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云梦暖》椒泽

40、痴妄

　　叶安宁仔细瞧了他两眼，虽然江云卿面色如常，但他这语气神态分明就是醉了，不想回答他这无聊的问题，她抬脚就想离开。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江云卿也不知哪儿来的胆色，伸手拦住了叶安宁的路，固执地问，“你差一点儿就嫁我了，我哪点儿比不上谢然？”

　　听了这话，叶安宁忽而笑了。

　　怎么就差一点了，明明是他想太多。

　　她抱着胳膊，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哪点都比不上谢然，他是那天上月，你就是那地上的泥。”

　　话音刚落，江云卿忽然悲从中来，捂着脸恸哭起来，那哭声呜呜咽咽，扰人心烦。

　　叶安宁没耐心跟他周旋，错身想离开。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江云卿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抬手抓住了叶安宁的手臂，将她往怀里带，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叶安宁被一股力道拽得身形歪了歪，她气极了，发了狠，将人一把推开，同时一巴掌甩到了江云卿脸上，厉声道，“我不介意帮你清醒清醒。”

　　巴掌声清脆，江云卿愣住。

　　谢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疾走两步到了近前，紧张地将两人隔开，问叶安宁，“没事吧？”

　　江云卿清醒了一些，他见有人过来了，捂着自己的脸离开了。

　　叶安宁甩了甩自己打痛了的手，轻声回了句，“我没事，就是太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谢然点头，“我送你。”

　　“不用，”叶安宁拒绝了他的好意，这王府里还没人敢把她怎么样。

　　也不知婚姻上的那些人要喝到什么时候，叶安宁嘱咐道，“帮我去跟父亲说一声，就说我回去休息了，让他少喝一些。”

　　谢然点头答应下来。

　　叶安宁走之前又补了一句，“你也少喝点，我让人给你准备了醒酒茶，记得喝。”

　　谢然心里极熨帖，眼神亮晶晶的。

　　看着叶安宁离开，背影消失在了转角，他才转身往回走。

　　一抬眸，陆英拎着一壶酒站在廊上，正直勾勾的看着他，那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仿佛能将人撕碎了一般。

　　他是为谢然而来的。

　　谢然静了片刻，淡淡地问道，“小侯爷有什么事吗？”

　　陆英眼神锋利，缓缓朝谢然走了过来，吐字如刀，“你配不上她。”

　　他紧紧盯着谢然，似要将人看出个洞来。

　　谢然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泛起了波澜，不甘示弱地回道，“那小侯爷你呢，你配吗？”

　　一阵风起，吹得树上的枝叶簌簌作响。

　　陆英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我自然是配的，你如何能跟我比。”

　　谢然眼底划过一缕幽幽亮光，不动声色地答了一句，“那她为什么不选你呢？”

　　陆英脑中“嗡”地一声响，面色由红转白，眼中戾气陡生，“她选你不是因为你更好，而是因为只要她不喜欢了，可以随意处置你。”

　　这话似刀子般扎在了谢然心里，手指痉挛似的微微一颤，浑身的血液寸寸冻结，眼前阵阵发黑，他捂着嘴咳了起来。

　　压抑的咳嗽声回荡在空寂的长廊中，瞬间就消散了。

　　陆英说的话他不是没有想过，他想过，但就算那是真的，就算前面是万丈悬崖，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有什么理由不呢。

　　只要叶安宁还需要他一日，他就留在她身边一日。

　　谢然止了咳，眼中盛满孤注一掷地决绝，朝陆英说道，“那我就随她处置。”

　　院中凉风习习，那话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听得人心头一动。

　　陆英一怔，谢然那坚定的眼神似乎灼痛了他，心里有一道声音在疯狂叫嚣，他气急败坏的说道，“我警告你，不要痴心妄想什么，那不是你能碰的，不要去肖想。”

　　谢然抬眸，眼神清冷漠然。

　　同样的话他早在多年前就听过了，那时他尚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等他真的将某个人装进了心里，明白了自己的痴妄，也真正感受到了这世间的痛苦。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从不曾遇见不曾懂得，那他还可以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但那道光照进了他暗淡的生命里，从此就有了期盼，有了痴妄，有了甜和苦，也有了恨。

　　曾经那人的话就像加在他身上的一道枷锁，他逃不开躲不掉，他恨自己的出身，恨这世间对他的无情，但恨只会让人软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于是，他用功读书，奋力向上攀爬，将同龄人远远甩在了身后，他被钦点为状元，但他离她还是那么远，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只能远远的看着。

　　有一天，她突然退了婚，她为他解围，为他医治，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触得到。

　　这个念头让他疯狂，平静的表面下是激荡的暗涌，推着他一步步向前，费尽心思揣摩她的想法，最后将自己献祭。

　　经年痴心妄想，一朝得偿所愿，还有什么能让他退缩呢。

　　陆英被他眼中的淡然触怒，心里像扎了根刺一样，继续道，“就是成了婚，她也不是你的。”

　　谢然听了这话，却是低低笑了一声，“安宁从来不属于任何人，她只属于她自己。”

　　她是这世上最热烈的风，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不该被拘束。

　　陆英一震，似想明白了什么，忽然泄了气。

　　重要的从来不是谢然要如何，而是叶安宁是怎么想的。

　　这时，钟信从游廊另一头走了过来，见着谢然立刻惊喜地叫了一声。

　　谢然朝他点了点头，路过陆英身边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了一句，“郡主既已成婚，小侯爷以后做事还须顾及她的名声。”

　　说罢，再没回头，朝着钟信走了过去。

　　陆英愤愤然转身，朝那背影踢了一脚。

　　钟信瞧出刚才气氛好似不对，担忧地问了一句，谢然轻飘飘一句话带过，示意自己无事，同时细细交代了他几句。

　　到了岔路口，两人朝了不同的方向而去，谢然回了婚宴，跟叶允承说了叶安宁的交代的事情。

　　叶允承喝得半醉，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在冯望的掺扶下回了房。

　　天色渐暗，宋天川和宋方砚夫妇过来跟他告别，四人又聊了一会儿，谢然将人送出了门。

　　回来的路上，听着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了过来，嘴里喊着有人落水了，那路过的宾客问了一句，“谁落水了。”

　　下人气喘吁吁地回了一句，“好像是一个姓江的书生，喝醉了跌进了湖里，不过已经救上来了。”

　　说完，这人朝前院跑了过去，要去寻那书生的家人将人带回去。

　　参加婚宴的人走了大半，此时还留下的多是喝多了，拉着身边人絮絮叨叨地胡侃。

　　谢然坐了回来，木然地拿起桌上的杯子饮了一口茶，茶水寡淡，无甚滋味，他只盼着这宴席早点结束。

　　今晚他喝得不多，大部分酒都进了宋天川的肚子，他不想醉，也就没人能把他灌醉。

　　崔游拎着一壶酒，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坐在了他身边，拿过两只杯子倒满，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谢然。

　　谢然垂眸看着酒杯，不接。

　　他知道崔游是什么人，也从王府下人口中得知，这人也来王府提过亲，一个无情的浪荡子居然也想娶叶安宁，他一双眼中带着淡淡的敌意，审视着面前一身酒气的男人。

　　崔游看他不接，将酒杯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一挑眉笑道，“谢大人怎么连杯酒都不肯喝，你同他们喝却不同我喝，是看不起我崔某人吗？”

　　那人眼尾带着调笑，话末上挑，似带着一种男子身上不多见的媚态。

　　谢然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崔大人喝多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哎呀，不急，我还没喝够呢，”崔游将自己面前的那杯拿起来喝了个干净，打了一个嘹亮的酒嗝儿。

　　谢然微微皱眉。

　　崔游一无所觉，缓缓靠近微微后仰的谢然，眼中带着狡黠地笑意，轻声说道，“我若是你，就将那姓江的一只手砍下来，让他后悔自己的轻薄之举。”

　　谢然眼皮一跳，直视崔游的眼睛。

　　崔游朝他眨眼，一副“你别装了”的表情。

　　谢然波澜不惊道，“崔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崔游早料到他的反应，笑意更大，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你啊，还是心不够狠，要成大事就要心狠。”

　　谢然见他醉得厉害，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叫了两个人过来，将崔游扶着往门外去。

　　崔游一副没骨头的模样，懒懒地回头看了谢然一眼，嘱咐道，“记住我说的话。”

　　谢然冷眼看着，将宾客都送走了，他才朝西院走去。

　　天黑透了，一轮圆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将庭院里照得亮堂堂的，风动鸟鸣，树影幽深。

　　钟信跟着谢然一路到了叶安宁的院子，进了一道月门，眼前黑漆漆的，没有一间屋子亮着烛火。

　　钟信心里咯噔一下，暗暗思忖，怎么也没人给谢然留灯，合该点一夜的龙凤烛也没燃着，这黑灯瞎火的是要把人往外赶吗？

　　主屋门口守着两个丫鬟，见谢然朝这边走来，忍冬上前一步轻声说道，“郡主已经睡下了，郡主浅眠，郡马是否先到客房歇息一晚？”

　　其实叶安宁早在成婚前就命人收拾好了谢然的屋子，那意思分明是要分房睡，但叶安宁睡得急，他们也没来得及问要不要让谢然今日就搬过去住，现在也不能把人叫起来问。

　　忍冬猜测叶安宁大概是不想和谢然同房的，于是做主让谢然先去客房睡一晚上，之后如何等明日她请示了叶安宁再说。

　　谢然抬眸看着黑洞洞的屋子，微微皱眉。

　　钟信心里哀叹了一声，这才刚成婚第一日，谢然连郡主的屋子都进不得，院子里的下人该如何看待他们，以后对他们哪会有好脸色。

　　入赘的男子，若是不得妻子的心，这以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这才是第一天啊，往后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