立的老房子，脆弱到一阵风吹来它可能就会坍塌。树林茂密致使只有星点的阳光照射下来，或许是山上水汽重的缘故，琼矜能看见空气中流动的薄雾。
　　一片由光照而形成的阴影恰好打在琼矜的鼻尖，这便是他感到的唯一一丝暖意。

　　琼矜只靠近几米，危机意识就袭上心头，这里很危险，比之前见过的异端都要危险。
　　但正是这样才让他起了兴趣，真正危险的异端有自己的神智，更有挑战性。琼矜并不是好斗的性格，但距离上一次活动筋骨已经是几代前的事了，他只是想好好放一次风，想看看自己究竟退到了哪一步。

　　走近房子，琼矜注意到门把手处那生锈的老式挂锁似被人暴力破开，痕迹很新，应该是这几天才被破开的。
　　少年用力试图将门推开，但门后似乎有无形的阻力在妨碍他，为了不耽搁时间，琼矜动用了小部分魔力，门被抛开的同时，门后哗啦啦带出一大堆杂物，刚才他感受到的阻力就是这些东西带来的。
　　开门的动静大了些，林中惊鸟扑腾着翅膀向别处迁移。

　　进入主屋，琼矜先被泥土和灰尘的味道呛到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洛言戈有洁癖，所以在有空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整理清扫住处。琼矜之前还吐槽过洛言戈家里的地面比主人的脸还干净。
　　或许是洛言戈为琼矜带去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后者进屋后在心理上也觉得膈应起来。
　　许久未住人的缘故，杂物上全是落灰和蜘蛛网，琼矜轻轻拿手指磨蹭，指尖立即沾了一圈黑色粉末，除此外他发现了些特殊的碎屑，经过识别似乎和之前的核状物是同一种物质。
　　这里曾有至少一个异端已经被人解决了。

　　屋子可目及探索的地点共有两层，朽木味泥腥味就漂浮在空中难以散去。
　　琼矜绕了两圈回到原地，并未探查到不对劲之处，他几乎是立即想到，既然翻遍两层都不见魔物的核，那就只能证明在地底下。

　　轰开地底的瞬间，澄澈阳光落在了琼矜的碎发间，将其镀上耀眼金色，有风微微浮动，从躯体空隙间穿插而过时未余半点来时踪迹。
　　眼前画面忽然花白一片变了又变最终稳定，琼矜很快识出这里不再是现实，而是异象空间。

　　他动了动鼻子并观察周边之景，这里表面平和，但血腥气已经涌出来了。除了血腥味，还有人味，琼矜意识到召唤者就在不远处。
　　只走几步路，他便望见一个巨大法阵，法阵绘制的走势是从边缘向中心聚集。
　　绘制法阵的首要条件是血的特殊，只有指尖血才能落下印记，用其他部位的血代替就如用清水代替墨水，不留痕迹。

　　血色法阵象征着不详，杂乱无章法的沾血纹路映在平面就像大地龟裂，法阵的边缘已渗入地底变得模糊。
　　比起洛言戈所绘的召唤阵，这人所召唤的对象更为广泛，他画的是一个单方面的召唤阵，召唤的方式就是将召唤者的灵魂气息散布以此吸引以灵魂为食的高级魔物，至于具体来的是什么是不可保证的。
　　这就好比拿命用作赌注的赌徒，赢则生，输则死。鬼知道召唤阵那头究竟唤来了什么东西。

　　唐兴无神地注视着自己咬破的手指，因为血量不够，他不得不在原有的伤口处接连撕咬，钻心的疼痛并没有让他皱起眉头，他在想另外的事情，他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法阵已成，他需做的只剩等待。忍受蚂蚁啃咬般的折磨，唐兴未出声。他的视线随着失血而模糊，在濒临临界点时，他上眼视线外出现一截细直的小腿，小腿主人的脚踝骨圆润，很是美观。
　　只是唐兴没有老眼昏花到错将眼前人认作女孩子。

　　主动不失为好开端，唐兴对上少年的眼，在见到那张扬的红眸时，手掌不自然握紧，心中有了浅浅的猜测。据他所知能拥有红眸的生物，只有那几种。
　　一缕发丝被吹起，少年笑眯眯道：“年轻人呀，你似乎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他指尖点在这名求助者的眼角，伴随遗憾的叹息慢慢滑到那溢血的伤处，唐兴的左胸脯靠近手臂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见他行动不便的样子应该是伤着了骨头。

　　琼矜指了指自己的红眸，里面出现了漂亮的六芒星的形状，熠熠闪光，“不过你很幸运，召唤阵误打误撞将我引来了。”
　　少年话音落下，唐兴忽觉伤处发痒，他努力偏头去看，竟看见那些血肉正快速腐烂脱落，随之代而的是新生的肌肉经脉和皮肤，它们从鲜血淋漓处勃发，将撕裂的肉块密合成完整的一面，长肉、结痂、脱落，步骤井然有序。
　　新皮肤带了淡淡的粉，如毒蛇缠绕的疼痛缓和，唐兴见证这一新奇变化，探究地看向少年。

　　他张张嘴，喉咙却无法发出声音。排除种种无相关的因素，剩下的答案便只有一种。
　　居然是恶魔？唐兴平静的眼底惊起轩然大波，那种生物不是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灭绝了吗？

　　琼矜友好地笑道：“需要短暂的认识下吗？”
　　既然之后都是要签订契约的，这项程序自然必不可少。
　　唐兴手掌抚过愈合的伤处道：“唐兴，我是个送信人。”
　　琼矜饶有兴味将那三字叼在嘴边，“送信人？”

　　送信人的职业并不是真的将信件遵循安排送往某个地方，他们在运送途中保护的一直是较为珍贵的信物，充当的角色其实更像是搬运工，将特定的物品亲手送到特定的人那儿。
　　恰好，在琼矜所处的那个时代，刚好就有送信人这种职业，只不过并不热门，一千个人之中也仅有一人是此身份，没想到现在这个职业还能延续下来。
　　成为送信人是存在苛刻的条件的，他们保护运输的东西一般十分珍贵免不了有人觊觎，于是送信人自身身体素质可观，带些保身的魔力也是基本的要求，琼矜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唐兴后转身思索难道是因为没落了？

　　许是看出他的困惑，唐兴解释，“本来我们有三个人护送。”他是来历练的，资历最浅，可第一次便遇见死局。
　　那其余两个便是都死了，琼矜了然。
　　像是故意刺激又或是纯真地询问，恶魔挑明道：“你知道你也活不长了吗？”

　　少年蹲下，身躯顿时矮了一截，刚好和倚坐在地的唐兴平视。长时间同人对视并不礼貌，但琼矜眼中的质朴却让人意外的不会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