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薪约会》柒雪秋

1、命运交响曲

　　周一

　　上班的周一

　　阮清整理好例会笔记，刚要起身离开会议室到外面喘口气，慢悠悠关闭电脑的主编突然叫住她，“小阮，报的选题有些问题，留一下。”

　　自由空气呼到一半，阮清张张嘴又闭上，上学时有留堂，工作后还是逃不开，在同事们或关爱或鼓劲的眼神下，她紧急缩回腿重新坐下。

　　在打工人眼里，领导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好交流。

　　新来的主编，却一点都不沾边，和工作很多年升到主编，对新闻有情怀的老领导不同，张涛一路名校，出校门就空降杂志社，更看重的是业绩，眼里只有热点和kpi。

　　受互联网冲击，纸媒日渐式微的大环境下，为了报社更好发展，这种做法无可指摘。

　　可关于民生的选题即将第三次被否决，阮清脸色还是有些挂不住。

　　还未彻底关闭的投影屏前，张涛蓝着一张脸，转动手中钢笔，看向食指有意无意戳着桌面纸张的阮清。

　　没有外出任务，她破天荒穿了印花裙子，炎炎夏日，这样的着装满大街都是，可记者不同，常年在外跑采访，风里来雨里去，普遍都沧桑些。

　　阮清却是天生的冷白皮，樱唇琼鼻，弯弯的柳眉下，眼尾轻轻上挑。

　　似乎正在思考棘手的问题，硬挤出的笑里挂着淡淡的酒窝。

　　作为直属上司，张涛一进班社就注意到阮清，逐渐发现她不光长的好，工作上更是积极。

　　最吸引张涛的还是她的那双笑眼，仿佛永远活力满满。

　　想好应对之策，阮清试探着抿了抿唇。

　　“要不，这次改成采访城管。”

　　张涛靠着椅背，皮笑肉不笑看向门口，“然后呢，换汤不换药？”

　　看热闹的同事被发现，拿过杯子假装路过接水。

　　阮清叹口气，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越是经济下行，越是生活的不景气，人们越是向往虚无缥缈的美好，似乎这样就能从忙碌的日常中喘口气。

　　富豪，明星八卦新闻随手一写，就是爆款文章，而聚焦城管和商贩之间的底层问题，纵使她笔杆子写出花，观看者还是寥寥。

　　“可是，没人写的话….”她半耷拉着脑袋，试图再争取一次。

　　张涛把资料放进公文袋，不再给她晓之以理机会，“那这个月kpi别要了。”

　　一句话成功结束比赛。

　　最后的挣扎也没了，阮清瞥了眼眼睛长在表盘上的主编，见对方还要去开会，“您忙，我会重新选题的。”

　　她讪讪离开，还不忘礼貌轻轻关上门。

　　办公区的空气是解放区的空气，比会议室新鲜百倍。

　　和同事简单嘀咕两句后，一直说话嗓子快要冒烟的阮清跑到茶水间冲咖啡提神。

　　等待热水烧开的时候，她百无聊赖的用双手撑着窗台，时光报社和祖国同龄，入眼的建筑外墙和大门都透着岁月痕迹，孤寂淡然。

　　唯独大门口两侧的对联，在夕阳的余晕下熠熠生辉。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小学第一次从课本看到这句话起，阮清一直记到现在。

　　沈大中文系毕业后，她没有去当拥有搞寒暑假的老师，也没留在家里写小说，更拒绝了家里人让她回家当公务员的稳定建议，毅然决然留在沈城独自打拼。

　　她不知道能改变什么，只想写下自己看见的。

　　可理想是理想，现实是报社也是要吃饭的。

　　这一刻，似乎也有了力不从心。

　　不想再加班改稿，阮清一口干了咖啡，打卡下班。

　　傍晚，寸土寸金的市府广场聚满了纳凉的人群，阴影被一盏盏路灯吞灭，万家灯火热火朝天。

　　除了民生新闻还能写什么？

　　公交窗外的热闹和阮清无关，她一门心思抠着手指陷入选题纠结中。

　　财经？

　　这个方向和钱有关，能有流量。

　　可问题是她没有门路认识成功人士啊。
　　pass！

　　明星？

　　她更是不认识，总不能跑到影视基地去“偶遇”，那不是成了狗仔。

　　阮清脑袋摇成拨浪鼓，晚高峰的公交堪比春运现场，许是晃的太用力，精神有些恍惚，她生怕坐过了，只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北字，就着急忙慌跟着人群鱼贯而下。

　　等刘海被一阵凉风吹起，视线再次清晰，她才后知后觉提前下了一站。

　　周围不是熟悉的水果店，而是一座艺术馆。

　　清水混凝土的外立墙，壁面凹凸有致，由内而外散发的浪漫气息狠狠戳中小记者的文艺心。

　　“既来之，则安之。”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阮清准备进去接受艺术熏陶，只是还没等她掏出电话预约，正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快门声。

　　镜头按下的速度，饶是每天接触相机的阮清都差点被晃了耳，“哪儿路神仙啊？”她双手握成望远镜。

　　热闹刚看到一半，不知发生了什么，被拍的黑衣男子突然抬手按住镜头。

　　能挤到前排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摄影师只愣了一秒，便继续夺回主动权。

　　咔嚓，咔嚓……

　　又一阵堪比鞭炮的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

　　被拍的男人戴着口罩全副武装，中间隔着距离，阮清看不清具体长相，只是借着他帽檐被碰到的瞬间，对上一双褐色眼睛。

　　眉间锐利，冰冷的像是一汪寒泉。

　　大概是不耐烦极了。

　　阮清微不可察的跟着皱了下眉头，“都快怼脸上了。”她念叨着要不要过去提醒一下同行。

　　正犹豫中，不知是男人力气太大，还是没有眼力见的摄影师被后面人挤的手软。

　　“啪”一声，相机七零八落坠地。

　　没有感情的相机盖,沿着台阶滚到不明所以的阮清脚下。

　　她低下头，眼神瞬间放大，地面的可是和她同组的王哥申请了好几次都没批下来的N品牌最新款。

　　虽然不是报社的财产，阮清也感觉心在滴血，以防再有不必要的损失，她小跑着过去，“让让，都别堵着门了。”

　　“你谁啊？”
　　“有事吗？”

　　对于莫名其妙出现试图缓解气氛的路人甲，拍人的，被拍的很没有默契的同时开口。

　　一道七嘴八舌。

　　一道清咧。

　　“我是…”阮清看向发出前一句的摄影师们，“是你们同行。”她默默嘀咕着翻包找工牌做佐证。

　　方便长跑户外，她常年背着宽大的书包，资料，生活物品都装在里面，此时工牌的一侧就被杯子绕住，拉了好几下只漏出名牌上的照片。

　　刚进报社的小记者意气风发，清爽的丸子头，穿着红色毛衣笑颜如花，黑衣男人狭长的眼睛眯了下，大方回答出今天的第一个问题。

　　“她就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

　　什么，什么？

　　阮清掏耳朵怀疑听力中，而一石惊起千层浪的始作俑者却在震惊中“功成身退”，潇洒走人。

　　留下的大眼瞪小眼中，还是相机被摔坏的眼镜男率先反应过来，及时拉住阮清不放，“既然你们是一起的，他走了，你赔吧。”

　　哈！哈！哈！

　　她脸上是刻有冤大头三个字吗？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怪不得保管不好自己吃饭的家伙事儿，阮清斜了眼镜男一眼。

　　难缠的采访者访问的多了，她早就不是胆小怕事的小白兔，想到男人离开前戏谑的眼神，阮清合理怀疑某人是故意的，考虑到是遇上专业碰瓷的了，不再浪费多余时间解释，放炮真正的坏人，她眼疾腿快朝着黑衣男的方向狂奔。

　　清凉的夏日夜晚，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溜狗的，逛街的，锻炼的，悠闲又巴适，只有一道独特的风景与众不同。

　　他跑，她追，他们追她们。

　　“你们要找的人在这。”

　　幸好男人没有开车离开，一个交通灯，阮清就成功把大部分人引了过去，只是一个小个子不知是脑袋一根筋，还是被耳朵塞了驴毛，一直追着她不放。

　　小记者只好再次气喘吁吁跑起来，多亏艺术馆位置离家里不远，借着地形优势，阮清绕进胡同，七拐八拐，在肺要跳出来之前，终于把人甩开。

　　“下次出门得看看黄历。”阮清揉着腿肚刚要坐下歇会儿，身后又冷不丁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声。

　　和之前碰瓷的声音一样低沉，“怎么还躲不掉了？”她直起腰，双手放在裤线处，一只脚稍微迈出，呈随时跑路状态。

　　许是跑热了，男人摘掉了口罩帽子，阮清也终于得以看清罪魁祸首的真面目。

　　胡同内光线昏暗，陆云起靠着墙，路灯掩映下的面部线条干净利落，刀削过般立挺，高挺鼻梁旁似乎有一颗痣，修长的胳膊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看着她，大有生人勿近之姿。

　　放在别的场合，阮清还可能欣赏一下美色，眼下刚被坑过，她可没有闲心，只淡淡扫了眼，便有样学样抱住双臂，眼神暗暗的瞪过去，“你故意的吧？”

　　“对。”陆云起从衣兜拿出一张纸，慢条斯理的擦拭刚碰过墙面那只手，视线未看阮清一眼，声音里尽是淡漠。

　　“就是故意的。”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