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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仲书一直从早晨睡到傍晚，其间狐狸去看了他几次，送过去的食物一点也有没动，狐狸只好端了出去。他自己受伤后也会大睡来修复，所以不再去打扰仲书。
御龙使大会好像也一直没有散场。正殿后面就是昨天过来的湖，那本来是一大片白石。现在已经开始泛起青色，等到夜中，就会变成一望无际的湖水。那些御龙使一定会在那之前回来的。
狐狸坐在栏杆上的夕照里，黑黑的头发乱飞。这里妖怪太多了，由于太各式各样，规矩相对也没有那么严。除了不暴露灵狐的身份外，其他都还好。狐狸觉得，自己好像渐渐习惯隐藏自己了。自从变成不知为什么别人都想得到却无法保护自己的灵狐后，狐狸发觉自己不可抑制地变得沉默了。
开始不想说话，开始默默旁观，开始不信任，开始不自觉地躲避这个世界。
有了秘密，才会突然变得很孤独。可是他不知道要向谁说，仲书又不肯听他说。
他还有个秘密，就是喜欢仲书。这本来不是秘密，可是仲书不肯听，若向别人说，别人好像也只是笑笑自己而已。
于是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也就变成秘密了。
他实在不习惯这样，于是踱到仲书门口听动静后，又会转悠到曾一杭的房间旁边。他好不容易见到这个昔日好友，很想对他倾诉一番。这会儿，却见季霖一个人走回来。
他躲闪不及，呆在原地。季霖这次倒是没为难他，道：“人在后面。”便自己推门进去了，又说了声，“你不进来等么？”
狐狸在外面呆了一会儿，看不见曾一杭来，突然想起什么，就进了房。他第一次与龙子自然相处，而龙子也不怎么招呼他，把外袍扔在衣架上，摇身一变变出一身宽松轻便的衣服，懒懒坐在椅子里，舒服地伸开长腿，这才抬眼看站着一边的狐狸：“怎么不坐？”
狐狸有些紧张地坐了。
“你怎么变模样了？”季霖并不看他，拈起桌上几封传来的信件，拆开慢慢看着。
“……”狐狸连忙看自己的头发，还是黑的没错。
“灵狐本来生于极寒地带，昆山也有一些，不过近年极其少见。近几百年狐妖互通，隔代出现个一两只也不希奇。”季霖翘起二郎腿，长腿轻轻晃荡，“不过像你这种不懂得自保的还胆敢走来走去的，还真少见。”
“怎……怎么呢？”狐狸当然知道自己身份有异，却想听听季霖怎么说。
“你不知道怎么，如何会隐起白头发？”季霖的手指敲着桌面，狐狸明白他等不到曾一杭，已经开始不耐烦了，“灵狐皮毛珍贵，可以御极寒，上高空和入深海都可保无碍。另外，灵狐有几条尾巴，这个看修行和造化，我最多只看见过五条尾巴的。尾巴可入药，死人魂魄入阴曹地府也能救回来。而若拿灵狐炼丹……”
季霖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狐狸忙追着问：“炼丹能怎么样？”
“说是有更特别的奇效。”季霖向门口走去。
“什么奇效？”
“什么奇效我也用不上，我又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会知道！”龙子已经彻底烦了，一下子拉开房门，骂道：“这个黄河老儿，够了没有？”
狐狸一愣，正见黄河河神和曾一杭站在门外。
黄河源头之水来自昆山，所以对季霖很是巴结。但季霖不想搭理他，他只好转而巴结曾一杭，季霖不好在人前发作，才自己先回来，没想到曾一杭被他拖了这么久。那河神本来被龙子震住，一眼看见他身后的狐狸，勃然大怒，兽性又起，面目复变得狰狞起来，指着狐狸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做那个小偷的帮凶！”
季霖皱着眉头说：“老头子，不要在我的房前撒野。”
河神听见季霖的话，才安分下来，又恢复了人的样子。
“那御龙使怎么惹着你了？”曾一杭沉着脸问。
“他先后偷了我四条金鲤！”黄河河神气呼呼地说，季霖和曾一杭听到有四条之多也互相看了一眼，“若是冰封未解，我还没醒来，也就罢了。谁知春汛之后还来偷，分明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你打得他半死，也算是还他了。这个岳仲书，是我同门师兄。”季霖想了想，打算解决这件事，比了个手势，请他进来喝茶，狐狸和曾一杭也分别坐下。黄河河神一听与季霖有关系，脸色不得不缓和了一些。不过他是个粗人，难掩愤愤之情。
“我昨天给他看了伤势，被你打成这样，再加上治你那条金龙，他经脉都断了，你把一个天神整成这样，”季霖给他倒了一杯茶，“也该出了恶气了罢。”
“天神？我从未得罪过天庭的人！”河神又激动了，可又一想，觉得不对，两眼一瞪，“等等，他算什么天神？”
“虽然那次大战之后，现在天庭已经不用御龙使了，不过他们还算是在编的天神。”
“那正好！我上天庭告他！让他彻底没名分！”这河神在地上举足轻重，狂妄惯了，觉得天庭也没什么了不起。何况是有名无实的天神。
“你告他有什么用？他当年是立了战功的，天上可有人罩着他。”季霖看了一眼曾一杭，曾一杭叹了口气。狐狸本来要走，听到这，更不肯走了。
“那次大战我也有参加，怎么就立战功了？我可没听说过这个人！”河神摸着胡子，强压着自己的暴躁。
“因为你参战时，他已经死了。”季霖轻描淡写地说，“当时我中了魔毒。一杭与岳仲书深入敌境找我，被我抓住。当时我扣下一杭，趁着尚存一丝清醒 ，放了岳仲书。他一跑出异界，就制了一张草图，标出异界所在。黄兴知道我放了天庭的人出去，便派人去追，岳仲书把地图用计送走，自己引开追兵，被黄兴捉拿住，绑于金刚铁柱上，在海天之涯，引朝日之火炼成的魔火，烧了四十九天。”
“四十九天，若是他，大概成灰了罢！”河神道。
季霖点头：“后来，赵毓收到草图，才发兵踏平黄兴老巢。又发动天兵四处找他也找不着，只从海天之涯收回一堆灰烬骨骸回来。精魂好像已经不见了。赵毓亲自下地府去查，也没有找到他的魂魄，便存一丝希望，把那些残骸留下来招魂，同样招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把岳仲书招回来。”
“招回了魂，然后怎么样呢？”狐狸追问。
曾一杭道：“那时仲书已经没有身子可以用了，而且他似乎为了自保，舍了七情六欲，也不是完整的魂魄，地府也不收，不让他投胎。赵大人允诺他一定还他一个身子，便带他上华清山去问，师傅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想起仲书幼年时与父母遇到海难，父母被海水冲走，他被放在木盆里存活下来，师傅发现他时，他在木盆里被撞得头破血流，好容易才救了回来。而那时的衣物、木盆是他上山时唯一的物什，上面还有他当年遇海难时他与他父母受伤时留下的血迹，因为留在仙界被师傅保存了下来。凭着那一点骨血残骸，又花了很大功夫，才做出个完整的身子让他进到里面。不过他就只能常常保持遇海难时的孩子样貌模样。”
“后来他就一直留在华清修炼，很少下山。很多法术，他虽然记得，不过因为是新身子，法力却要重新炼起。不过因为先前有基础，不用重新读过，又少了七情六欲干扰，学得也比当年快多了。顺便也做做老本行，替天庭养养龙。”
“听赵大人说，”曾一杭说，“本来天庭已不用御龙使了，就算有龙，也是严格控制。不过因为他有战功，还是同意把他招上去的。可惜他不喜欢虚职，还是留在华清了。不过就算他在下界，天庭还是愿意庇荫他。近年来他可以活动自如，就一直想离开华清，如今刚刚走，大概还没有找到定所。”
“那他为什么要偷我金鲤？”既然也算是曾经的战友，黄河河神颇有些同情，也不能不给季霖和天庭面子，“不愿意接受虚职，就可以去偷去抢去做贼么？我那金鲤也不是年年都有，绝对是天下再难找的宝物。成龙的，我便养成金龙，跃过龙门而未变成龙的，更加厉害。他竟把它们装在御龙鞭上伤我金龙……两条便罢了，一下还偷了四条？”
“先前那两条，他拿去和人换我回来了。”狐狸小声说。
“灵狐？” 黄河河神也是道行很深，正眼看了狐狸一眼，便识破了，“真是大胆，没什么法力也敢出来走动。这里戒备森严，不会有什么性命之虞，出去就不好说了。不过，”他口气舒缓下来，看起来也没那么凶，“是值几个钱。但比起我的金鲤……”
“仲书不是有什么贪念的人，他捉金鲤，必定有他的理由 ，请您一定原谅他。”曾一杭恳切地说。
河神瘪着嘴，拉着老脸，季霖又给他倒了一杯茶。他沉吟很久，突然换了话题：“季公子，你当时也是换了身子，还十分顺利啊？说起来，当年换身子的人还真不少……”
季霖嗯了一声，接着他的话题聊起当年的兵荒马乱起来。曾一杭与狐狸知道河神不再计较这事，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也不是打架的地方，季霖纵不怕他，但他也是老牌的神，起码的尊重也要有的。
“仲书这些年也逐渐长大一些，时而也可显出少年的样子。可是他好像还是喜欢保持孩童的容貌啊……”曾一杭送狐狸出门，与他一起走在长廊上。
“……还真是。”狐狸想想，确实如此。
或许还是有心结罢。
他故作欢快地说：“没想到季霖还会帮仲书说话，龙子也不是那么凶的。”
曾一杭柔和地笑笑：“他心里都有数的。”
狐狸看着他充满爱意的样子，突然说不出口自己对仲书的单恋，只能低头去摸佩剑剑鞘上冰冷的花纹。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