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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鬼域9 ...
春花镇高府,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丫头们端着托盘进进出出,有个小丫头跨门槛时不小心踩到自个儿的裙角,摔了一个大马哈。
她又疼又气,放声大哭,被急匆匆往这边赶的一个小厮呵斥道:“摔了就爬起来呗,在这里哭算怎么回事!”
小厮见她哭得伤心,终是不忍心停了步,上前扶起她,拉到一侧:“别哭了,现下这光景,要是被老爷夫人看见,还吃不吃这碗饭啦?你的老母亲还在等你的月钱续命呢。”
丫头终于止住哭声,眼红红地问:“少爷、少爷他真不行了吗?”
此言一出,小厮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立即捂了她的嘴拉到拐角,压低声音说:“你好歹有点眼力见,少爷怎样了,轮得到我们做下人的多嘴吗!长点心吧,多做事少说话,把眼泪擦干净,里面正忙着,快去听吩咐!”
高墙大院,雕梁画栋,偌大房间里站着十几号人。
外围一圈是丫头小厮,里面则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看模样是这高府的主人家。
男人扶着额头,不知在想什么,女人尽管十分伤心,眼泪滴滴哒哒地流,却依然保持着端庄温柔的模样,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
他们前面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少年,正是这高府的独生少爷。
少爷的模样约十七八,长着一张明媚张扬的脸,脸上却爬满了病容。
他似乎想睁眼,可形削骨立的脸昭示着他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他并没有顺从地合上眼,因此睁着一条缝,像是在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也像是在与他注定年少夭折的命运做最后的抵抗。
床边矮凳上坐着一名胡子大夫,大夫把着床上少爷的脉门,他看看少爷,又看看老爷,似乎不忍心将诊断结果说出口。
少爷的唇色更苍白了,那条倔强的缝也在不断变细,大夫犹豫半晌,终是委婉地道:“老爷,夫人,少爷他——”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门窗突然被一阵狂风吹开了,阴冷的气息刹时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
丫头小厮们一涌而上,关的关门,关的关窗,好一顿手忙脚乱。
大夫是个尽职的好大夫,尽管场面混乱,他的手却没离开过少爷的脉门。
他清晰地把出了少爷断气归天的事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想趁这阵风匀出的时间重新组织语言,好给主人家报丧,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还没来得及撤手,就又摸到了少爷的脉搏!
这回的脉不同于往常的虚弱无力,几乎在一瞬间就从停滞直接到达强壮的地步,再然后就不是强壮了,而是非人了!
大夫蓦地缩回了手,此时门窗已经重新关好,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在了少爷身上。
高老爷沉痛地道:“大夫,您接着说,我儿,我儿还……”
大夫给少爷看了很多年的病,高老爷也是好人,此时,大夫的心神全在方才那神奇的脉象上,没接老爷的话,而是扭头看向床上的少爷。
少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甚至自顾自地坐了起来,带着强烈的陌生感,正审视着房里的一切。
房里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大家都清楚方才大夫要说的是什么,可病重的少爷突然奇迹般地好起来了,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大夫。
高夫人坐在床边,伸手将儿子拢进怀里,一边流泪,一边抚摸他柔软的头发。
高老爷也噙着眼泪盯着自已的儿子,他克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欣慰却张牙舞爪地爬上他的脸。
大夫明白,高老爷这是缓过气来了。
大夫转头看向少爷,他乖巧地依偎在夫人的怀里,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大夫立即起了一层倒毛汗,无法用语言说出那是种什么感觉,只知道为了所有人好,此事只能这样就罢。
高府情形由雨转晴,连带着外边的天都变了变。
一轮冬日暖阳毛茸茸地挂在天边,高老爷对大夫再三致谢,一路送他到门口,大夫正待离开,只听背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方才由死到生、活蹦乱跳的少爷又倒下了。
又一阵手忙脚乱,大夫这回没敢把脉,只在脾胃处感受了下,得出了一个结论:“少爷他…饿晕了。”
东边地块,陈无宁杀了亲眼所见的逃出鬼域的第一只鬼,就听老郑头在耳边啰嗦了一堆平民百姓苍生福址,他实在没心情,只恨不得立马修出一个能与神器对话的决,好问清楚郁夜到底在哪。
老郑头就差给陈无宁下跪了,陈无宁含糊应了句“再说”,随即捡起地上的踏歌。
看得出来,踏歌这段时间受了不少委屈,它的颜色不再鲜红,而是沾染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黑气,刚才又因为救人崩得狠了,显然失去了弹性,还没恢复过来。
几个起落,陈无宁消失在官兵的视野里,来到一处空旷的无人之地。
他从怀里摸出踏歌,急切道:“踏歌,我知道你很累,需要休息,但我实在等不及了,能回答几个问题吗?”
踏歌扬起一角当作脑袋,点了点头。
要问的事太多,陈无宁脱口而出第一个问题:“郁夜可还活着?”
在他无比期待的眼神中,踏歌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这什么意思?!” 陈无宁低吼。
踏歌支起一角瘫倒在地,似乎在表达它的沮丧和说不清。
陈无宁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恢复镇定:“下面可是鬼域?”
踏歌给出十分肯定的点头。
“鬼域为何开了,这条大裂缝又是什么?”
踏歌摆摆头,恨自己不能说话,如果能说,完整回答是这样的:“鬼域与人间之间设有结界和禁制,鬼域并不一定就在地下,只是地下不易受扰,更适合搭建魂魄生存的结界而已。这条大裂缝只是结界破了,附带的破坏。”
陈无宁得不到郁夜的生死下落,从踏歌这里,也只能得到肯定或者否定两种回答,能问出的东西实在不多。
确定鬼域在此处后,他又问:“鬼修都出来了吗?”
踏歌点点头,随即又叹息似的落回地面。
陈无宁不再折磨它了,收进乾坤袋,往春花镇走去。
今天镇上出摊的商贩明显多了起来,陈无宁不知在哪弄了顶纱帽戴上。
也许是敏感过头,他总感觉周围全是指指点点的目光,虽然被观察很不自在,他也同样在观察鬼域里出来的恶鬼会不会在人间出没。
熙熙攘攘的市井气覆盖住未知的罪恶,冒热气的蒸笼、摇曳的风筝、匆匆的人影、弯勾似的屋檐,在陈无宁眼中蘊染成一条条粗细不等的线。
这一刻,他不知道该走向哪里,强烈的落寞紧紧缠住了他,那种落寞有个名字,叫一无所有。
这种感觉并非头一回。
十岁前,在师父带他走出陈宅之前,年幼的陈无宁几乎伴着一无所有在长大。那时候太习惯了,习惯到认定这是他注定的命运,习惯到有人突然插进他的生命进程,给出点什么来,他反倒还不习惯。
后来,他有了师门,有了朋友,还有了喜欢的人。
这是陈无宁成年后再一次感受到一无所有的滋味。他有时会笑话自己,每回命运给予一点什么,总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再收回去,仿佛他根本不配得到任何。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春花镇县衙。
正午,县令方才下堂,似乎偏头痛发作了,在师爷的搀扶下往厢房走去。陈无宁刚踏进门槛,就被一名官兵认出来了,谨慎地引着他去往后院。
佟壮壮的尸体停在尸房,仵作正在验尸,在旁盯着的老郑头看见陈无宁过来了,皱成一团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陈公子,你来了。”
陈无宁点点头,直言道:“如若我料得不错,不止春花镇,怕是整个人间都会大乱。当然,春花镇肯定是第一个遭殃的,你们不想死的话,赶紧带上家人走。”
“要是请求上级调兵下来镇压呢?”老郑头格外激动,“我会尽全力说服县令大人立即撤离百姓,然后把这些脏东西圈在镇里一次灭光,这个办法能不能行?!”
虽然老郑头已经亲眼目睹了修士与鬼,要跳出既定的认知框架仍旧需要一些时间,陈无宁只好同他言明:“此事非人力能解决。”
老郑头哀求道:“公子,你是神仙般的人物,肯定认识许多同你一样的神仙人物,你们...你们能帮帮百姓吗?”
陈无宁摇了摇头:“我一人能做的,不过是见一只鬼,杀一只鬼。可现下不知道有多少只鬼,单凭我一个,能杀得了多少。”
拿刀剖尸的仵作手抖了一下,他本以为这两人在讲神怪话本小故事,见他们越说越认真,越来越沉重,感觉又像真事儿似的。
老郑头急道:“我现在能做什么?”
陈无宁:“除了立即撤离,我想不出其它法子。”
老郑头忧心忡忡地看向佟壮壮的尸体。
他深知,就算刑部的官员下一刻就到这里向自己要人,也万万不能让这位公子去蹲大牢。至于他老郑头要担什么罪名,现下情形,也只好先担着再说。
他给陈无宁在县衙里单独安排了一间厢房,想着有什么事也能及时请教,陈无宁无处可去,勉强应了。
陈无宁走进房间,抬起手掌,微微凝了灵流在掌心,一只莹光纸飞鸟赫然出现。
纸飞鸟从他掌心飞出,落在桌上,随即摊成一张纸,陈无宁飞快写道——
“鬼域自行打开了,恶鬼悉数涌入人间,随时可能生出祸事。我在此地寻到踏歌,它不知郁夜的生死。现下事涉魔道,修真界恐难以旁观,请郁掌门决策。另,问小师妹安,陈无宁。”
做完这些,陈无宁站在窗边,看着纸飞鸟消失于朦胧的日光中。
因着接连的大案,衙门后院杂乱,官兵们忙到脚不沾地。有看见他的,大多都瑟缩着躲开,也有胆大的冲他讨好一笑,却不敢上前搭话。
陈无宁无事可做,只好默默等待回音。
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流拂面而过,直直往后院钻去。
他立即警觉起来,跟着气流方向追赶而去。
这处是衙门的卷宗室,门上的锁“啪嗒”一声,自行落了地。陈无宁没跟进去,而是绕到背后靠着山墙的一面,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
卷宗室里,那团气流扬起一片灰尘,又吹落了好些书本卷轴,随即变幻成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并没有到处翻看,而是径自走向一排书架,从书架上拿起一团布包,又将布包拆开,露出里面的玉石长条来。
陈无宁一瞬间瞪大了眼!
那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郁夜那把从不离身的玉骨扇的骨架!
少年看了眼掌中之物,露出满意的笑,正打算揣进怀里,陈无宁的剑已经架上了他的脖颈!
少年错愕一瞬,待看清眼前那冷若冰霜的持剑人后,歪头一笑:“小恩公,你这是干嘛呀?”
能用这个称谓喊他的,九洲大地只有一人。
陈无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魂玉?!”
魂玉拈起两指,拿开脖颈处的剑,很是不满地嘀咕:“不是我还能是谁,小恩公可手下留情罢,我现在是凡胎肉身,经不起刀剑的。”
陈无宁听不得废话,一连串质问:“郁夜呢,他在哪?玉骨扇为何在此?你怎么又是这副模样?”
魂玉不耐烦地倒退几步:“小恩公连珠炮一般发问,到底要我先答哪个?”
他着实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陈无宁。
他在肉身湮灭的时候,元神钻回了玉骨扇,虽然玉骨扇的扇面烧没了,但骨架是玉石,并不怕火烧。后来从本体里出来时,已经到了这间卷宗室,想来应该是查案的官兵捡到的他。
他于是想着找具肉身,有实体才能碰到本体,正巧撞见高府的小少爷断气,有一具新鲜出炉的尸体做基,没有干下夺舍这类的缺德事,算得上运气不错。
有了□□,第一件事当然是要拿回本体。
魂玉本打算拿了自己的本体后,找个喜欢的地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睡大觉可,做富贵公子哥享受生活也可,因此根本没准备好回答这么多问题。
陈无宁可没那耐心,几乎是低吼着问:“先回答我,郁夜到底在哪?”
魂玉定定地盯了他半晌,不咸不淡地说:“他死了,不必问了。”
“再敢乱说一个字,”陈无宁捏紧了拳头,“我杀了你!”
魂玉好似也被气着了,吡笑一声:“呵,小恩公要杀了我?杀了我是能让他起死回生,还是能飞升成仙?”
陈无宁一把捏起魂玉的脖子,又从他身上摸出玉骨扇的骨架,咬牙切齿道:“不可能,踏歌在,玉骨扇在,你也在,绝不可能!”
魂玉被他提离了地面,叹了口悠悠的气:“先放我下来罢。”
整了整被陈无宁弄乱的袍子,又瞄了一眼他的脸色,魂玉十分无奈:“小恩公,你可有仔细看看我?我修了万万年的肉身都被一把火给烧没了,这才借了一个刚死的躯壳附上去,你认为...认为郁夜有本事活得下来?我只告诉你,他死的时候,喊了你的名字。”
“我不信!”陈无宁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踏歌说他没死!”
魂玉讥讽道:“踏歌是能口吐人言了?难道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你的?那样的鬼域业火,我都保不住肉身,更何况他。”
陈无宁从始至终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魂玉劝解道:“小恩公,不是我说你,凡尘俗念哪值得你这般挂怀?你在这人世间,什么都不必做,也什么都可以做,九洲大地八荒六合任你自由来去,却在此为一个凡人固步自封,肝肠寸断,这又是何苦?”
一番话下来,倒先把他自己说得气急改坏,继续数落,“小恩公,你若想爱一个人,郁夜也不见得就是最好的。昨天是他,今天也可以不是他,明天更可以有无数个。我看那些凡尘姻缘,也没几人坚守一生只许一人,做什么非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陈无宁讷讷地道:“你懂什么。”
魂玉很不服气:“小恩公,你才几岁,你又懂什么?反正郁夜已经死了,就算你不信又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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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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