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鬼域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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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夜刹那间明白了一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而站起，完全忘了屋里还点着灯，里外都能通过窗纸透出影子。
魂玉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人拖了下来，压低声音道：“你做什么！”
郁夜“唔”了半晌，魂玉低低地说：“如若这事发生在当下，我支持你冲进去，把那王八蛋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一刀刀凌迟处死！但你有能耐改变一个人的过往吗？别忘了，这里是鬼域！”
郁夜整张脸涨得通红，慢慢停止了挣扎，他的呼吸平复了些，魂玉这才敢松开他的嘴。
屋里男人二话不说，把小姑娘剥了个精光，然后将蜡烛搁在旁边的小案上，就扑了上去。
小姑娘的脑袋偏在枕间，不知在看哪处。她低低啜泣着，眼泪不断地滑下。
男人一边做，一边骂她下贱。
郁夜和魂玉实在不忍心看了，默默走出了院子。
并立于田野上，魂玉背负着手，脸色比迷蒙的夜色还要沉。
“那个吴伯一回来，我就觉得很不对劲。你想，平常百姓整日疲于奔命，半夜还要挑水干活，正常人都会是一脸的疲惫和辛苦，而他的脸上，却是一派餍足之态。”
“这个村子十分古怪，青天白日里一片安宁，到了夜晚，才会露出本来的面目。”
“如果这真是鬼域主人记忆的投射，我猜他已经到了神智混乱不堪的地步，夜里展现出来的，应该都是他的过往经历。”
郁夜深深地问：“那他为何要给我们看这些？”
“可能并非他要我们看的，我只能猜上一猜。”魂玉想了想，道：“我猜这个鬼域是按照他心中的理想田园建造的，鬼主小时候生活在一个还算自给自足的小村里，就是我们白天看到的那样。可是执怪已经快将他噬空了，他控制不了，藏在记忆深处的恐惧纷纷在夜间冒了出来，成了我们看到的这一切。”
微凉的夜风从郁夜脸上拂过，将他搅成一摊的浆糊脑子吹得清醒了些，他突然灵光一闪，闷声道：“那个学生，写信的学生，就是他，一定是他！”
郁夜的声音从汨汨夜色里淌过，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轮廓。
“学生的情书就是写给这个姑娘的，却一封都没有递出去。他年纪还小，性格瞧着也比较腼腆，大约不敢主动接近。”
“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会偷偷去看望这个喜欢的姑娘，偷看的次数多了，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村里的男人总是打着各种各样的由头去找这个姑娘，姑娘身世可怜，无依无靠，也无力反抗。学生还没长大，或许他曾经试着给家里说过此事，但以平常人家的相处方式来看，他的父母不仅没有听进去，可能还训过他胡言乱语，思想肮脏。”
“学生难以自处，既无法说服自己，也无法救出喜欢的姑娘，看她陷在这样的水深火热里，自此性情变得别扭，执怪暗生......”
他话音未落，魂玉打断道：“你从哪里到的鬼域？”
魂玉先前说是睡大觉，就真的是在睡大觉，直到郁夜的魂魄动荡得厉害，才将他从睡眠里强行拖了出来，因此完全不知道郁夜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一路上，郁夜一直试图回忆，可他真就不记得了，只好说：“我去了一趟九天识海，那天心情很复杂，郁慎大清早吃了火药，变着花样地训我，刚好那天小宁修出了元神，我、我怕……”
他把后面那句“我怕配不上他，我怕他不要我了”吞了回去，拐了个弯道，“反正醒来后，我就在这了。”
“你怕什么？”魂玉完全不留情面，拆台道，“不就是怕配不上他？我劝你想开些，别说一个元神，就算将来你的本事高到通天彻地，你还是配不上他。”
“你！”郁夜十分恼火，“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魂玉轻“哼”一声：“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话是难听了些，不过你爱听不听。”
打了个岔，他又正经起来，“如果你是从九天识海到的这里，想来这个鬼域就镇在浑夕山。我在你家住的时间短，比你的年纪大不了多少，因此往前的事并不怎么清楚。不过既然是你家门派的事，再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起什么蛛丝马迹。”
郁夜的脑仁都快榨干了，确实是想不起什么，只好无力地摆摆手。
魂玉见指望不上他，只得道：“找地方休息吧，不睡觉，说不定明天连眼睛都睁不开。要不是在鬼域里，我俩这样共用三魂七魄，你早变成真鬼了。”
两人找了一棵树，席地而坐。
郁夜的心情相当不好，无故的疲惫感朝他袭来，完全不知道是困过去的，还是直接昏过去的。
再睁眼时，天光已大亮。
郁夜揉着眼睛站起，肚子很不争气地叽咕乱叫，饿得他手趴脚软。
他试着调动灵流，发现灵流又能用了，便暂时封住了饥饿感。
魂玉跟着站起，他虽是一块石头变的，眼里却布满了红血丝，似乎整晚没睡。
饥饿感能封住，但胃里没点东西，精神还是不怎样。郁夜恹恹的，强提起精神头调侃魂玉：“怎么，你被鬼吓得睡不着？”
“哎，我认床。”魂玉甩了一个哀怨的眼神，“夜间，我也变成了肉体凡胎，好不习惯。今天太阳落山前，趁灵流还没被封，我要回本体里睡觉。”
“你做梦。”郁夜边走边说，“就算我没有灵流，用石头硬碰硬，也要把玉骨扇砸个稀巴烂。”
魂玉：......真是个狗东西。
两人无可奈何地走回春花学堂，学生们正在上课，他们也没打搅，在院中干坐着，一直等到教书先生离开课室。
一群学生打开了窗户，嘻皮笑脸地对他二人道：“你们又来了啊！”
郁夜没接话，只点点头。
学生们在课室和院子里奔跑打闹，从身形判断出，他们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魂玉低声说：“果然同我猜的差不多，左不过还在鬼域里待上几日。”
要等到学生傍晚放学，时间实在太久了。郁夜干脆走到了课室门口，抬眼一扫，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写信的学生。
他也长高了几寸，只是眼神再不复昨日的澄澈。
他手上拿着本书，目光涣散，一看就心不在焉。郁夜打了一个响指，朝他招招手，学生的眼里闪过惊诧，随即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几人来到了学堂外边的小巷里。
郁夜说不上来此刻的心情，太复杂了。他看着学生，终是怜悯压倒了一切，出口的话也变得和风细雨：“你...你还写信吗？”
学生仰头看他，眼里一瞬间蓄满了泪。
少年人自尊心强，他硬是没让眼泪滚落下来，语气生硬地回答：“没写了，都烧了。”
那一刻，郁夜几乎生出了想将他揽进怀里的冲动，想让他好好地痛哭一场。学生抬起了衣袖，粗鲁地抹去眼泪，更加生硬地问：“你们怎么还没走？”
郁夜想对他说，你放下这一切好不好，把鬼域撤了好不好？却实在不忍心说出这话，只好答道：“我们暂时还不走。”
学生定定地站在那里，像一根柴毁骨立的木头杆子，无法言说的无能为力从他身上倾泄而出，震得郁夜神魂俱裂。
他着了魔似的道：“我替你杀了这帮畜生！！！”
学生站着不吭声，郁夜溢出了满腔仇恨，他的拳头捏得死紧，竟冒出了一丝黑雾，只听他疯了似的一字一顿道：“肃冤孽不算滥杀，这事若发生在我身上，拼了这一身血肉和骨头，也要将这个村子碎尸万段！”
学生惊诧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魂玉突然一巴掌拍在了郁夜的背上，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郁夜差点被他一掌拍到地上，整个人向前踉跄了好几步，刹那间回了神，连他自己都呆住了。
学生愣愣地看着他，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咬牙切齿地说：“他们会遭报应的。”
他又无力地问，“为什么我还没长大？”
郁夜明白他没说出口的是什么：为什么我如此无能？为什么我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又听学生颤抖着说：“我也会遭报应的。”
丢下这句，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魂玉二话不说，立即把郁夜拉到了一个角落里。
魂玉的话骤然多了起来，车轱辘一样在郁夜耳边念经，无外乎你出身名门正派，可不能干混账事。又说你想想父母兄弟，想想还没吃过的美味佳肴，没穿过的绫罗绸缎，还给他讲了几个人间帝王家的八卦小故事，最后说到了陈无宁，说你放得下他吗，你命好能遇见他，这可不是一般人修得来的福气，他正在找你呢......
几近傍晚，郁夜才将震荡的心神平复下来。
又到夜里，他二人无事可做，只好去了那个姑娘家，本想看看小姑娘怎样了，只是这天本不寻常。
姑娘屋里没点烛火，情形却看得一清二梦。
一大群妇人站在她家院子里，有的提着灯笼，有的举着火把，将整个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小院被搅得乱七八遭，几个簸箕四处散落，玉米、辣椒、腌萝卜等食物皆被众人踩在脚下。有人将房门拍得震天响，有的干脆捡起石头朝房顶砸去，肮脏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终于，房顶被一块大石头砸得稀碎，瓦片“嗖嗖”往下掉，几个身强力壮的妇人把门撞开了。
妇人进到屋里，抓住姑娘的头发，把她强行拖了出来。
姑娘的肚子大了，约摸有七八个月的样子，再宽大的衣裳也遮挡不住那凸起来的孕肚。
那群妇人越看越来气，扯她头发的妇人声嘶力竭地问：“你怀的是哪个的狗杂种？快说！”
就连昨夜吴伯家的妇人也在人堆里，她岁数大些，挤不进去，只好站在外围一圈，踮起脚尖朝里看。
姑娘哭到抽搐，妇人的话在她耳边一句句炸开：“枉我平时还挺心疼你，你一个小姑娘家，独自过活不容易，我家男人时常帮你锄地干活，没想到你竟敢勾引他！真是个不要逼脸的臭贱人，下流做作的烂娼妇！”
姑娘哭喊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人群里又冲出另一个妇人，她一边冲上前一边骂：“还敢狡辩！我家男人一向老实，不是你勾引的他，难不成还是他强迫的你！”
“咣咣”几个耳光扇了上去，姑娘的脸被扇得歪在一边，嘴角渗出了血。
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翻来覆去，只有越来越无力的一句辩解：“我真的没有……”
那个扯她头发的女人甩了甩手上拽下来的头发，瞟了一眼姑娘的肚子，眼中杀意四起！
妇人已经抬起了脚，郁夜本想打出一道灵流护住姑娘的肚子，可现在是晚上，灵流又被封住了！
“住手！”
郁夜大喝一声，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人群被他的喊声惊动，纷纷转过头看，她们的眼里先是闪过愤怒与惊诧，随即又变得古怪起来。
郁夜管不了自己是不是被误会了什么，奋力拨开这些人，挡在了姑娘身前。
那群妇人发现姑娘没哭了，她木着一张脸，抽筋似的动了一下，直接仰面倒在了地上，再没有半点挣扎。
郁夜心里一惊，他清楚看见了姑娘脸上盛满的万念俱灰。
他此时很想杀人，无比想杀人，他从来没有如此地嗜血！
好不容易压制的愤怒又在胸腔中凝结暴起，就算没有灵流，仅凭拳脚功夫，他也可以把这群人打个半死！
魂玉冲上前来，死死拖住了他，吼道：“冷静，你给我好好想想！”
郁夜狠狠挣扎起来，魂玉也死不松手，两人拼命拉扯着，时间一点点逝去，狂暴的愤怒逐渐变成了绝望。
魂玉昨晚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他郁夜，根本无法改变一个人的过去，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血一点点凉透。
那群妇人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闹腾大半夜也累了，见姑娘瞪着双目躺在那里，一如死不瞑目的样子。
又见她旁边还站着两个十分冲动的男人，人群里传出一声玩味的吡笑，随即响起越来越多不明意味的笑声，有人说：“原来是别的野男人搞出的野种，没想到他俩看上去一表人才，竟是衣冠禽兽。”
妇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我就说，我家男人绝不会干这种龌蹉事，真是想多了。”
“就是就是，我也误会我家那口子了。”
“还不赶快回去，给你家男人端茶倒水，洗脚赔罪……”
人群一哄而散，郁夜无力地蹲在地上，掩着额头。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站了起来，将姑娘抱进了屋里。
魂玉罕见地叹了口绵长的气，对郁夜道：“别想了，走吧。”
郁夜不理他，给姑娘喂了水，又掖好被角。
做完这些，他沉默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言不发。
魂玉：“走吧。”
郁夜抬起满是余烬的双眼：“我能救她吗？”
魂玉摇了摇头。
郁夜：“为何不能呢？”
魂玉：“因为这是记忆，时间无法回溯。你能改变什么呢？你只要合上眼睛再睁开，时光已经流走了，你改变不了任何。”
“那我不合眼呢？”郁夜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就这样待着，一直守着。”
魂玉：“小郁夜，走吧，你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他俩依然去到昨夜休息的那颗树下，郁夜无力地背靠树杆，一串泪从闭着的眼角滑下。
魂玉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生怕他走火入魔，遂了执怪的愿。
“我竟从不知人性如此的不堪，”郁夜突然苦笑，“想来这世间的许多恶事，都算不得什么了。”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魂玉缓声道，“见过人间的战争吗？将军一声令下，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士兵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断了胳膊腿都不能停，爬也要往前爬，不然就会被远处的弓箭手一剑射死，直接绝了生路。”
“见过皇族改朝换代吗？一夜之间尸殍遍地，血流成河，就算落下几天几夜的暴雨也冲涮不干净，人性之恶，是没有底线的。”
郁夜不禁问：“你见过这些，为何还能如此坦然的活着？”
似是想起了什么，魂玉的嘴角抿起一个小酒窝，声音又恢复到从前的悦耳：“因为我从有灵的那一刻，萦绕在身边的就是世上最纯粹的善，最冷静的爱，与最无私的心。”
郁夜麻木地抨击他：“没看出来。”
魂玉无所谓地摆摆手：“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
他话锋一转，又满含妒意地说，“所以说你命好。”
“我命还好吗？”郁夜简直和他聊不下去，“才几个月大，我就被你误吸了魂魄，年年都要遭受割魂之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如今沦落到这个鬼地方，出又出不去，死又不甘心，你说说，我命怎么好了？”
魂玉依旧丢下一句“你不懂”，随即合上了眼。
再醒来时，对他俩来讲是第二天，却不知道在这鬼域里，究竟是哪天。
这天不知是什么日子，家家户户都拿出腌好的柿饼挂在门口，远远看去，像一只只诡异的灯笼。
田里稻谷早就收了，堆起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干草堆。
草木一夜之间挂满了霜，又被一场小雨洗涮干净。
郁夜和魂玉照常去了一趟春花学堂，刻着这几个字的木牌掉了色，显出几分古朴的陈旧。
郁夜站在课室门口，想找那个学生，可课室里再没见到一个熟面孔，就连花白胡子的教书先生也不在了，换成了一个中年书生。
二人对视一眼，立即赶往姑娘家。
姑娘家的房子已经倒了，院外的木篱也没了，地面长着厚厚的青苔，野草疯狂生长，攀到了墙根下，惟余满目的疮痍。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鬼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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