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斩仙局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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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尽头，有一条石阶。
石阶经历四季烟尘的打磨，上面满是大小不一的沆洼，爬着一簇簇或密或疏的青苔，向来人张扬着它微弱却无尽的生命力。
郁夜站在底下望了望，石阶那端笼在一片浅雾里，看不到头。
杀光魔修之后，未央的掌心突然闪烁起一个阵法印记，印记自行落了地，变幻成一道传送门。
未央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幻境阵还可以用灵石和符咒来堆砌，像传送门这类扭转空间的阵法，抛却无人望其项背的难度，这得耗费多少灵流？
小霜还真会替人着想，他们这组连路都不必走了，传送门直接将整个六组剩余的人送到了石阶之下。
郁夜抬脚就走，郁慎拉住了他，先一步跨了上去。
确定没事之后，他才招呼大家：“可以走了。”
似乎刚下过一场小雨，铺满青苔的石阶有些打滑，修士们只好两两一组，互相搀扶着往上走。
走了不知多少步，石阶左侧忽的涌出一股大水，那水约丈宽，凭空拔地而起，自下而上流动，形成一条随着石阶蜿蜒而上的河。
众人齐齐盯着这条违反常理的河，一名修士小声问：“我是不是眼花了？书上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水怎么能往高处流动呢？”
“哎，都见过这么多奇事了。”跟他结伴的小修说，“就一条河而已，不算什么。”
“也是，”他了悟道，“继续走吧。”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行人总算走到了头，踏上最后一步石阶，眼前景象看呆众人。
他们脚下是一片青草地，地上长着星星点点的紫蓝小花，约百米远处，有一个很是秀美的水潭。水潭不算大，能从这头望到对岸，对岸几座矮山高低错落，倒影在潭水里，分毫毕现。
随石阶而上的那条河归于此地，河水从对岸的一个角落涌进水潭，在与潭水相接的那一刻，河水仿佛消融了一般化为无形，水潭的表面却纹丝不动，水位也没有任何微小的高低起伏——若不是潭中倒影昭示着它确实是一个水潭，仿如一块清透无暇的宝石，隽永而无声。
除了对岸的矮山，沿潭一圈，还种了好些造型奇特的花草树木，即使是在白天，无数萤火虫依然撅着一闪一闪的屁股，乐此不疲地飞舞。
郁夜打量了一番，除去水潭和潭边配衬的景物以外，远处都被模糊了，只有一片混沌的虚空。
郁慎谨慎地扫了扫，朝未央问道：“你如何看？”
未央：“用眼睛看。”
郁慎：“……”
他是在跟我作对？
松间照的一个小女修像是被什么蛊惑了，她呆愣地走向水潭，就要去捉那些飞在空中的萤火虫。
她刚伸出手，就被追上来的同门狠狠拉住，斥道：“你做什么？”
小女修讶然：“我……”
“阵里的东西能随意碰吗？”同门提醒她，“你忘了师兄是怎样叮嘱我们的！”
“哦，”小女修回了神，“对不起。”
这时，又有人走完石阶，来到了青草地，一上来就开始东张西望。
一名修士发现了他，惊呼道：“万长老！是万长老那组来了！”
万瑞出现了，他的道袍已变得破烂不堪，本来还算年轻的脸仿佛一下老了十岁，身上遍布干涸的血渍，一看就知道他刚经历了一场苦战。
万瑞身后，越来越多的修士登上石阶，有好几十个。
郁慎凑上前去，恭谨地招呼：“长老。”
万瑞看他一眼，点点头，随即自顾自地朝潭边走去。
除松间照弟子以外，三组还活着的几个修士竟然在万瑞组里看见了熟人，他们朝对方冲了上去，惊喜地击掌，拥抱，有人甚至哭了出来。
“你活着，你真的活着！”
“嗯，我们都还活着，真好！”
“我们都很幸运！”
一组生还的人很多，三组修士纷纷上前取经。
“我记得你们组有百多号人呢，这都活下来一半，太厉害了！怎么做到的？”
“还不是万长老舍命相护，我们也很团结，互相信任，一路杀了过来。”
“你们组里有多少魔修？”
“啊？”一组的修士摸不着头脑，奇道，“我们组里没有魔修啊？”
“什么？！”三组修士惊诧，“你们这组没魔修吗？那你们在跟谁打？”
“魔物啊！”提起这个，一组的修士很是激动，“我们遇到了很多魔物，看得出模样的有十六条腿的蜘蛛精，巨石化的石头怪，还有蛟蛇，其它的就看不懂了，比如有的长着人面，但下半身是藤蔓......”
“还有一个特恶心！”另一个一组的修士插话进来，“那玩意儿长得像人，但脑袋和四肢没长在该长的地方，内脏也在外面，乱七八糟的搅成一团，只要看它一眼，整个人就犯晕，根本辨不出方向。后来还是万长老叫我们用布蒙着眼，才合力杀了这怪物。”
三组修士：“…这样啊？”
两个组正友好地交流着，宿林这组也到了。
紧接着，八组、九组、十三组、十七组……越来越多的组都到了。
郁夜可没闲功夫聊天，他站在石阶边缘，伸长脖颈朝下望去，企图找到陈无宁的影子。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其他上来的修士大多都怕他，又很烦这个路障，纷纷绕着走，只有个别看脸的对他抱以微笑。
郁夜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人的神情，揉了揉后脖颈，又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还是没见到想见的那人。
他有些焦燥，不由得心想：小宁还没有搞定魔修？！
不可能吧，他那么凶，还有那个叫天泪的玩意儿傍身，打不过魔修哪里说得过去？
郁夜又想，小宁一定是逞强了，只想着多救人，才把时间拖到现在，人都还没来！
“喂。”一道声音在旁响起。
郁夜的整颗心都拴在陈无宁身上，被声色干巴的神花吓了一大跳。
认出是她之后，郁夜没好气地说：“喂什么喂！宿林没教过你礼数？”
神花罕见地没接腔。
郁夜觉着不对劲，又看了神花一眼，这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
“...你怎么了？”郁夜问。
神花的声音还带着哽咽：“庄苼没了。”
“什么？”郁夜皱起了眉，怀疑自己可能是幻听了，重复问道，“你、你说什么？”
“庄苼死了。”神花一指半空中飘浮的那团白云，“他的尸体装在木笼里。”
郁夜惊得连连后退，在石阶边踉跄了几下，连音调都变了：“庄苼死了？！宿林没保住他吗？！”
神花悲伤地摇摇头：“是意外。”
郁夜：“......”
他望向那团漂浮的白云，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已经有十多个组都到了，每组活下来的修士都不多，某些组甚至只有一两人来了这里。
草地上站着稀稀拉拉的修士，他们都是历经大浪淘沙、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要么修为不错，要么脑瓜好用。
没人敢去触碰这里的任何东西，只有万瑞的一只脚踩在潭水里，他一脸不悦地盯着手里的萤火虫，翻来覆去地看。
郁慎跟了过去，见万瑞神色不对，没敢打搅他，只默默站在旁边。
万瑞瞄了郁慎一眼，一边摆弄手里的虫子，一边问他：“说说你们这组的情况。”
听闻庄苼死了，郁夜顿觉如遭雷劈，隐隐的担忧突然长成了心惊肉跳，哪里还顾得上听神花讲六组发生的事，不管不顾地冲下台阶，就要去找陈无宁。
只是还没走几步，他就被一阵风吹回了原位。
他怒不可遏地一扫众人，想看看是哪个在背后捣鬼！
“且慢。”
洛霜不知何时出现了，郁夜的脑子一片空白，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洛霜颇有些无语：“早知你闲得无聊，不如把传送门给到陈无宁那组，让你们这组走路过来，说不定还能在途中相遇，你也不必如此的心急火燎了。”
郁夜被他噎得回了神，知道三组是沾了未央的光。
“哎，你转头看看罢。”
或许因为郁夜的情绪全写在脸上，洛霜没再逗他。
他鬼使神差地听从了洛霜的话，一转头，就看见陈无宁带着十多个人上来了。
二组活下来的松间照弟子看见三组的同门安然无恙，眨眼间便挤作了一团，拉着手蹦蹦跳跳一阵后，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单轻羽在旁边数了数，飞快抹了一把眼睛。
李洗儿看见了洛霜，眼睛登时发亮，朝他行了一个晚辈礼，问安道：“洛掌门好！”
洛霜拍拍他的肩膀，夸奖道：“你做得不错。”
“嗯！”李洗儿浑身是伤，眉目间却神采飞扬，“我活下来了！”
洛霜丢给了他一个小瓶儿：“喝了吧，能恢复一些灵流。”
生死之劫下的分离与重逢，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喜悦。
除了郁夜。
郁夜气极了，气陈无宁这么久才来，气他叫自己担心，还气他连个拥抱都给不了。
因为他的手上抱着乌雪泥。
陈无宁强行笑了笑，给了郁夜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然后看了看这处，朝一个还算清静的角落走去。
刚才还气得不行的郁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他把昏迷着的乌雪泥放在地上，低声问：“...小丫头这是怎么了？”
陈无宁顿了顿：“乌山死了。”
郁夜愣住了。
陈无宁：“小师妹为了不让我背上弑师之罪，亲手杀了她的师父。”
郁夜不知道说什么，知他难受，也不敢上手碰，只好站在旁边，默默陪着。
那边，万瑞正在质问洛霜：“魔修已除，你为何不开阵门，反而把大家引来此地？！”
他音量不高，却吸引了满场目光——这个问题毕竟是大家共同的疑问。
修士们十分有眼色，立即给这两位惹不起的大能腾出一片独立的空间，站在边上恭敬地围观。
洛霜面露疑惑：“长老，谁说魔修除干净了？”
万瑞的耐心似乎到头，语气更加不好：“你什么意思？！”
“长老莫急。”
洛霜好言安抚了一句，随即侧过身，面向众人道：“既然人到齐了，烦请每组选出一人，报数。”
“当然，”洛霜挥了挥手，水潭上空立即浮出一道由灵流化成的数字，“万长老带的第一组，加上万长老本人，组内一共活下来五十七名修士。”
“一组五十七”的字样就这样浮漂在水潭上空。
场上顿时安静下来，那个数字在所有人的眼里不再是单纯的数字，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包括自己。
洛霜笑了笑：“长老不遗余力，晚辈很是敬佩。”
万瑞全然不在意洛霜的这句追捧，甚至重重“哼”了一声，仿佛他没让一组全部的修士活下来，这个数字立在此处，根本就是一种侮辱。
一组报完，轮到二组了。
陈无宁半天不吭声，李洗儿朝他那边看了一眼，看见他和那个魔修公子正谈论着什么，似乎完全不关心这边的事。
所有修士都在等，李洗儿不得不越俎代庖，站出来道：“二组由陈无宁前辈带组，总计活下来十五人。”
随着“二组十五”四个字浮在一组数字的下方，场上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二组活下来的人也不多嘛，先前大家抢破了头都想进这组，最后硬是塞进六七十个呢。”
“看来陈无宁的修为也不怎样，连万瑞的一半都比不上。”
“幸亏我没能进得去，二组太危险了，还好我命大！”
李洗儿自然听到了这些声音，很是不悦地反驳：“你们知道什么？二组的情况特别复杂，陈前辈一个人杀了八个魔修，这其中还有……”
“停，”洛霜打断道，“结局已定，别把时间浪费在争议上，继续报数。”
李洗儿只得闭了嘴，退回人群里。
三组由郁慎、郁夜、未央三人带的组，郁夜才不会管这些破事，还在那边跟陈无宁说小话。未央也端着一副不理不睬的姿态，郁慎只好自己站了出来。
“三组活下来十九人。”
修士们又忍不住嘀咕起来。
“三组可是有三个赫赫有名的大能带组哦，那个郁夜还是魔修，数字也不好看嘛！”
“这事必得查清楚。”
“查什么？”
“当然是调查三组里有没有无辜枉死的修士，比如死在郁夜手上的，他毕竟是个魔修！又或者带组大能根本没尽全力，所以造成太多折损。”
“啊，我都没想到这层，道友说得很有道理！”
郁慎报完数字便退回人群，不作多言——这世上最难堵的，就是别人的嘴。
又等了一会儿，一直没等到四组的修士出来报数。
五组也没有。
于是大家默认了这个时长，只要时间一到，等不到有人出来报数，便都明白这一组无人生还。
轮到六组了，释子站了出来，他本就话多，嘴皮子又快，一口气说完一大段：“六组共有五十六人进组，活下来二十七人，不过带组的池青因为徒弟死了，也许伤心过度，人不知道去了哪儿，这里头也算上了他。”
随着他的话音，神花望向了那团白云。
如果......如果再多出一人就好了。
洛霜看向释子：“六组存活了一半修士，阁下实力可见一斑。”
“洛掌门过奖啦，功劳并非全在我。”释子弯了弯眼，很是谦虚地说，“我们组里有一位呼风唤雨的医修大能，来自青丘派的池青池长老也很不错，还有两只精怪也出了大力。”
众修士一阵无语：“……”
这人话真多，既爱装，还在这种时候搞阿谀奉承的那一套拉拢人心，讨厌死了！
好在接下来的报数十分简洁。
八组十六人。
九组二十二人。
十三组一人。
报到此数时，十三组的带组大能哽咽着补充：“是本人没用，修士们和其他几个带组大能都死了，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很抱歉。”
他态度诚恳，无人苛责。
十七组三人。
十八组十一人。
十九组十三人。
二十组一人。
二十组报数的是一名小修，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脸上依稀还残留着未退散的恐惧，当着众人的面哭了起来：“二十组是我的掌门师父带的组，我家门派，弟子本就不多，好几个早就被魔修附了身。是掌门师父拼死护的我，最终只得我一人活了下来，呜呜……”
众人齐齐谓叹。
二十二组十人。
二十六组十三人。
二十九组四人。
三十一组五人。
……
除了上前报数的，所有修士均是安静地听着，没人再多说一句话，甚至都没人挪动半分。
最后一组安排的一名小修上前报数。
“五十一组，总计活下来三十九人。”
他看见了大家不解的神情，贴心地解释：“我们这组是末尾组，只有两名魔修混在里面，算是比较幸运。”
说完这句，他默默退了下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随着报数落幕，整个修真界剩余的力量一目了然——三千修士，活下来的不足三百。
一半的组全军覆没。
人群默立良久，看着那个最终的数字，都不知该说什么。
也不知还有什么在前方等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