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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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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人影憧憧,金烛晃动。
恍惚间,听见有人颂念着什么,嗡嗡的好似蚊鸣。
云桑感觉自己仍旧跪伏在地上。
相似的姿态,令得死前的记忆骤然回笼。
她挣扎起身,却被身上厚重的华服绊住,踉跄歪倒。
“啧。”
身旁传来一声微微压低,却又显然想引人注意的咂嘴声,不掩鄙夷警示。
远处的颂经声,停了下来。
跪在大殿最前方的中年贵妇,转过头,蹙起眉:“怎么了?”
云桑撑着地面,稳住身形,意识仍在恍惚。
身旁那位发出不满“啧”声的少女,扬头接话道:“是云桑,她刚才打瞌睡,栽到地上去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凝了过来。中年贵妇的目光在云桑身上停留了片刻,皱眉转回头,示意僧人们继续。
云桑抬起头,见此刻所处的殿宇高大空旷,前方祭台后排放着许多刻着名字的牌位,四下金烛长燃,映着殿壁四侧的千里江山图。
她认得这里。
陇西奉贤祠,大周唯一一座的君臣合祀祠。
记忆里,除了七岁那年伴驾来过一回,便是十五岁笄礼之后,跟着舞阳长公主和其他宁氏皇女来的那次。
再低头看身上衣饰,俨然是笄礼那年来此的装扮。
僧人们的诵经声,渐渐停歇。
僧人行礼退下,候在殿外的婢女们躬身而入,各自扶起自家主人。
云桑也被搀扶了起来。
她认出了自己的侍女秋兰,还是一样的白净面庞,低着声:
“郡主刚才没事吧?奴婢在殿外担心坏了,又不敢进来,都怪这裙子不好……”
云桑望着低头为自己整理裙裾的秋兰,心中五味翻涌。
七个月前,她们才在都斤山分别。
彼时主仆二人相顾落泪,满心惶然。
这时,最前面的中年贵妇,当朝的舞阳长公主,被女官们簇拥着走了过来。
“适才太失礼了。”
舞阳长公主像往常一样,略带苛责的盯了云桑一眼:
“入殿前千叮万嘱,此处供奉太祖与大周的开国功臣,不容怠慢,你倒好,竟敢打起瞌睡来了。”
秋兰伏地道:“郡主刚才没打瞌睡,奴婢在殿外看得明白,郡主活动腿脚时被裙摆绊倒了,是这裙子……”
“放肆!”
先前控诉云桑的那名少女,走近过来:“区区婢子,竟敢接我姑母的话?不怕礼官掌你的嘴吗?”
随即又轻蔑地瞥了眼云桑,转向长公主:“姑母当初就不该听父皇的,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带来祭拜先祖。有些人本就非我族类,谁知怀着什么心思,做事自然敷衍。”
长公主投去制止的眼神,语气却没听出什么愠意:
“行了,乐盈。“
乐盈见姑母不以为忤,愈加来劲:
“我说的是事实。”
她握着手里的鎏金双鸾玉柄扇,轻轻摇扇着。
这是东齐皇室的宝物,齐亡后辗转落入大周皇族宁氏之手,乐盈知道很多人眼馋,便先一步向父皇讨了来。
玉柄剔透,玉间金丝流彩,晃得人眼睛疼。
云桑也因此,终于记起来了这一日的种种。
这一年,她按习俗回陇西祖宅举行笄礼,之后又奉旨,随主持笄礼的舞阳长公主,以及从泾阳来的几位皇室女,到奉贤祠祭拜。
祭拜奉贤祠,需着正式礼服。因她先前笄礼的缘故,秀织院奉御命提前准备,包括这次祭祀所用的礼服,皆是圣上亲选的霞云织锦所制,流光折耀,玉色动人。
于是祭祀的前一晚,乐盈找到云桑,语气不容拒绝:
“你跟我换礼服吧!父皇赐给我的扇子,配霞云织锦的衣裙正合适。我是大周的公主,前去祭拜开国太祖,自是要拿出最精致好看的一面,方显诚心郑重,你又不是我们宁家人,随便穿什么都无所谓的。”
云桑答应了。
可谁知乐盈换过来的礼服很不合身,里衬和下摆的面料又过分软塌,极易缠裹腿踝,云桑后来出殿下台阶时,还曾踉跄跌了一跤。
彼时乐盈也如现下一般,挑着眉,一脸鄙夷:
“非我族类,难怪心都不诚,非要在太祖祠庙前丢脸。”
眼下,乐盈摇着扇子,依旧全然不以为意。
她知道云桑不会敢说些什么。从小一起长大,她太了解这丫头的性格,平日倒也罢了,反正安静不多话,可一旦被人提及她那见不得人的身世,总会立刻小心翼翼起来,不敢反驳半句。
乐盈心里笃定,这丫头就算明知吃了哑巴亏,也不敢说些什么!
正暗自得意间,却见云桑缓缓伸出手,将伏跪在地上的秋兰拉了起来。
“我是外族人的孽种,那又怎样呢?”
少女的嗓音,还是众人熟悉的轻软,五官也仍还透着纯净清明的稚意,可那双一向怯垂着的秋水眸,却仿佛冬日檐影下的冰棱,映到日光,陡然刺芒钻冰般的锋利起来。
“我此番是奉了圣上御命,前来祭拜大周先贤。”
云桑看着乐盈,“你刚才的话,是想说自己比圣上更能洞察秋毫、识破我的异心,还是想说圣上原就明知我非族类、心无诚意,所以故意让我过来亵渎祭祀,轻辱先祖?”
“我……”
“你……”
乐盈嘴唇蠕动,却一个字也辩驳不出,求救似的转向舞阳长公主:
“姑母,她……”
另一侧,云桑却已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俯身拢了拢裙摆。
也不管会不会显得失仪,拎着裙角,拉过秋兰,在众人愕然的注视中,转身径直离去。
*
秋兰跟着云桑一路回到居所,仍有些发懵。
记忆里,自家郡主很小的时候跟乐盈公主起了口角,也曾还过嘴,可随着年纪渐长,明白了“野种”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再不曾回击过了。平时总是谨小慎微,尽量不惹事的。
秋兰心中愧疚不已,“奴婢被礼官打几下嘴没什么的,郡主下次可千万别再为这种小事出头了!”
云桑在妆案前坐下,望着镜子里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面容,内心亦是混沌。
她抬起手,抽出髻间簪钗,感受着发丝被轻微拉扯带出的痛意。
竟然,是真的……重生回了及笄那年。
她从铜镜里望向仍是满脸自责的秋兰,定了定神:
“小时候我被乐盈骂,躲起来偷偷哭,你不是总哄劝我说,我是圣上的表外甥女,又入了陇西云氏的族谱,堂堂正正的贵女身份,不用害怕吗?”
“以后,我都不会害怕了。你也别怕。”
秋兰道:“奴婢以前是小孩子不知事……万一等回了泾州行宫,乐盈公主去皇后娘娘面前告状怎么办?”
圣上因为云昭容的缘故,对云桑确实颇为怜爱,但他毕竟是帝王,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关注到女孩家的衣食住行。内廷的福祸悲喜,说到底,都是捏在皇后娘娘一个人的手里。
这两年,圣上的身体越发不好,如今皇后正伴着圣驾,在泾州行宫避暑休养。两日后云桑也会随着舞阳长公主等人,一起去行宫与帝后汇合。
云桑想到泾州行宫,便不由得记起了前世在那里偶遇老汗王父子的事。
在大漠被萨鹰古囚禁的那些日子里,听他无数次提起对自己的“费尽心机”,如今回头再想,当初所谓的那场“偶遇”,根本就不是巧合!
那天分明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将自己带去紫金阁的。
算算时间,再过半年,朝政就要由太子监国代掌,再之后,便是突厥求亲的使团入京。
若不想前事重演,沦为争权者手里的棋子,她就得尽早想办法改写命运!
云桑问秋兰:“云家的叔祖母,是不是也跟来了祠庙?”
云家是大周的一品公侯府,祖上源自蜀,汉时避战祸迁入陇,历经几次分家散枝,一直以陇西一脉为正宗嫡传。
延兴六年,云氏十三军将战死燕山,族中仅存幼子,之后几代子嗣凋零,到了云桑外祖父那一辈,陇西一脉,便再没出过能承续香火的男丁了。
无奈之下,云国公只能将新阳的旁支迎回陇西,由其继掌宗务。
如今主管内务的杨氏,便是新宗的主母,因云桑奉旨入了云氏族谱,称呼改舅为叔,唤其为叔祖母。
前月云桑回祖宅行笄礼,便是这位叔祖母置办的醴席,眼下皇室女眷祭祀奉贤祠,杨氏也跟随同行,在外帮忙照应牲礼祀供等物。
秋兰领了云桑的吩咐,将杨氏请了过来。
云桑对她道:“我想去清点一下我母亲留下的产业,烦请叔祖母让人把地契账册送来。”
杨氏闻言,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云昭容留下的那些产业,原是老云国公为女儿准备的嫁妆。
建武十七年,云昭容被北凉人所掳、生下云桑,老国公积郁成疾,很快撒手人寰。之后云昭容入赵王府为侧妃,由于大周皇室不允许妃嫔经营私产,便没再过问嫁妆之事。
是以这批分布陇西、陇南以及梁州的田林山地,一直由接掌了云府的新宗嗣在帮忙打理。
这些年,杨氏跟儿子靠着这些产业,没少中饱私囊,时间久了,早把这桩营收归成了自家的所有物,又哪里舍得再交出去?
但云桑到底受圣上庇护,杨氏明面上不敢怠慢,这次云桑回祖宅加笄,杨氏也曾主动带了地契账簿去拜见云桑,笑呵呵道:
“当初老国公没想到昭容娘娘会远嫁,置办的产业不少都在陇南和梁州,那边离南楚近,加上这两年南楚攻蜀,兵荒马乱的,时不时就有流匪北上作乱,二郎一直雇了额外人手巡防着,寻思不管亏不亏本,总归得把祖业给守好了!”
按照大周国律,女子订婚嫁人之前,是无法以自己名义持有私产的。杨氏谏言道:
“这些林地田产离京城都太远,打理起来格外麻烦,不如等你将来出嫁,直接折现了来得方便!若是信得过叔祖母的话,我回头让你二叔留意合适的买家,到时将银两作为陪嫁送去长安,你用起来也趁手。”
彼时云桑听杨氏提到嫁人之事,便有些窘迫不欲多言,又被对方恳切贴心地献策了一番,觉得也不无道理,便答应了下来。
前世时,直到后来朝堂变天,她被降旨和亲突厥,一时彷徨无措,孤立无援,记起杨氏当初的承诺,写了信送去陇西,想要回私产傍身。
可几番催问,都迟迟没有收到回音。
直到出嫁前日,杨氏的儿子云二郎进京送亲。
面对云桑的质问,云二郎一脸无所谓,明白她如今唯一的靠山倒了,周围全是等着落井下石之人,连表面的客气都省了,调笑道:
“殿下马上就是突厥的可敦了,还惦记那点小钱作甚?漠北满地都是山林草地,待殿下讨了那老可汗欢心,随便要多少赏赐都有啊!”
此刻云桑望向脸色难看的杨氏,语气平静:
“叔祖母怎么不说话?是账簿太多,要我派人陪您去取吗?”
杨氏结结巴巴,“那倒没……没必要。”
她之前算盘打得精明,暗忖云桑在皇室长大,又生得标致,将来极有可能配给哪个皇子,到时,也就像她娘那样用不到什么嫁妆,糊弄一番就过去了。就算实在留不住,能在自己手里多拖上一年,也是一年的收益。
她是继室,儿子前头还有先夫人留下的嫡长子,只能靠自己攒身家。如今云桑突然要清点家产,那不是断了二郎手里的财路吗?
杨氏道:“老身只是想着梁州那边路不好走,郡主又还要去行宫,时间上紧,那些田产山地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看完的……”
“能看多少是多少。”
云桑淡声打断她,“我难得离京,下次来陇西,还不知会是什么时候。毕竟是我自己的东西,总得要确认一切经营妥全。倒不是觉得二叔做事不妥帖,只是怕下面的人粗疏松懈,损了我的利益,之后反倒连累二叔担责。”
杨氏听得心中忐忑,忍不住再次抬眼,觑向云桑。
明明前几日与这丫头提及账目时,还俨然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沉默不争事,又因为自知身份尴尬,与人说话带着些谨小慎微,不爱反驳,自己稍稍哄上两句便不再多问。
该不会……是被这两日从泾阳来的几位皇女给撺掇了吧?
这要是背后有皇室的人盯着,眼下还真不敢不答应!
杨氏琢磨片刻,心中有了计量:
“那些地方偏僻,雇的人也大多不是咱府里家生的,郡主一个金娇玉贵的小姑娘,怕是会觉得腌臜。实在要去的话,就让二郎也跟着一起吧,护着你些。”
云桑并没反对:
“好,就照叔祖母说的办吧。”
*
舞阳长公主得知云桑打算去梁州查看云昭容留下的产业,一开始并不想答应。
云桑却道:“您不必等我,只需按计划东返便是,我有云家二叔陪着,去梁州稍作巡视,也就一两日工夫,便能北上汇合。”
见舞阳面色犹豫,又道:
“实非我有意拖延,只因圣上曾提及我母亲私产,我好不容易回了趟陇西,若不去看看,万一圣上再问起,恐显得我没把亡母产业放在心上,有失孝道。”
舞阳长公主听云桑提到孝德帝,本想驳拒的话,又咽了回去。
圣上宠爱云昭容甚深,云桑这个小拖油瓶也倒罢了,一旦涉及昭容本人的事,掰扯到圣上面前,便没那么好开脱了。
舞阳暗暗端详云桑。
这丫头好像一夜之间开了窍,竟懂得借势了,明明从前总是安静本份的,也知道自耻身世,从不敢拿圣上对她那妖妃娘的偏爱做文章。
难不成,是回了趟祖宅,被云家的什么人给撺掇了?昨日在祠庙就怼得乐盈说不出话,如今又要查产业、过账目。
舞阳心下思忖,要真是如此,说不定是云家有人打起了那些产业的主意,想要算计这小拖油瓶,搞内斗。
舞阳向来与皇后亲近,心底亦是厌恶云昭容,暗想要是云家内部真闹出什么争家产的丑事,倒也不失为一场好戏。
“那好吧,既然圣上提过,我让骁骑卫调一队精锐护送你,守着你将事情办完,再尽快送你北上汇合,切勿耽搁了。”
云桑得了应允,翌日待舞阳等人出行之后,便跟着云二郎,由一队骁骑卫护送着,去了梁州。
骁骑卫军长领了长公主嘱咐,不敢耽延,当夜便入驻了梁州重镇略阳的官驿。
云桑一路翻查地契,到了居所,将云二郎唤来,询问道:
“略阳的山里,是不是有两处茶园?”
云二郎是填房之子,将来承继不了云氏宗业,因而一向在中饱私囊之上尤为卖力。这些年明面上帮忙打理云昭容留下的田产山林,私底下没少在账目和营收上做手脚,自是不想云桑去细查。尤其如今宫里的人也跟着,若真要治自己的罪,十个脑袋也顶不住。
从母亲那里听闻了云桑打算查账之事后,他便立刻派了心腹出门,去梁州清理各处账目上的痕迹。
却没想到,这丫头对略阳的茶园也起了兴趣。
“是有两处,不过位置都偏的很,好几里山路,还有沼泽地,马车过去的话,很是不便!”
云二郎言辞间极力劝阻,“茶园账目繁杂,就算去了,没个一两天,也查不完。郡主还要赶去泾阳行宫,万莫耽误了时间。”
云桑思索了下,合起册子:
“那要不然,麻烦二叔跑一趟,把茶园最近的账目理一下,带来给我看看。现下快马过去了,明早便能回来,不至于耽误行程。”
云二郎闻言暗喜。
那两处茶园不大,一夜时间,足够自己把账目理干净了。
看来母亲让自己一路跟着,果真是有远见!这小丫头没经过事,兴许就是被人撺掇了两句,突发了兴致,实际上啥也不懂,真上手了只会觉得麻烦,最后还是得乖乖让自己摆布。
云二郎带着几名亲信,打马离开了官驿。
云桑收起账册,按往常习惯,用膳入寝。
到了半夜,铜漏时过子时三刻,云桑起身穿衣,推醒守夜的秋兰,将白日整理好的契纸交与她:
“这些契纸贴身带着,待会儿不管我让你做什么,只需跟着我便是。”
秋兰迷迷糊糊,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时,窗外忽有嘈杂脚步声传来。
宿在外厢的婢女秋扇和秋桔,进到隔室,语气慌张:
“不好了,郡主!南楚人突袭略阳,已经打到浮梁山,说是在放火烧山!骁骑卫军长让郡主赶紧上马车。”
骁骑卫的军长,此刻就候在廊外,火急火燎。
云桑让侍女推开檀窗,隔着屏风询问军长,语气焦急:
“我现在走了,那我二叔怎么办?他去的茶园就在浮梁山。”
军长领的是长公主的交代,顾不得其他,只催促道:
“末将职责是保护郡主!眼下事态紧急,还请郡主先行撤离略阳!”
“那怎么行?”
云桑道:“正因事态紧急,我更不能抛下长辈独自逃生。还请将军想将我二叔寻回,否则我死也不会离开略阳,平白背上不孝的罪名!”
军长又气又无奈,只得自己抽调了一队精兵快马,出了驿馆,设法寻人。
偌大的驿馆,很快空寂出来。
云桑让秋扇秋桔给剩下的侍卫传令,集中戍守去驿馆前庭,自己取出提前准备的包裹,换上里面的男装,带着秋兰去了后院的马厩。
秋兰又惊又讶,望着熟练解开马缰、绑系鞍带的云桑:
“郡主,你……”
云桑没说话,将秋兰推上马,自己坐到她身后,纵马出了院门。
前世这场变故传出的时候,云桑已经跟着长公主北上到了固城郡,那时虽也人心惶惶,但毕竟隔得远,身边人都没太刻意关注,只记得军报上说敌兵子夜正开始放火,拿住了浮梁山内外的所有商道。
如今身处略阳腹地,目之所及,又有不同。
官驿所处的县郊,四周屋舍灯火尽燃,收到消息的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皆慌乱牵牲套车、扶老携幼,乱哄哄地朝北夜逃。
云桑策马疾驰,却是与众人相反,直往南行。
一口气急奔了十数里,进到浮梁山脉间的山林地界,方才勒马收缰,攀鞍而下。
秋兰被颠簸了一路,蹲到地上,大口喘着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桑扶着马鞍,亦有些双腿发颤,几近虚脱。
前世她与固亚什在大漠逃亡了大半年,什么骑马的技巧都学会了,唯独忘了眼下这副身体还是十五岁时的,娇弱稚软,实是经不起这般的耗用。
秋兰平复住了气息,扭头望向山峦南麓,依稀可见那头的火光浓烟。
“郡主是担心云家二郎君的安危,要亲自来寻他吗?”
虽是孝感动天,可未免也太危险了。
身后的云桑撑着马鞍站直身,语气淡漠:
“寻他做什么?他既是云家人,真遇到南楚兵,也合当捐身报国,死得其所。”
她牵过缰绳,握着绳头用力抽了下马臀。马儿吃痛振嘶,随即扬起前蹄,飞奔而出。
“我要离开大周皇廷。今夜,是我唯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