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年冬》卷籽

3、冬

　　“初璟？你在发什么呆？”

　　徐林拿着本病例本在初璟面前晃了晃，见她整个人都恹恹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徐医生？”

　　初璟忙接过徐林手上的病例本，眼眶微微泛红，声音略哑。

　　“这是等会要跟的手术吗？”

　　徐林喉咙一滞，她刚刚明明看见了初璟低头时一闪而过的泪珠，见初璟状态不佳，她也不好多嘴问些什么，只是指了指病例本。

　　“是的是的，主任让你先去和家属谈个话，这床的病人情况有点特殊，你等会注意点。”

　　初璟点了点头，抱着病例本准备出去，打开门时，徐林在背后叫住她递过来一个面包。

　　“小初啊，等会手术时间可能会比较久，你吃个面包垫垫肚子。”

　　看着徐林递过来的面包，初璟感觉自己的眼眶好像又热了起来，她摸了摸眼睛，扯出笑容。

　　“谢谢徐医生。”

　　初璟的心情像是被烤出来的面包，伸手一戳，淌出热热的流心。

　　做完手术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亮起星子。

　　初璟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手里还抱着需要处理的病例。

　　这个8床患者情况比较特殊，唇腭裂手术已经做了好几次，可是还没有明显好转。

　　初璟将手术报告写完后，又去病房转了圈，特意去看了下8床患者情况。

　　快到家的时候，她突然收到了一条高中同桌陈琳琳的微信。

　　初璟高中毕业后很少和高中同学联系，陈琳琳算是那个时候关系比较好的同桌，再加上最近在初璟的医院里洗了几次牙，便又熟络起来。

　　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手机上的高中同学聚会几个字时，回消息的动作却迟疑了。

　　“不许不去啊！这次不仅有我们班的，还有很多别的班的同学，你可一定要来，你都不想我的嘛？”

　　陈琳琳发来的一大段话堵住了初璟想要拒绝的理由。

　　手机的光线微暗，隐隐绰绰地映在初璟的脸上，她想了想，回道。

　　“好的，如果有空的话会去。”

　　毕业后这么多年，其实初璟一次同学聚会也没有去过，只是在刚回暻城时，去看了次高中班主任。

　　她是个不太喜欢回忆的人，高中时期遇到过的很多事情都会让她觉得不喜欢回忆也是件好事。

　　只是除了程渡。

　　初璟在床上翻了个身，半梦半醒间又爬起了床，将大衣口袋里的那包纸巾拿了出来，塞到了抽屉里。

　　月色静悄悄的，那架纸飞机安安静静地和纸巾拥抱在一起，像是完成了一场跨越时间的约定。

　　-

　　暻城多雨，但是初璟早上出门时却看到了藏在云层下的太阳。

　　光线暖暖的，带着钝钝的柔软，一点点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收起了准备带出门的雨伞，穿了件喜欢的大衣出门。

　　在被患者家属泼了一杯咖啡之前，初璟都觉得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初璟怔愣地站在导医台，咖啡黏糊糊地扒在身上，像是在嘲讽她昨天对待这群人的热情。

　　“你就是昨天负责的医生吧，为什么我女儿的情况还是没好，这都做了几次手术了？你们医院怎么回事？”

　　“是啊，之前还非常肯定地答应我们肯定能治好，结果呢？”

　　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多，初璟顶着一头咖啡，眸色冷清地看向面前恼羞成怒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理性而又冷静地开口。

　　“王女士，您女儿的具体情况昨晚我就已经和你说过了，患者后期的好转不可能一个晚上就能改变。”

　　可是眼前的王芳根本听不进初璟的话，继续愤愤地怒骂。

　　初璟眉头紧锁，她刚刚已经让导医台护士找安保科的人，这里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一时半会恐怕难以疏散开。

　　“这样你先跟我去办公室可以吗？等我们主任来了和你细聊。”

　　初璟试图上前拉住喋喋不休的王芳，可是跟在王芳身边的男人却一把甩过手，用力地将初璟推开。

　　“干什么？你还想上手？大家来看看啊，这家医院啊，治不好我女儿，花了这么多钱没治好，医生还想要打我们啊！我可怜的孩子啊！”

　　初璟被推的差点栽了个跟头，她站稳后发现脚竟然扭了，疼痛迅速包裹住脚踝，连动一下都疼的不行。

　　转头看过去，发现王芳一家竟然赖在地上痛哭流涕。

　　初璟叹了口气，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件她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她一瘸一拐地扶住一旁的墙，打算先去办公室找主任。

　　跪坐在的王芳眼尖地发现初璟离开的背影，她近乎疯狂地将手边的包砸过去。

　　近乎是一瞬间的事，初璟先是感受到了耳边的呼啸而过的风，那些辱骂议论的声音渐渐隐去，抬头时发现自己的视线被遮住，整个人被人拥入怀中，像是沉溺在一片海域。

　　“小初医生……安保科来了……”

　　“哎呦这人怎么还砸人啊……”

　　初璟被人扶好，她晃晃悠悠地抱住一旁的柱子，恍惚地抬眸看向站在面前的程渡。

　　男人此刻也低垂着眼眸看向她，好看的眉宇间涌出担忧的情绪，他的身上还穿着件黑色大衣，只不过好像带了些不曾有过的温度。

　　世界像个热闹的菜市场，这一刻，初璟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脏跳的很快，像是被人拆除了零件的机器。

　　“初璟你要不要紧啊，这安保大哥也太难叫了，刚刚护士找半天才来，我刚刚给主任打电话了……”

　　徐林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见初璟整个人呆呆的，还以为是被王芳一家人吓得，忙扶住她，着急地拍着她的后背。

　　初璟被拍的回过了神，她眨了眨眼，扶住徐林的手，小声地朝程渡道谢。

　　徐林也看了眼程渡，没来得及多想，就被初璟拉着往办公室走。

　　程渡站在原地看着初璟一瘸一拐的背影，周遭声音嘈杂，他却莫名其妙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像是清冷冷的雨滴，融在他的手心。

　　“表哥，你愣在这干什么。”

　　祝清樾的声音在程渡的耳边响起，他回过头，看见自家表弟那张好奇的脸。

　　“没什么。”

　　程渡别过脸，这才发现刚刚还在哭闹的那位阿姨已经被请到了办公室。

　　“表哥，我可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耳朵都红了。”

　　祝清樾瞪着大眼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呵。”程渡丢了个“你是白痴”的眼神给祝清樾。

　　“哎，表哥你等等我，是你拔智齿还是我啊，你走这么快干嘛？”

　　办公室里，徐林一把拉过初璟，在她的耳边小声叮嘱。

　　“等会你别害怕，主任会替咱们解决，这次事啊错不在你，我刚刚你那脚应该挺严重的，要不你找主任请半天假。”

　　初璟听出徐林语气里的关切，忙点了点头，她确实也有想要请假回去的想法，只是想到今天还有台手术，打算再撑会。

　　“徐医生，我先去换身衣服，今天我还有台手术，做完再回去吧。”

　　徐林无奈，但是看到初璟的坚持，见她这般执着，只好掏出了给她准备好的云南白药。

　　“你这姑娘真是拗的很。”

　　初璟没再说什么，只是感激地收下了徐林递过来的药。

　　她慢吞吞地走到更衣室，袜子脱下来的时候，疼的她大气都不敢喘，一看那只脚，已经肿的老高。

　　初璟紧紧地抿着唇，对着患处用力喷药，好在是缓解了些。

　　她火速穿好白大褂，洗了把脸，镜子里的那张脸虽然憔悴，眼睛却很亮。

　　刚刚跟他道谢声音会不会有点小。

　　初璟的目光落在那件弄脏的大衣上，有点走神。

　　总得请他吃个饭吧，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小初医生，手术时间快开始了哦。”

　　敲门声打断了初璟脑海中的天人交战，她抽了几张纸，用力地擦了擦脸。

　　“就来。”

　　手术安排在三号手术室，初璟穿好手术衣进去的时候，祝清樾已经做好准备，但还有点紧张，以至于听到开门声，都哆嗦了一下。

　　一旁准备给他打麻药的助理护士忍俊不禁，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帅小伙如此胆小。

　　“祝清樾，男，26岁。”

　　初璟边翻病历，边核对信息，她戴了口罩，脸显得更小了，声音也闷闷的。

　　“对的对的。”

　　祝清樾点头，他躺在手术椅上，内心焦灼。

　　“别紧张，手术不会太疼的。”

　　初璟轻声安慰，她垂眸准备工具，但是因为脚伤不太方便走动，便麻烦助理护士将装着手术器械的推车推的近些。

　　“小初医生怎么受伤了？”

　　祝清樾察觉到初璟脚的异常，好奇的问道。

　　“没事，刚刚扭了一下。”

　　初璟让助理护士准备好吸痰器，顺便清点一下手术器械。

　　“啊我表哥刚刚救的姑娘不会是小初医生你吧。”

　　祝清樾吃惊，他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就听一群小护士叽叽喳喳地讨论今早医闹的事情，顺带还提了一嘴他那帅气的表哥。

　　初璟动作一顿，眼睛闪过点点星光，她点了点头，耳朵微微泛红。

　　“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他。”

　　祝清樾一听初璟这话便乐了，连紧张的情绪都冲散了些，他调侃道。

　　“啊呀小初医生，不用特别感谢，我表哥这人吧，天生的乐于助人，特善良，以前家门口来了只流浪猫，他都会每天买猫粮喂，帮你就是搭把手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祝清樾越说越激动，对于程渡从小到大那些助人为乐的事情如数家珍，全然没有刚刚紧张的情绪。

　　初璟的眼神间掩过失落，她垂眸看向祝清樾，轻声开口。

　　“要开始手术了。”

　　祝清樾的这颗智齿长的很标准，不需要切除其他其它组织，手术进行的很快。

　　从手术室出来时，初璟慢吞吞地走在最后。

　　一方面是因为脚疼的厉害，另外一方面是想到祝清樾的话，初璟雀跃的情绪瞬间低落。

　　她悄悄地看向站在病房外等待祝清樾的程渡，脚步踯躅。

　　走廊的风静静吹过，吹落窗外栾树的花，程渡像是有感应般，倏忽抬头，朝初璟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