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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欣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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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给叶安宁倒好了茶,随后进厨房忙活去了。
袅袅青烟从烟囱中溢出,几声狗吠自远处传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味。
红尘烟火,热络人间。
叶安宁品了一口茶,满足地眯起了眼。
柳素心怕叶安宁一个人在院子里寂寞,洗了一筐子菜,拿到院子里摘,边摘边聊天,多数时候是她一个人在说。
说着说着,就说起了谢然。
“谢然刚来的时候啊,又瘦又小,跟一只小猴儿似得,衣服短了也没人帮着买,说起来他有家,但其实跟外面放养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想到旧事,柳素心哀哀地叹了口气。
“他比其他孩子来得晚,落下了功课听不懂讲书,宋方砚又是个直脾气,不懂得心疼人,谢然挨了骂也不吭声,就那么默默地站着,下了学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背书,有时候晚上也不回去,就睡在学堂里,那谢家也没人出来找他。”
柳素心满眼都是心疼,“那么小的孩子,没人管就自己学着照顾自己,天冷了热了,感冒发烧了,没人发现他就一个人熬着。”
没人心疼的孩子,总是比别人先长大。
叶安宁忽然想到,谢然曾说过,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谢然在大雪天外出倒在了雪地里。
他为什么要在大雪天外出?又怎么会倒在了雪地里?
难道是生病了,晕倒在了去医馆的路上?
心里忽然有些难过,也有些心疼。
柳素心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谢然是个要强的,没多久课业就超过了其他孩子,宋方砚看出他是个可造之材就单独给他开了小灶,谢然也争气,就这么一路考中了状元。”
叶安宁垂眸盯着杯子里的茶叶看,思绪纷乱。
原来幼时有这样的经历,难怪他会说师傅师娘对他很重要。
那些无人关怀的夜晚,他的心里大概是憋着一口气的吧。
想要证明自己,或是想要离开谢府。
柳素心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笑了起来,“谢然这孩子从小就沉默寡言,但其实他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有一年我摔断了腿,走路不方便,谢然就给我做了一把拐杖,也不让我干重活儿,比我那亲儿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若不是亲耳听到,叶安宁其实想象不出来谢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他好像永远都是冷淡的,不管离他多近,中间都好像隔着千山万水。
叶安宁想象幼时的谢然,在学堂读书,在厨房烧火做饭,给师娘做拐杖,那张清冷淡然的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那时的他对未来,又怀有怎样的憧憬呢?
厨房里米饭的香味儿飘了出来,枝头的灰雀落在地上,四处找吃的,一片叶子落在了下来,灰雀呼啦一下展翅飞走了。
柳素心拢了拢盆里的菜,感慨道,“谢然这孩子小时候过得苦,长这么大没遇着多少善意,磕磕绊绊靠自己走到了今天。”
“他这人喜欢把所有事儿都埋在心里,遇着难处也不会跟我们说,我知道他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是为我们着想。”
柳素心抬眼,朝叶安宁看去,郑重道,“还望郡主往后能善待他。”
对柳素心来说,谢然就像她的半个儿子,她不能不为他的未来担忧。
叶安宁能感觉到,柳素心是真的关心谢然,她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叶安宁明白谢然的不易,对他多一些怜惜。
就算柳素心不跟她说这些,叶安宁也会这么做的。
叶安宁轻轻点头,“我会的。”
说完,她转头朝前厅的方向看去,透过半开的雕花窗子,谢然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入了眼帘。
那人的五官是耐看的,剑眉斜飞,凤眼半垂,鼻梁挺拔,薄唇紧紧的抿着,不知在想什么,表情是那样的认真。
虽然细节看不真切,但叶安宁知道,那眼尾有一颗暗红色的小痣,给那淡漠的表情上添了一抹躁动的艳丽。
叶安宁的眼神直直的,猝不及防那侧脸转头朝她看了过来,两道视线撞在了一起。
叶安宁慌乱地避开了眼,视线落在了一旁的茶杯上,那仓皇的模样仿佛刚才做了什么亏心事。
转瞬间她又反应过来,她有什么好心虚的,不过就是看了他两眼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思及此,叶安宁又瞟了一眼那窗子,谢然没再往这边看,正朝屋里的人说着什么。
“学生认为,此事尚不足以引起皇上的注意,”谢然沉吟片刻,说道,“或许时机未到。”
宋方砚捏着胡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二皇子叶轩接手了侵田案,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查明占了田的,要怎么判全看对方私下给叶轩交了多少钱,交够了钱的轻轻罚,没交够的正常罚,没交钱的重重罚。
叶轩手下的走狗甚至会虚报田产数目,本来只占了十亩田,因为没交钱,硬被说成一百亩,被冤枉的人无力反抗只好卖房卖地举债补上多出来的田产。
被查的人有两种,一种是中央和地方的官员,另一种是地方士族乡绅。
若这被冤枉的人是士族乡绅,他们无权无势只能认栽,若这被冤枉的人是地方官员,那这些人势必要更加变本加厉地搜刮百姓,随便捏造几个名目摊派下去,把失去的钱财从百姓那里补回来。
如此一来,受苦的还是百姓,日子久了民间必定怨声载道。
宋天川摇了摇头,“此事难办,二皇子盛宠正浓,又帮国库追回了大批田产,这时候谁能说他一句不好,皇上又如何能信。”
谢然对此不置可否。
宋天川接着说道,“或许皇上并不在乎这些,他需要的是充实国库,那些人也确实占了田产。”
宋方砚一脸不容置疑的严肃,“皇上信不信,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作为臣子就要直言上谏,将实情上达天听......”
“好了,”宋天川无奈地打断他,“不是人人都跟您一样,长了一副硬骨头,搞不好小命都没了。”
宋方砚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这时,小童从门外探出了一颗脑袋,叫大家去吃饭。
饭桌上其乐融融,没有了身份的束缚,叶安宁吃得很放松。
吃过了饭,谢然和叶安宁也该离开了,宋家三人将二人送到门口。
柳素心殷切地叮嘱谢然,“往后好好照顾郡主,到了王府要谨言慎行,记住了吗?”
谢然点头,“知道了,师母。”
宋天川有些看不下去了,“娘你也太唠叨了,谢初寒少年老成,他做事有分寸的。”
柳素心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跟宋家三人告别后,叶安宁和谢然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程似乎比来时的还要短。
叶安宁有些感慨,“你师傅师母对你很好。”
“是,”谢然抬眸,望进对面人的眼里,“我自小无人照料,师傅教我读书,师母为我裁衣做饭,待我如亲子。”
叶安宁庆幸地想,还好,谢然的日子虽然苦,但还有人真心关心着他。
迷茫的路上有人给他指引,助他成人,上天对他也不算太刻薄。
谢然回想起之前那匆匆一眼,迟疑着问道,“之前,郡主隔着窗子看了许久,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在他回头之前,就似有若无地感觉到了窗外的那道视线,那眼神里似乎含着什么复杂的情绪,如有实质般粘在了他的身上。
谢然实在好奇,当时叶安宁和柳素心在说什么,是提到他了么。
叶安宁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立马否认,“没有许久,只是偶然看了一眼,你就回头了,你别想多了。”
谢然了然地点头,“是我多虑了。”
叶安宁突然好奇,“你多虑什么了?”
谢然默默地看着叶安宁,直把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了起来,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以为师母在跟郡主说一些关于我幼时的旧事,她心疼我,大概会说我过得很苦,但其实我并不觉得苦。”
面前人近在咫尺,眉目如画美得那么真实,一伸手便能触到。
只静静地望着,便让人移不开眼。
往事如梦似幻,郁在心中的结眨眼就散了,世上再没什么比得上眼前人半分,若要得今日的甜必要遭往日的苦,那他也甘之如饴。
叶安宁细细品着他的这几句话,从中听出了几分别的味道。
他是在说,他并不需要别人可怜。
身陷泥沼却奋力向上走到今日,谢然靠的从来都是自己,不是旁人。
疾风才知劲草,谢然是强韧的,被人可怜是弱者才需要的东西,谢然不需要。
若是可怜他就是在看轻他。
叶安宁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笑了,“有时候我都觉得自个儿赚大发了,你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叫我得了。”
这话说得露骨,毫不掩饰欣赏之意。
叶安宁眼眸中带着狡黠的笑意,看得谢然呼吸一窒。
年少时的心事翻涌上来,曾经那些隐秘的渴望,撕扯挣扎的欲念,仿佛都得到了救赎。
暗无一丝星光的夜里照进了一束光,亮得刺眼。
他浸在一朝得偿所愿的欣喜中,眼神亮得似有星辰在闪烁,恨不得将那一字一句刻进心里,午夜梦回再拿出来反复地听。
好似迷途的路人终于找回了家的方向。
叶安宁看他愣愣地不说话,调侃道,“现在后悔可没用啊。”
谢然回了神,扬唇轻笑,“郡主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叶安宁自然不信他的话,却也大方地收下了这份恭维。
到了王府门口,两人告别,叶安宁下了马车,车夫驱车离开。
叶安宁转身往门口走,一道瘦小的背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王府门口跪着一个小乞丐,从背影看不出男女,守门的仆役嫌恶地拿扫帚赶人,“跟你说了府里不缺人,就算我们要找人也不会要一个乞丐,你快走吧。”
那小乞丐固执地跪在那里,不躲不说话也不离开,固执地像一根柱子。
仆役发了狠,拿扫帚使劲儿朝那乞丐身上抽了几下,“你怎么听不懂话,王府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吗,快走,别污了主子的眼。”
那瘦小的身影被抽得歪了歪,又很快挺直了脊背。
看来是个脾气犟的。
叶安宁被勾起了兴趣,走到门口,她转身朝那小乞丐看去。
看清了那乞丐的模样,叶安宁眼前一亮。
门口的仆役看叶安宁过来,慌忙弯腰告罪,“郡主莫怪,也不知哪里来的小乞丐妄想进府伺候,小的这就把人赶走。”
那乞丐抬眼朝叶安宁看,眼神里分明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
“慢着,”叶安宁将人拦了下来。
小乞丐挪了膝盖朝叶安宁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奴婢什么都可以做的,求郡主收下小云吧。”
叶安宁眉眼之间都是笑意,透过地上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她仿佛看见了那个日后为她洗衣做饭遮风挡雨的姑娘,那倔强的眼神简直同记忆里一模一样。
她竟不知小云是这样入府的,若她今日没撞见,守门的仆役是断不会让她入府的,也不知上辈子她费了多大的周折才在王府谋了差事。
还好她今日撞见了,不早不晚。
叶安宁蹲下,伸手拉起了地上的人。
“哎......”那仆役不明所以,看那金贵的郡主居然主动去拉一个脏兮兮的乞丐,瞬间瞪大了眼睛。
小云一脸茫然地被拉得站了起来,从那仆役的口中,她知道面前的人是郡主,但她不明白叶安宁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黑一白,尴尬地想把手收回来。
她身上太脏了,别污了贵人的衣裳。
叶安宁感觉到那双手的退意,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人往府里带,边走边说,“你不是想进王府吗,我现在带你进去。”
小云怯怯地跟在她身后,小声说了句,“我的手脏,您快放开吧。”
叶安宁没再坚持,放开了她的手,打量了她一眼,柔声说道,“一会儿去梳洗一番,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闻言,小云瞬间瞪大了眼睛,神色茫然又不解。
谢然让她来王府,她就来了,她自知王府规矩森严,不过是想来找一份粗使丫头的差事,做一些洒扫的活儿,没想到郡主却让她近身伺候。
像郡主这样金贵的人,身边伺候的都是精挑细选的,通常都是入府多年的老人,是经过考验值得信任的,她一个刚入府的小乞丐,怎么就被郡主看中了?
这一刻她怀疑自己耳朵坏了,微微有些眩晕。
叶安宁看她傻楞在那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她没有解释的打算,只问,“不愿意吗?”
小云如梦方醒,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愿意,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