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成念》纷落

94、尾声（3）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且能看懂的人便能看出来，瑶珊周身荡发出来的紫气在渐渐由深变浅，由浊变清，这表明了她的溺气在退，由髓血中正在滋生着一种于她来说即新鲜又陌生的东西。

　　那是平静，非常难得的。

　　禾汐无论如何也教不会她的，最终被沐阳瑜开了悟。

　　她对禾汐心怀被抛弃的恨，似乎冥冥之中有之前世界的记忆之感，她近他，却不敬他。

　　可她对沐阳瑜却一直记得，当她从碧桃花灵阵出来时他对她的那个微笑，给了她一个美好的开始。

　　她清楚的记得，沐阳瑜当时触磁了她手指时的感觉，其用意她已然不想深究，至少她从中感受到了被关注与被重视的温暖。

　　整个世界都将她视做眼中钉肉中刺，独独沐阳瑜一直温声细语待她，虽然这都可能是逢场作戏，但谁又能否定他没有假戏真做呢？

　　毕竟，她还不至于眼瞎心肓，沐阳瑜能一直将计划顺利的进行到最后，期间又怎么少得了她有意无意的放纵与大意。

　　当然会有这等效果，也是禾汐老谋深算会用人的结果！

　　瑶珊盯着沐阳瑜，难得平静的思绪一路滑到此处，她周身的紫气顿时一紧，整个人又开始回升起一股躁意。

　　“瑶珊！”沐阳瑜随即喊她一声，“静心！”

　　然而瑶珊本就难得平静，一经打破又岂能轻意回还，心气一旦上来，沐阳瑜的话语被她置若罔闻。

　　眼见兴风又将大作，青篱忽地眯起眼睛，一甩袖，却是清楚自己并非沉溺的对手，便不敢上去打草惊蛇，只大声喊道：“削神！”

　　然而下一刻，乌蒙的天幕间白云一闪，一人随即出现在了瑶珊身后，只见他白裳盈袖绡袍翻飞，周身沐着一道神光，整个人如月般皎洁，又似金阳般耀目，光宇所荡及处的虚空如沐繁星浩瀚，圣不可言。

　　几乎是与他现身的同一时间，瑶珊整个人忽然一软，靠上了他的肩头。

　　与此同时，削神从地面跃然而上。

　　沐阳瑜在被送往地面的前一刻看着来人问：“可否留下她？”

　　禾汐眉眼清亮，看向沐阳瑜，缓声道：“下去等着。”

　　随即耳耳迎上，接下来一切都顺遂且简单，再没有了丝毫意外。

　　青篱转过身往一旁的石栏跨去，在其上靠着石狮子墩单腿支着手肘而坐，终于没他什么事了，他心想着，口中缓缓出了口气，身心千百年来从没有眼下这么畅快过。

　　久违的舒畅。

　　天幕间，削神的力量笼罩大地，雷霆旋云却只在一人身上盘回，闪电劈透她全身，惊雷炸响震彻天穹。蓝夜双臂一展化作雄健绚丽的凤凰飞上云头将禾汐带离雷霆云雾，冲向至高的九重上空。

　　青篱丝毫没有对瑶珊的留恋，他连抬眼送她最后一程都不想有，招了招手将梧桐唤到了身旁。一行几人唯沐阳瑜仍站原地认真关注着高空中那道失了意识的紫色身影。

　　远处的景安城内仍在传出山呼神皇庇佑的跪拜之声。

　　“这些时日在义庒忙得焦头烂额？”青篱开口问梧桐，“嘴可真严，一句也未曾向我透露。”

　　梧桐闻言不由得低头作歉道：“此事汐皇有叮嘱不能让你知晓，义庒受害者保命一事只我们四人参与，汐皇用自身有限的神源之力，挽住所有受难者性命，沐王爷负责受难者归置与看护，我与蓝夜负责每日给他们运送生息近身守护，因受难者人数众多，且受势过重，保命并不容易，蓝夜甚至受汐皇吩咐回了趟神域取干涸沙石用以协助清除他们体内的溺气，事情确实挺多的。”

　　“做得好。”

　　青篱只不过想在梧桐嘴里确定一些事实，并没有任何不高兴之意。

　　他咧嘴微笑道：“确实不应该让我知晓，我当时无灵无力，这些忙也都帮不上，却又少不了要与沉溺碰面，既是要瞒紧了沉溺，我若知道了事情背后的真相，容易在沉溺面前露出破绽，再加上耳耳与我走得近，我保不齐还会被她给看穿，难免人多嘴杂，故而少一人知道总是对的。”

　　“你们汐皇啊！”青篱突然抬头望向九重上空，面上露出崇敬之意，“他处心积虑，小心翼翼，瞒天过海，运筹帷幄，历经了何止千年万年……那是八个世界的辛酸苦楚积累的经验，才促成了眼下第九世的阴霾消散、柳暗花明。那叫一个辛酸不易啊！”

　　闻言，梧桐神色不解的顿了顿，“八个世界？”

　　青篱没再答言，微笑看着高空。

　　随着雷霆止息，旋风沉寂，削神已成。

　　栖若尚未苏醒，没了削神的支撑，夕阳下，她紫衣虹影，随空而落。沐阳瑜心急之下展身欲要去接，只听一声凤凰长鸣划破九天，一簇光影如流星般闪下，沐阳瑜倏地顿住脚步。

　　下一瞬，禾汐从蓝色凤凰背上跃出向着栖若迎去，伸手轻轻一揽将其抱入怀中。蓝凤凰在空中轻扇着硕大的翅膀稍作等候，随后急飞而去接下二人，倏而抬翅上乘，随着一声铿锵嘹亮的长鸣，凤凰带着两人在高空划出一道瑰丽的虹影，迅速消失在了天际。

　　乌云散尽，天晴了。天边绚烂的夕阳照亮大地。

　　满城世人望着虹影消失的方向目瞪口呆恍若大梦，双膝屈地久久不知起身，忽觉有　　盈莹香雾漫天洒来，闻之醉神，再一睁眼，只面面相道一句：

　　“发生何事，为何聚集在此？”“回去回去，天快入夜了，晚饭还没着落呢！”

　　沐阳瑜眼巴巴望着天际，青篱看不下去朝他走来。

　　“都散了，王爷还不走么？”
　　“……他说要我在这儿等着的。”

　　青篱叹息一声，突然伸手在沐阳瑜的左胸口处取下一物，递到他面前。

　　“这不是给你了么？”

　　“……”沐阳瑜只见青篱递给自己的是一片碧桃花瓣，不由皱眉，“这是什么？”

　　青篱把东西塞入他手里，解说道：“禾汐养了万年的碧桃花灵不仅能消恨，还能俘获滋长爱念，原本来说瑶珊性属沉溺，削神不应会留她一息，但你方才最后对她的劝再加上之前给予她的关怀感受让她逆而化性生出了一丝善念，此善亦是爱，因你而生，禾汐将它俘获，此刻就孕养在这片小小的花瓣内，虽然眼下念力微弱，但有碧桃花灵养护醒神，假以时日定会化身而出站到你的面前。”

　　青篱最后再嘱咐他一句：“好好收着，切勿损毁，倘若花瓣受损，瑶珊这丝意念便会有消散的危险，到那时她便会再回不来了，切记。”

　　沐阳瑜埋头看着手中花灵，眼里透出浓浓的热枕与期盼。

　　“多谢！”他对青篱道。

　　“这我倒是沾光了。”青篱洒脱一笑，“对于你这事，我可什么都没做，不过禾汐你也不用谢，他不过顺手的事，要谢便谢你自己吧！”

　　随后招来梧桐让他随自己走，“这一天天将人折磨得够呛，该找个地儿好好歇歇了。”

　　梧桐赶紧跟上，“歇哪里？”

　　“医馆！”

　　说话间青篱朝空中瞥去一眼，却丝毫没再看到那抹深红色的身影。

　　＊
　　三日后，沐阳瑜终于从对花灵的关注中回过了些神来，在府上点了些美味珍馐，另备了几坛宫廷御用美酒一齐带上了马车。

　　王府的车上了街，一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不缓不慢行至医馆门前停下。

　　此时正近午饭时间，青篱在后院小憩，听到梧桐领人进门声，遁着酒香就迎了出去。

　　“神……禾汐公子还未回来？”

　　沐阳瑜命下人将食物美酒摆了满满一桌，青篱十分不客气，走到桌边便揭开酒坛子闻了闻。

　　“他喜欢清静，这会儿估计带着若大夫，呃……栖若在清幽之地焚香煮茶畅聊过去未来吧。”青篱说话间，不由得露出几分陶醉的神色，“……好酒！今日怎么想起来给我送这么多好东西过来？”

　　沐阳瑜走过去，给青篱倒了杯酒，“早两日我便派了人过来请你到府上居住，岂料你一口拒绝，今日得了空便赶紧来看看你这边的情况……听闻眼下这馆里就你与梧桐两人，你还需要做饭？”

　　“做得少。”青篱手拿筷子朝不远处的柜台指了指，“馆里不缺钱，基本是出门买着吃，只不过……再有钱，也买不到如你王府这般上乘的酒食。”

　　“那便到我府上住下，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青篱喝了一大口酒，瞥眼看向了沐阳瑜，“王爷好意我先领了，这几天我大概需要在这里等人，以后有的是时间……”话未说完便突然顿住，抚着胸口皱眉道：“怎么回事？这酒……”

　　沐阳瑜见青篱表现古怪，刚想询间怎么时，只听对方接下一句：“……有毒？”

　　随后闭上眼睛整个人直挺挺往地上倒去。

　　沐阳瑜和梧桐反应不及，才动了个身，便见一道红影闪过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捞住了就要迎头砸向地面的青篱。

　　随即两人愣住，不约而同抽回手来，“耳耳姑娘！”

　　两人才诧异出声，便见青篱倏地睁开了双眼，伸手拽住眼前之人，直起了身来。

　　耳耳被拉得一个踉跄，显些撞入他的怀抱，无措之下赶忙退后半步，意识到什么，耳根刷地一下有些躁红。

　　“……你骗人的？”

　　青篱盯着她看了半晌，嘴角才微微扬笑道：“跟你学的，明明在却装作不在，不过变了个身，怎么就变得这么生分了？你看王爷请的这桌席，美味丰盛，你躲在暗处也不出来分享一二，岂不可惜？”

　　说着将耳耳直愣愣按入座上坐下，“都是朋友，随意点才可爱嘛！”

　　＊
　　夜深静寂，唯虫鸣声声。

　　青篱在床上翻了个身，不知是今日酒喝多了，还是肉吃多了，此刻他精神清明，毫无睡意。

　　他五官俊朗深邃，却天生眉眼淡含风流，此刻窗外映入的月华洒在他闭目试睡的脸上，有种清和柔利的俊美。

　　突然，他无声无息地睁开眼来，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要紧的事一般，翻身下床，却在出了房门后的庭院中捕捉到了一抹几不可见的就要完全淹没在黑夜中的暗色。

　　那人影转瞬欲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青篱上前一步，“等等！”

　　她停了动作，却没回身。

　　“这么急？”青篱问。

　　“流世千年，是时候该回去了。”她的声音如夜风般清凉，“域中积乱或已不少，还等着我回去判个清明，自然不好再在此消磨时间。”

　　“……好，待我玩够了，回去找你。”

　　人影终于回过身来，皎洁的月光照出她脸上索然冷色一丝不苟的神情，头发高高束起，一身深红色的高腰劲服干脆利落，层叠裙裾风拂不动，却在她旋转身形的那一刻猛然摆了一摆。

　　“待到我回去，就你，是找不到我的。”

　　“……”

　　“你若想来找我，便带着此物……”

　　青篱正听着话，忽见月色中一点晶莹迎面而来，他扬手一接，指间便握住了一物。

　　是一棵质若琉璃的石珠，在月光下泛着淡淡朱华。

　　“……它能感应于我，会告诉你我在哪。不过……”
　　“不过什么？”

　　耳耳定定的看了青篱一眼，“如若你不想找我了，觉得它是个累赘，便将它扔了就好，它会自觉回到我身上。”

　　“……”青篱愣了半晌，忽而笑道，“朋友一场，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扔的，你放心好了。”

　　第二次了，朋友。

　　耳耳侧过头，幽暗的夜色中，她的眸光也随之暗下。高高束起的发丝在风中飞扬，额发拂过眼睫，一下一下，似在替她揭除过去的一幕一幕。

　　神醒了，心亦醒得通透。那是只属于长耳朵的一幕幕。

　　耳耳在月色的阴影中哂然一笑，接着她似乎顿了很久，又似乎不过短短一笑自嘲的时间而已，随后她扭回头去看着青篱，声色僵冷，“无妨，不喜欢……扔了便是。”

　　说完，未等青篱再回一声，她整个人旋身一动，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青篱原地未动，神色如常，只半挥了挥手，嘴上嗫嚅着最后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语——

　　“……说了不扔就不会扔，我并非那种不够朋友的人……”

　　青篱收回视线，扭头看向一旁，一人不知觉间已来到了他的身旁。

　　“怎么？你也要回去了？”

　　“神主多虑。”梧桐低下头，嘴角抿出一点弧度，“我不过是域中一无名小神，在哪里都不要紧，只要神主没想让我走，我便不走。”

　　“这便对了。”青篱抬手搭上梧桐的肩，笑道：“尘世多有意思，回去多闷，难得能出来一趟，何不玩够了再回去。”

　　说着，他仰头看向苍茫夜空，脸上笑意忽而停滞若有所思。

　　梧桐见状便没再接声打扰。

　　只见他迈步朝庭下走去，叮嘱道：“我出去一趟，你无需跟过来。”

　　梧桐才点个头，还来不及问上一二，便见他一个提步跃上了云端，火红衣袍翩飞拂展转瞬隐入了云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