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云梦暖》椒泽

59、太子

　　叶安宁要上报的案子涉及于知节，于知节又跟酒楼纵火案相关，事涉宋方砚，谢然不宜出面，于是叶安宁独自入了宫。

　　走过长长的宫道，小太监将她领到了御花园，园中一角凉亭内，叶禛正端坐着喝茶，对面站着叶轩和叶衡。

　　叶轩耷拉着眼，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弯腰驼背的站着，远远看过去，像一张坏了的弓。

　　反观叶衡，同样是一身华服，站得笔直，两手交叠在身前，垂眼看着地面，神色是谦恭，浑身自带气度。

　　叶安宁边走边想，叶禛不会看不出来，太子比叶轩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但他就是更加疼爱叶轩，叶轩搞出了那么大的篓子，也仅仅只是禁足了半个月就放了出来，跟没罚也没什么区别。

　　到了近前，叶安宁给叶禛请安，叶禛见她来了，让人赐了座，朝她笑了起来，“安宁怎么想到要进宫来了？”

　　往日进宫都是有事儿或是传召，叶安宁好像很久没主动进宫了。

　　宫人搬来了凳子，她却不怎么敢坐，旁边两个皇子都站着呢，她干脆也站着说话了。

　　叶禛不喜叶允承干政，自然也不希望叶安宁主动跟政事牵扯在一起，她不能说自己是去查于知节的，于是将自己昨日和陆英一起去庄子上玩儿撞见村民的事说了一遍。

　　那些村民确实是主动去找她申冤的，所言也是事实，只要稍稍派人去查就能明白。

　　叶禛越听面色越寒，冷着脸问道，“你说的可是刑部侍郎于知节？”

　　刑部里藏着的猫腻他知道一些，但没想到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了，这个于知节上次在叶安宁婚宴当天派人去抓谢然，他当时就想整治一番的，奈何皇后替他说了情，说是工作上的一次小失职，算不上什么大错，他才作罢。

　　这才过了多久，就又被挖出了这么大罪证，看来是他太心慈手软了。

　　想到皇后，叶禛眸色暗了暗，他知道崔家势大，爪牙遍布整个朝堂，但这些人从前还算收敛，如今看来是越来越猖狂了。

　　“正是此人，”叶安宁蹙着眉，装作一副想不通的模样，“臣女听了那些山民的话也是十分惊讶，这人日日在您眼皮子底下，居然还能做出这么多违法乱纪的事来，且这么多年无一人人告发他，实在匪夷所思。”

　　她的这段话表面听起来只是一个对官场无所知的人一番惊奇，但细细想来却也大有深意，日日上朝的京官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都敢如此胡作非为，且还没人敢告发他，那必然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的。

　　这人权势必定极大，到了可以控制朝堂言论的地步，可以将皇上的眼轻松蒙起来，叫他听不见对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如此说来，这皇帝和一个傀儡有什么区别，谁又是真正的掌权者呢？

　　叶禛面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握着茶杯的手指骨节泛了白。

　　若是崔新柔在这儿，必然是要想法子宽慰他几句，同时为于知节开脱，再暗暗将矛头引导到叶安宁的身上，或许能化解此次危机。

　　但她此刻不在，亭子里只有一个瑟瑟发抖的叶轩，和面无表情站着的叶衡。

　　叶轩知道叶禛因为于知节的事情生气了，他当然想保下于知节，但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让叶禛消气的法子，一张脸皱成了包子。

　　刚才叶安宁来之前，叶禛就因民间传言的事将他训了一顿，此时他跟霜打的茄子一般，闷闷地劝了一句，“父皇莫气坏了身子。”

　　叶禛斜了他一眼，顿时气更不打一处来，他本对叶轩寄予了厚望，第一次将这么大的差事交给他，就办成了这样，险些连累到他。

　　一转眼看到另一侧立着的叶衡，他心里又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来，叶衡事情倒是办得好，但就是......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近来感觉身子每况愈下，叶轩又不足以撑起大局，他知道叶轩不够成熟，但他等不了了，要让他尽快成长起来才行，崔家势大，对叶轩来说既是助力也会成为威胁。

　　外戚干政的例子太多了，他不能让叶轩成为皇后手中的傀儡皇帝，于是有心将他留下来提点两句。

　　叶禛说自己会让人彻查此事，定会给这些山民一个交代，之后就让叶安宁和叶衡离开了，单将叶轩留了下来。

　　叶轩以为叶禛又要训他，头垂的更低了，战战兢兢的等着。

　　出了亭子，叶安宁和叶衡一起朝外走，两人肩并肩一时无话。

　　叶衡还记着上次叶安宁帮他的事情，有心对她示好，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他朝也安宁说道，“于知节既涉案，就须卸职待审，大理寺的沈大人还未动身，或许可以让他多留几日。”

　　叶安宁眸光微动，暗暗点头，沈崇山确实是审案的最佳人选，那谋反案想来也是子虚乌有，不然早就引起轩然大波了。

　　叶衡见她似乎听了进去，转了话题道，“今日乐儿满月，郡主若是无事可以去看看他。”

　　听他这么说，叶安宁才忽然记起，正是这段时间叶衡的嫡子出世，名唤叶知乐，大概是知足常乐的意思，只是这个孩子却在出世半年后病死了，死于一场普通的风寒，说是宫人大意忘了关窗，想来这么小的孩子对疾病没什么抵抗力，还没领略到这世界的好与坏，就又归了虚无。

　　想想这孩子也怪可怜的，身为太子的嫡子，身份何等的尊崇，却连一个像样的满月宴都没有。

　　她打定主意，去看孩子的时候悄悄给些暗示，或许这孩子能活下来。

　　偌大的东宫，里里外外伺候的宫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看起来颇为冷清，进到殿内，太子妃楚妍立刻迎了上来，楚妍身段纤细，小巧的脸庞上点缀着精致的五官，没有宫里其他主子那般的骄矜，反而显得有些畏缩和谨慎。

　　许是见了宫里太多丑陋的嘴脸，才在看人的时候连眼神都带着畏惧。

　　叶安宁记得这位太子妃出身并不高，那时前皇后已出事多年，叶衡无可倚仗，婚事自然也没人重视，这位太子妃为人谦和算是良配，只是在独子叶知乐出事后，郁郁寡欢，没几年也撒手人寰了。

　　实在是可惜。

　　叶衡吩咐她把孩子抱过来，楚妍答应了一声，片刻后怀中抱着一个小包裹缓缓走了过来，她垂眸看着熟睡的孩子，眼中满是笑意。

　　孩子还睡着，叶安宁害怕把人吵醒，也就没抱过来，只静静看着。

　　刚满月的孩子还没长开，小脸红扑扑的，含着自己的大拇指，不知在做什么美梦，像个安静的天使。

　　“这孩子长得多像太子，”楚妍轻声说了一句。

　　叶安宁倒是看不出来他像谁，不过依旧附和道，“是很像，尤其是鼻子和眼睛。”

　　叶衡在一边笑了起来，“这么小的孩子还没长开呢，亏你们能看出来像谁。”

　　又聊了两句，忽然一阵风来，把关着的窗子吹开了，呼啦啦撞在了窗台上，殿中擦桌子的婢女见了，立刻走过去将窗子关了起来。

　　叶安宁看了看一脸慈爱的楚妍，轻声说道，“这么大的孩子可要好好照看，千万不能着凉，夜里一定要有人，像这窗子万一被吹开了，要及时关好了。”

　　叶衡一怔，朝她看了过去。

　　楚妍听她语气认真，心里是感激的，这偌大的皇城也没几个会说这番真心的话了，于是笑着应了下来。

　　又看了一会儿，叶安宁起身告辞。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叶安宁一路垂眸想着什么，忽然前面引路的小太监停了下来，朝前面跪了下去，“奴才见过公主殿下。”

　　一抬头，叶安宁看到了一身繁复宫装的叶灵，看这个方向，叶灵似乎刚从皇后的寝宫过来。

　　叶灵看叶安宁打扮的素净，眉目间半分没有以前跟她斗的时候的骄傲跋扈，反而是一种波澜不惊的淡然，好像她突然不屑跟她斗了一样，这倒更激起了她心底的怒气。

　　转而她又想到前几日从宫人口中听来的，许多人都说谢然身子弱的厉害，御医诊过，怕是活不长。

　　她对叶安宁露出嘲讽的笑来，“千挑万选选了个病秧子，下次嫁人可要擦亮眼睛。”

　　叶安宁本没打算和她起争执，但听了这句，她豁然抬起来头，眼神不善的盯着叶灵看。

　　叶灵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后退了半步，稳住身形后才想到自己根本没必要怕她，于是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叶安宁不喜欢别人说谢然病秧子，更不喜欢听到谁说他短命，这辈子有她在，肯定不会让谢然重走上一世的路。

　　叶灵不过就是一个没脑子的傀儡罢了，一辈子都被崔新柔摆布，上辈子她听崔新柔的话嫁了一个武将，但那人并不喜欢她，两人时常争吵，甚至在当街动手，到后来叶灵就连公主的体面都维持不住，整日待在府里很少外出了。

　　想到这里，叶安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公主嫁人的时候才要擦亮眼睛。”

　　叶灵嗤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我嫁的人自是比谢然好千百倍。”

　　叶安宁闻言，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比谢然好千百倍的男人，简直是痴心妄想。

　　谢然的好，像叶灵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