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成念》纷落

92、尾声（1）

　　当瑶珊身旁的墙柱开始飞渐出碎屑时，禾汐反手挥成一道神源障幕暂时挡掩了些沉溺来袭之势，但他耗力有限不可久撑，遂对着殿内三人催促道：“此处空间狭小，不好转圜，你们受不住沉溺之势，赶快出去！”

　　梧桐闻言二话不说，一手捡起地上的青篱，一手扶着蓝夜就往殿外冲了出去。独独沐阳瑜一步三回头频频往瑶珊的方向看去，走至门口时却看入了神不舍离去。

　　冲出殿外的梧桐下意识回头看到大殿门口的一幕，不得不急匆匆放下青篱与蓝夜，又飞身回殿抓了沐阳瑜就往殿外宽阔的广场上奔。

　　“你不要命啦！”梧桐对这尊贵王爷简直没有好气，“公子要我们赶紧出来他是开玩笑的？还是你以为他在开玩笑？”

　　沐阳瑜被梧桐猛的往地上一放，脚下步子刚站稳，便木讷讷摇摇头，明显还没从刚才瑶珊的造势中回过神来，“刚才那是……”

　　“不知道。”梧桐皱了皱眉，“但沉溺生性嗜杀，且公子都明显生出几分忌惮，应是不好对付，我们最好不要给公子平添麻烦。”

　　“我知道。”沐阳瑜看着梧桐，眼里透着难以抑制的恐惧“……那是沉溺之势，一旦成功铺开，大水将淹覆整个世界，花草消亡，人烟尽灭，就是神皇也无法百分百分制止，最后世界毁灭！”

　　“……”登时梧桐震惊不已，“你如何知道的？”

　　“因为……我见过！”

　　“怎么会？”

　　沐阳瑜抬头朝殿内方向望去，“我在神皇的神源幻境中昏迷的那几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就是那些情景，前后八世，包括眼下这一世的过往！”

　　“……什么前后八世？这一世？”

　　呼！

　　梧桐疑问刚出，一道猛烈的劲风如刀刃般自殿内平铺而来，仓忙之下，他捞住沐阳瑜的肩膀将他一起往蓝夜的方向扑去，转瞬间三人齐齐爬倒在地，最下方护住的是青篱。

　　狂啸的刀风擦着他们背面削过，却在就要劈破神庙大门的位置戛然止歇。

　　三人惊魂未定，从地上坐起，扭头向大殿方向望去，皆是神色凝忧。

　　大殿内，灵光大作。不，这大概已经不能算做为一处殿内了，只是从场外不能看到殿内侧的情形，所以看不出来。

　　沉溺之势侵檐浸壁，瑶珊势气所占据的半座殿宇，此刻已被粉散消尽，露出顶上夕阳霞空，赤红漫漫形似火烧，火红的云光披了瑶珊满身，另她深黑如瀑浪涛似的长发也染上一层灼烈的火色。

　　她这边，如水波粼纹般浮动着蛮霸紫气的沉溺之势势要铺天漫地，溺灵浸漫所有，无声无息间已是半壁不存支桓不在。

　　然而剩余桓壁却如一下被人打蒙了脑袋的人一般反应不尽迟钝，虽没了主架支撑却仍旧悬空挑立，不知塌懈。

　　而瑶珊的对面，虽然禾汐神源之力调度有限，耳耳的削神之力也吞不尽沉溺源源不断外释的溺欲，但是两人合力多少阻弱了瑶珊的来袭。

　　禾汐淡蓝色神源灵障与耳耳深红色的削神之力相辅相成，在这半边的大殿上空交相辉映，伴随着细索华丽的灵宇流动声响，消弥防御着前方如狼似虎的大溺之势。

　　因此这半边殿宇除去少量灰化大体还算完好。

　　且方才瑶珊明明怒而发奋出更为强劲的灵势打算一举摧毁二人的防护，却不知为何，突然又疲软了下来。

　　这情况不仅另瑶珊内心一惊，同时也另禾汐内心一震。

　　瑶珊所惊：沉溺之势即已能开始正常发挥，又为何会在加势之时再受杂念影响？

　　禾汐所震：没想到这一次，经过他更为耐心且大胆付情的引导，栖若予他的意念会如此之强。可想而知，这一世，她已将他不可磨灭的刻进了深识骨血里，哪怕身心失去了自由，她亦在尽她最大的努力极尽可能的协助于他。

　　亦或者是因为有了前面那么多次的经验，栖若冥冥之中寻回了一点了最为本真的意识，才会在这一次与他合作如此完好。

　　毕竟栖若才是那个最先动情且诱惑于他的人，这样的情意内核下，容忍沉溺横空生出恨他足足八、九世，大概已经是时间极限了吧。

　　透过蓝色紫色深红三色灵宇浸润而成的障幕，禾汐看到瑶珊面色微带凝疑，稍作无措的眉眼间赫然多了一丝她自身毫无自觉的柔意。

　　“削神！”禾汐于是微微侧过头唤住耳耳，“就是这个时候，抓紧时机！”

　　灵宇间相互交锋碰撞的声音细细索索如梦似幻般充斥着已被毁了一半的殿宇。

　　耳耳的声音带着对沉溺伤害青篱的愤恨和对禾汐毫无保留的遵从，从另一个方向穿过空间层层灵漫毅然传了过来——

　　“大人放心，您用心良苦等我千年，而今我终于修得灵智归来，再不是以往那般冥顽不灵！”

　　什么该取，什么不该取，她现在心里头清如明镜。汐皇即已向她开口，那么眼下便是时候。

　　候她千年，禾汐等的就是这一刻。

　　沉溺依然不可一世又怎样，在这一刻还有栖若在奋力牵制她，她的沉溺之势即使没了红白双色心的削禁也无法施展到顶峰，或许栖若坚持不了多久，但能替他赢来这片刻的喘息便已足够他守住这一方百姓的安宁。

　　对付沉溺，禾汐历经多世虽已寻得了禁固之法却无法将其彻底铲除，直到发现削神的诞生才知她的终结之法。但削神又无法完全掌控住可全世界隐盾的沉溺，故而仅凭削神之力也无法成功终结沉溺。

　　所以他与削神两力需相辅相成，一困一杀。

　　于是——

　　“由我霸占了千年的，大人的神骨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一声满怀激昂的告白自耳耳口中喊出，随即整个殿宇空间灵兴大作，瑶珊只觉不妙展势意欲压制，岂料禾汐凌空一跃逼至她的面门以身近搏。

　　转瞬间两人呼风唤雨战做一团。

　　最后时刻了，禾汐一直以来隐忍保留的神源之力在这个时候自然要派上势如破竹般的用场，只要时间不是太长，他的消耗就还能撑得住。

　　几乎没人清楚他神源力量的潜在值，大家只见到他平日容易伤神累体，却不知他一直以来将极大一部分神源之力归沉畜养从不外露，为的不仅仅是掩沉溺耳目另她对自己放松警惕，还有以备不时之需，保留解决期间突然意外的能力。

　　而眼下这狼狈的最后一战，正是他这千万年计划开头之初便已想好了的，他保留了足够的战力完全有信心为削神攒取最后扭转整个大盘局势的时间。

　　论瑶珊在栖若牵制下的沉溺之势，与禾汐有所保留的神源之力，这两者之间的交锋，如若跨时过长，禾汐必败无疑。但若只是片刻的较量，两人必当不分胜负。

　　只见神殿上空两道人影快成闪电在高空缠战不清，双方灵宇碰撞出电光火石般炫烂的光刃划过夕阳，击碎霞云，使万里晴空瞬间瓦解。

　　随后天边一道电闪雷鸣，整片天幕开始换上暴雨来临前的模样，漫天乌云如龙卷风袭，雷霆电雨轰隆大作。

　　两道人影闪入云层之后，整个天幕间的电闪雷鸣瞬间有了两种颜色，那期间的淡蓝与紫色的较量如火如荼，互不示弱，很快双方色彩各自侵占浸染了半片天幕。

　　而此时此刻，天幕下的景安城民们仰头观望，或稀奇，或害怕，或惊叹，或无知。

　　有人在人群中奔跑大喊：

　　“看见了吗，那是天神，天神显灵了！”
　　“我的个天皇老子欸，天神竟然落在了咱们头上！”

　　“是火神庙的位置，那是今日我们见过的火神！”
　　“不对，那分明是水神，你看那行云流水，电闪雷鸣！”

　　“莫不是神仙在打架？”

　　登时街头巷尾慌作一团——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快躲起来吧，看这样子可别发大水才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

　　然而没过一会儿，人群中终于有一人登高大喊一句：

　　“……天神慈悲，又怎么会降祸苍生。大家只管心怀感恩下跪参拜即可！”

　　因一语起浪，又因一语平息，顿时满城百姓如梦初醒，纷纷向着天幕跪满景安大街小巷。

　　火神庙宽阔的广场上，三人仰头望着天际，面上皆露着忧虑与震惊。

　　沐阳瑜的眉心已经紧紧拧成了一坨，看了片刻，他终于忍不住问：“这一战结果将会如何？”

　　梧桐亦不太确定，担忧的看向蓝夜。

　　蓝夜已然在地上坐不住，早已扶着梧桐的身站了起来，目光紧随天幕间频频乍现的灵光电闪，眼角因紧张而扯出的纹路时浅时深。

　　片刻后他猝然出了口气，才有空答话：“短时间内，汐皇不会有问题，但若长时……”

　　梧桐像是突然明白了。

　　沐阳瑜却问：“长时怎么？”

　　“汐皇的这一战是在燃烧他的神源，神源之力终归有限，耗损到一定程度，恐将形体不保。”

　　“形体不保又是什么意思？”

　　“类似于你们凡人的死亡，只不过……”蓝夜说着向天际仰起头，“……万年之后汐皇可再塑新体归来。”

　　闻言沐阳瑜不由生出深深的崇敬之意，随后却皱眉道：“万年？这么长？”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应该闪过了世界万千变化沧海桑田的景象，因为随后他颇感伤怀与遗憾道：“万年时间，凡世……都不知道还存不存在！”

　　蓝夜扭头看沐阳瑜一眼，忍不住道：“凡人的一生只是我们的一瞬，但，我想王爷今世即已沾了神缘，大概率……”

　　蓝夜话说到此却又顿住，沐阳瑜紧皱的眉头突然一展抬眼盯紧了他，似乎对于他将说不说的话心中开始掀起巨浪，眼睫倏地紧眨了两下。

　　蓝夜见他急切，便也没再犹豫，接着道：“若我没猜错，汐皇应该是让你知道了他的所有过往，那些连我都只能隐隐有点感觉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的过往，还让你在这件事上牵扯至深，默认沉溺助你滋涨灵力，种种这些我想并非是汐皇不得以而任之，而应是汐皇有意要提携于你。”

　　蓝夜这番话不仅让沐阳瑜振奋，同时也另旁听的梧桐颇感震惊。

　　梧桐不像蓝夜那样对汐皇有着天生的感应，他在受到汐皇暗中指示救助景安城内被沉溺随意残害的百姓时，知道了沐阳瑜是汐皇安排在沉溺身边牵制沉溺情感以减少她祸乱的助力者。

　　不过他以为沐阳瑜此番行为也就是正义配合而已，却是完全没想到沐阳瑜竟有受到汐皇如蓝夜所说的那般用心。这么提点之下才记起方才沐阳瑜确实有提了一嘴奇怪的言语，只是被殿内的打斗打断他没能细问，现在总算从蓝夜的话里听明白了。

　　于是梧桐不由得看着沐阳瑜生出几分伙伴的好感。

　　“不过，至于提携你到何种境地，我不敢妄言。”蓝夜继续道：“但自此后你与神性结缘，大概不会再同以前肉体凡胎一样了。

　　“——比如说，寿命。”

　　蓝夜的话说到此，天边一声灵光惊雷猛的炸起，乌云翻滚如倒挂在天上的惊涛骇浪，一半深紫一半淡蓝，撕缠天际，斗如行龙，突然紫浪猛的掀顶，如波天海水倒灌，密不透风便要覆盖整个天幕。

　　轰隆！一道灵光劈入大地。

　　整个世界亮了又暗。

　　紫浪被劈成数段，愤然一涨很快汇聚，许是因为栽了跟头，重新拾起的势头赫然比先前高出数倍。

　　梧桐抬头看得认真，心中却是一片胆颤心惊。沉溺实力浑厚，汐皇却始终受制于可用力量的限度，堪堪避就。二人坚持不下，这俨然就是个持久战的对垒。

　　然而，他们刚也分析过了，汐皇的状态并不宜持久战。

　　梧桐眉头深锁，心下不尽担忧：那么这一战又要做何结尾？汐皇向来不打无准备之战，可他接下来的打算又是为何？让他们在这里干看着，简直如站针毡，却又毫无办法！

　　果然再没出片刻，天边紫灵大盛，狂呼卷啸着以压倒之势迅速没向整片天幕，淡蓝色龙云在最后努力的争扎中被迫一点一点退居！

　　见此状，梧桐神色惊然骤变。

　　他倏地将蓝夜往沐阳瑜身上一靠，交付道：“王爷，看好青篱神主，汐皇力量恐将不支，我得去助他一助！”

　　沐阳瑜接过蓝夜，相比于神域出身的几人，他是人微言轻，一时间不知该当如何，只得向着梧桐点了点头。

　　梧桐沉一口气，脚点地刚要纵身飞跃，不料肩膀却被人按住，回过头来看到蓝夜伸出手盯着他。

　　“怎么？”他问。

　　“此刻沉溺已摧化入境，以你我之能根本没可能同她对战，怕是还未接近她便已被浸蚀粉碎，白送去一命。”蓝夜说着向殿宇方向望去一眼，“不要忘了，比起我们的无用，还有削神或能与沉溺一战。与其莽撞，不如去看看削神能否支援！”

　　一语惊醒梦中人，梧桐二话不说朝庙殿奔去。

　　从耳耳对禾汐做最后的剥白开始，到全盘局势行至此时，也不过才过了一刻功夫。

　　当梧桐跨入残缺不全的大殿看到耳耳时，登时他整个人便愣住了。

　　原本奔来的路上他还在想，拥有可与沉溺一战之能的耳耳为何会缺席此刻天幕的一战，眼下却突然一瞬间看明白了其中缘由，包括，汐皇与沉溺展开的这场明知不可持久的持久战术。

　　汐皇行事从来胸有成竹，却从来不多透露一句。而他们也从来都只会在绝对服从的情况下逐渐得知真相，但彼时也正是真相该露水之时。

　　比如眼下，梧桐见到一股强大且浩瀚的力量自耳耳神息内一点一点剥离、运集、凝结而出，最后逐渐现出两副内蕴苍穹、丰盈无极的神骨雏形之时，他整个人，全身心先是屏气一吸，随后便彻彻底底畅快淋漓地，连带着那原本如根触般坚韧有力的发稍带尾都一齐松懈了下来。

　　梧桐目不转睛、全神贯注的看着眼前一幕，突然他琉璃珠般透亮的眼眸内映过一道凌厉的紫虹，下一刻，庙殿仅剩的半边殿宇“轰隆”一声炸裂开去，紫虹当空落下，迎头就要劈向正沉浸于神骨离析的耳耳。

　　梧桐登时大惊，从劈头盖脸的飞沙走石劲风呼啸中勉强向前冲去，却只见紫虹在触及耳耳的那一刹那，“砰”地一声被击飞瓦解，四散消融。

　　随后一直紧闭双目沉浸运力的耳耳，眼睫忽的一睁，梧桐只觉有红蓝两色如烈日般耀眼的光芒自他面门闪过，紧接着耳耳仰头纵身一跃，瞬间远作一道深红倩影直冲云霄。

　　登时周边残桓断屿落尽，四下归宁，梧桐全程无伤，回神似的眨了眨眼，赫然见到供台之上那尊庄严肃穆却不失媚骨风流的火神像，尽管四下皆已分崩成一片废墟，它却仍端坐无移，且面上隐有神光浮动。

　　他心绪迅速一转立马往宽阔的广场上跑去。才走近场中三人，便听蓝夜仰着头激动道：

　　“回来了！”

　　于是他倏地顿住脚步，亦抬头往天边看去。

　　而此时，蓝夜开始感受到自身力量正迅速充盈，身上的伤痛也在因神力的恢复以不可估量的速度自行痊愈，力量的回归另他眼底焕发出强而有力的光彩，他从沐阳瑜的搀扶中退身出来，整个人瞬间强劲顶立了许多。

　　他抬手按上沐阳瑜的肩头，嘴角扬起欣然笑意：“你的万年之忧这不就没有了么！”

　　沐阳瑜闻言一震，这才看懂天幕间那翻江倒海的形势。不由得盯着天际那片此刻明显已经有了仓皇落势的紫色云浪，眉头骤然一紧——

　　万年之忧没了，那么……那个会受他情绪牵动的人呢？

　　她，将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