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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胡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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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我和阿瑜一路经合淝行至洛阳。一路上碰见许多找我们做刺客的人,再加上潼关周府给我们的五十两白银,手上十分宽裕。
洛阳作为云朝副都,与长安好似双玉并列,每年春日除了长安,便是洛阳能聚集来许多的异邦人,或是游览,或是与朝廷商讨大事。
三月既是春日之始,恰又是洛阳牡丹节。我和阿瑜到洛阳游玩时,已有许多异邦人到来。牡丹园里,我和阿瑜一边游赏,一边默默观察那些金发碧眼的异邦人。
“你猜猜,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问阿瑜。阿瑜托着下巴,隔着牡丹看着对面一个大鼻子的异邦人。揣摩了一会儿,试探着问:“嗯……这人莫非是西域来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人,一看就是从北漠来的。因为他皮肤很白,一看就是经常晒不到太阳。并且,他鼻子很大。北漠之人许多都有这个特征。西域之人皮肤可没有他这么白。当年师父带我往长白山,在那儿碰见过很多北漠人。”
阿瑜点点头,又问我:“阿渡,我们什么时候去北漠玩玩?洛师兄不是给了我们风华盟的腰牌吗?我们要不要好好利用一下?”
我托腮想了想,道:“上次师兄说想要北漠出产的寒水花做药材,只是一直没去……”我看了看阿瑜,笑道:“好,我们这次就去北漠罗刹国。”
我们于是从洛阳一路行至辽东府。从中原出北漠,一般都是从辽东府出关。辽东府的出关口治理最完善,别处虽有关口,但是远没有辽东府方便。
我和阿瑜都是头一次来辽东府,打算先在此处住几日。我们盘算着,如果遇到了从辽东出行北漠的云朝商队,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出关去。毕竟我们从没去过北漠,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行动。
昨日刚到时,我们在客栈里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北漠女子,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语言。她见了我们,非常夸张地表示惊讶,拉着我们上下打量,说她先前见过的云朝女子都是娇柔可人的,第一次见到我们这样英姿飒爽的。她还说,若我们扮作男子,一定很像。
她这番话一下子点醒了我们。我和阿瑜从前并未想过这么做,倒是感觉十分新奇。因而我们当天便去挑了两套书生模样的衣衫,打算试试看。
今日早晨,我和阿瑜便迫不及待打扮起来。梳洗过后,我们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我自认为扮作男子还是挺像的。阿瑜凑近来帮我藏起额前的一缕刘海,自己展着袖子在我面前转了一圈,问:“怎么样,像不像?”
我笑道:“很像。你知道吗,你很像一只扮作书生的小狐狸。”其实阿瑜脸上娇柔妩媚比较多,扮作男性,实则有一种阴柔美。
阿瑜勾住我的脖子笑道:“是吗?那我已经成功把这位小公子的魂勾走咯!”
我笑着搂住阿瑜的腰,另一手扶住她的腿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在屋内转了个圈。阿瑜搂紧了我的脖子轻轻唤了一声。我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可不是嘛。本公子已经欲罢不能了。”
阿瑜咯咯笑着,从我臂弯里挣脱下来,拉起我的手向门口走,道:“快走吧阿渡。等一下晚了日头就上来了。”
出门时,在转角处又碰见那个北漠女子。我们跟她打了声招呼,她看了半天才认出我们。又是夸张的惊讶,拉着我们上下打量,说:“我就说嘛!你看你们,真的很像公子哥儿!”
寒暄了半天,听说我们是来游玩的,那位北漠女子便提议与我们同行。我们今日正好闲来无事,便同意了。
我们三人一同在街上逛着。这期间我们互通了姓名身份。北漠女子叫狄盈,是和她的哥哥一同来云朝经商的。知道我们是侠客,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之前来辽东经商时,看过你们这儿关于侠客的书。我好喜欢你们这种人啊。”
狄盈毫不拘束地表达着她的喜欢,性格豪爽,我们也渐渐开始喜欢与她相处了。
前面渐渐喧闹起来。我们抬头望去,看见不远处有一幢两层木楼前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我踮起脚尖看了看,见那热闹的两层楼前有个牌匾,写着“醉梦阁”。门前挂着几个牌子。
阿瑜在我身边问:“阿渡,前面那里是什么地方,这么多人?”我哑了哑,道:“那是座青楼。”
我们也没说什么,默默路过那里准备离开。忽然听见门口的老鸨高声吆喝道:“我们醉梦阁新来了一位北漠来的胡女姐姐!要不要让她出来为各位老爷们跳支舞啊?”
狄盈回头一看,忽然低呼了一声,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
“什么?”阿瑜问了句。
狄盈看着那个被老鸨叫出来的异邦女子,轻声道:“那个人,是我的好朋友卓英云。”
我和阿瑜亦回过头看去,那个北漠女子低着头,看不清容貌。我问狄盈:“你有没有看错?”狄盈摇摇头道:“我绝对不会看错。我和她认识了许多年,不会认错的。她去年年底和她父亲来辽东经商时失踪了,他们一家找她都找疯了。”
我和阿瑜沉默了片刻,阿瑜道:“你先回去,设法通知她的父亲。我和阿渡先进去探探情况。”我正好也是这么想。狄盈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们,问道:“你们两个人去方便吗?”
“不会的。”我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我们现在可是男子。”
狄盈默了默,叮嘱我们定要小心,便匆匆忙忙往回赶去。我和阿瑜目送她离开,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抬脚往醉梦阁走去。
那老鸨一见有客上门,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道:“哟!两位公子,欢迎欢迎!请上座!”
我抱着手在胸前,乜斜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卓英云,她正低头垂手,一言不发,也不看我们。我看了看老鸨,粗着嗓子,装作随口道:“让那位胡女姐姐来陪陪我们哥儿俩。”
“好好好,好好好。”老鸨一听兴奋了,立刻招呼她道:“英云啊,快去接客啊!你怎么不去?你不知道你几个月没客人了吗……”
被老鸨恩威并施,卓英云总算被推到了我们桌前。她规规矩矩地跪在在那儿为我们倒茶,仍旧一言不发。
我一瞄,她的身形刚好挡住了老鸨的目光,我随即一把捏起她的下巴拉近我的脸,装作端详的模样,将声音压到只有我们三人能够听见,对卓英云道:“狄盈叫我们来救你。”
卓英云一愣,眼睛一下子放出了光彩。这时,老鸨从后头走上来,笑呵呵地道:“两位公子,这胡女长得漂亮吧?可是就是性格不好。第一次接客就把客人惹得不高兴,从此就没什么人点她了。实话告诉二位公子,”她压低了声音,“英云的破题儿就交给二位了。”
我们三人皆是一怔。卓英云有些脸红,却也不敢说什么。阿瑜掏出了些银子递给老鸨道:“好,这是今日的银子。我们倒要看看这胡女姐姐性格到底有多倔。若她能伺候得好,还有银子赏赐。”
老鸨喜出望外地将银子揣进袖子里,便推搡着英云让她上楼伺候我们去了。
到了房间内,我们立刻将门闸上。阿瑜站在门口放风。卓英云一下子跪在我脚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道:“还请二位公子救救我。”
我连忙把她扶起来,取下了头上的纶巾,松了声音道:“不必跪我们,也不必叫公子了。我们都是女子。”卓英云一愣,阿瑜道:“我们和你的好友狄盈认识。狄盈已经设法去通知你的父亲,他们过几日应该就会到了。”
卓英云包着一汪眼泪道:“多谢二位姑娘相助。只是,那老鸨见我如今肯服侍你们,肯定会以为我对她服了软,也能服侍别人。我不想……”她恳求着,“还请二位姑娘想想办法,救小女于水火。”
阿瑜忽然在门边开口道:“阿渡,我记得贺大哥之前不是给了我们一包七日消魂散么?”
七日消魂散!可不是么。这是贺辛然给我们的假死药,喝下去能七日之间能够了无生息。上次贺辛然一不小心配了许多,于是给了我们足足一大包。这次我们出门时我带上了它,没想到今日正好能用上。
我说:“对。我把它带来了。在客栈床头的柜子里。”
阿瑜冲我点点头,立刻翻了后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阿瑜的轻功了得,得益于她早年经常在将军府翻窗户爬树掏鸟窝。我甚至也比不上她。
我思索了一番,对卓英云道:“她现在去拿一包假死药来。药吃下去,七日之间能如真正的死人一般。待我们走后,你可以告诉老鸨,说看上了我,想要让我替你赎身。若她不从,你就吃下假死药。若她同意,我就装作有家有口,拖着你不答应,你也吃下假死药。到时,我们会悄悄跟着你的棺椁,待她们埋了你离开后,我就把你挖出来送出去。那时,想必你的父亲也已经来了。”
卓英云点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不一会儿,阿瑜拿着一小包药来了。卓英云展开黄纸看了看。这药颜色与功效都如同鹤顶红一般,只是其中的几味配方变了,功效也大大地变了。医术平常的医生也看不出什么。这药功效很大,一小包便能立刻见效。贺辛然给我们时,叮嘱我们千万不能大量食用,否则也会中毒。
我们叮嘱好了卓英云,又待了小半个时辰,问了她自己的一些事情后才出去。临行前,我们把床揉成混乱的模样,我又割破手指,染了些血在床铺上。下楼时,阿瑜又给了老鸨一些银子,叮嘱她一定要把卓英云留给我们,我们明日还要来。
我们回到客栈,见到了狄盈。狄盈已经拜托她哥哥飞鸽传书给了卓英云的父亲,他十日内便能到达辽东。我们将今日之事告诉了狄盈,说这事十日之内肯定能解决。狄盈捂着胸口,无不担忧地道:“希望她能平安吧……”
次日傍晚,我单独来到了醉梦阁。这次我逗留了一个时辰。卓英云说,她一切都准备好了。
我们离开后不出三日,便听说醉梦阁新来的胡女为了一个公子殉情了。此事一日之间便在坊间流传开来。传什么的都有,我们只不在意。
那日晚间,我们换回女装悄悄来到醉梦阁门口。醉梦阁这个时间已经关门歇业了。我们悄悄潜了进去,想看看卓英云还在不在。路过老鸨房门时,听见里头老鸨正发着牢骚:“……你说这胡人丫头怎么这么倔,天下有那么多男人,怎么就看上那小子,还为他吃了鹤顶红……”
另外一个女声道:“我看那小子似乎也是个有家室的,若真看上她,恐怕也不会为她赎身……”
我躲在门口继续听着她们说话,阿瑜则迅速上了楼去找卓英云。
老鸨道:“……算了,死了就死了。她到我们这儿白吃白喝半年,也没给我们赚多少银子。前几日那小子给我们的那些钱,回本都不够。”
“妈妈,咱啥时候葬了她?”
“三月间,天气快要热了,宜早不宜迟。明天晚上找个时间,把她埋在西山乱葬岗得了。”
“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渐渐没声了。不久,烛火也熄了。阿瑜此时下来了,我们二人一同出了门。她说卓英云的身体还躺在上次我们见面的房间里。我也将方才听到的话告诉了阿瑜。
次日晚间,醉梦阁的角门果然抬出一口棺材。我们悄悄地跟着抬棺的四个壮汉上了乱葬岗。
夜间的乱葬岗实在阴森可怖。我们看着那四个壮汉下山的身影消失不见,又等了一刻钟,确定他们不会返回来,立刻挖开了土堆,抱了卓英云出来,又跟上次在湘西时一样埋好棺材上的土。阿瑜背着卓英云,我断后,我们一路回了客栈。
卓英云假死的最后一日,卓父终于来了。他因为通关文牒的事耽误了几日,故而来晚了。傍晚,狄盈带着他和卓英云的母亲来时,卓英云已经醒了一会儿了。看见女儿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老两口喜极而泣。
卓英云一家说了许多话。不一会儿,突然向我们齐齐跪下,郑重行礼道:“多谢两位姑娘让我们一家团圆。我们一辈子为二位做牛做马,报答不尽!”
我和阿瑜连忙扶他们起来,说实在不必如此报答。卓父又说:“二位这么大的恩情,不报答,不是我们北漠人的作风。说!二位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卓某做的?”
眼见着拒绝不了,我道:“既然卓大哥执意如此……”我想了想,“听闻卓大哥是北漠商人,不知卓大哥是否有寒水花这种药材?我们有个朋友需要这种药材,我们这两天来辽东正是为了寻找往北漠购置药材的商队的。”
“自然有!”卓父一点头,“北漠去年产了许多寒水花,我正好收了一大批。过几日便给二位姑娘送来。”
我和阿瑜相视一笑。阿瑜笑道:“卓大哥真是豪爽之人。若有机会,我们一定要跟卓大哥的商队往北漠走一走。”
“好,一言为定!”
三日后的下午,随着十斤寒水花来到客栈的还有一百两白银。卓父说,这权当是他给我们的谢礼。同时又给了我们一枚金色的徽章,上面印着一只苍鹰图腾。卓父说,日后若有需要,尽管让人拿着徽章往北漠某地去找他。卓英云又与我们寒暄了许久,才依依不舍随着他父母离开了。
狄盈和她哥哥来辽东也两月有余,卓英云一家走后不久,他们也与我们道了别。
一切事情落定后,我们将十斤寒水花分成两份,找到了风华盟在辽东府的大堂口,出示了腰牌,叮嘱堂主定要将一份送到金陵洛云川处,一份送到洛阳贺辛然处,并给了他们一些银子酬谢。那堂主对我们礼遇有加,看来这腰牌在风华盟内部确实很有威力。
不久后,卓父当真从北漠来信,邀请了我们跟他的商队往北漠去。我们在北漠游玩了一个月,又跟着他们一起顺利地出了一趟海,十分尽兴。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