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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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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座之人也晓得其中利害,都放轻了呼吸,等着听这两人要如何回答。
谢然垂眸深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江云卿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他注视着前方的地面,眼神微微抖动着,思绪飞速转动,似要把那地面盯出一个窟窿来似的。
片刻后,他豁然抬起了头,像是生怕被谢然抢了先,开口道,“依草民看,要解决北疆军费问题,先要恢复先祖所定之律,解决我朝官吏侵占百姓良田的问题,有了田,才有田赋,一旦发现违法者,轻则流放,重则剥皮,如此,便无人敢再犯了,我朝国库必定可以恢复前朝盛景。”
江云卿还是很满意自己的这番说辞的,他知道皇上最近在严办侵田案,那他就顺着皇上的意说,说皇上想听的,恢复先祖定的严律也不仅仅是他一人这么说,朝堂上这样想的人多了,也不算犯忌,他给出了解决办法,想着皇上听了应当会高兴的。
这番话既不得罪皇后,没开罪崔家,也恭维了皇上,还能显出他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的决心,江云卿心中窃喜,默默站直了身体,放松了下来。
叶禛听了他的话,却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话说得好听,却是半分都不实用,明显是只知纸上谈兵的书生之言。
恢复先祖之律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先祖一生征战无数从尸山血海中立国,立国之初朝野动荡民心不安,不用重典不足以安天下,而如今呢,天下承平已久,贪官污吏如野草般滋生,官场陋规大行其道。
这官场就像一个大染缸,不管你是什么出身,进去了就得主动适应他的规则,而这规则天然排斥清白的人,就算他是皇上,对此也无能为力,难不成他能把这天下的官吏都杀尽吗。
江云卿的话,也就是表面漂亮罢了,不能细究,叶禛颇有些失望,他看向旁边的谢然,“谢卿呢?”
叶禛看看他想了这么久,不知是不是答不上来。
叶安宁突然有些紧张,她仔细盯着谢然的脸看了片刻,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到底是胸有成竹呢,还是云淡风轻呢?
坐在谢然旁边的宋天川更紧张,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谢然抬眸,缓缓说道,“大梁共有两处粮仓,距离北疆千里之遥,粮草运到北疆只余十之二三,大量粮草消耗在了路上,兵书有云:千里不运粮,依臣看,北疆所需粮草或可让北疆的将士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叶禛的声线因过于惊讶而显得有些尖利。
四座之人也纷纷开始交头接耳,猜测谢然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莫不是在胡言乱语?”
“恐怕是想不出来有用的点子,只好胡说了。”
“这哪有让将士自己解决的?”
“将士都去解决粮草了,那谁来打仗,真是可笑。”
江云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哼笑,表情得意极了,他从没听说谢然有什么才名,想来他只是误打误撞中了状元,运气好罢了。
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说出了这种话,真是贻笑大方。
崔新柔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谢卿怕是喝得有些多了吧,既然不胜酒力就少喝一些。”
她忍不住嗤笑出声,这么不着边际的话亏他说得出来。
崔游却似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笑得极开心,他猛扇了两下扇子,说道,“不如谢大人好好说说,怎么个自己解决?”
崔新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心里充满了厌恶。
她这个庶弟自小就离经叛道,平日里不务正业只会些抚琴之类的乐师本事,简直就不配为崔家人。
此刻他不仅不帮着崔家,还一副好奇的样子,怕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叶安宁也将目光锁定在谢然身上,她很好奇谢然会如何应对。
她希望日后与她同行的是一个聪明人,若谢然应付不了今日的局面,那只能说明他不合格。
谢然似乎对他引起的骚动无所察觉,黑沉沉的眸底没有一丝波澜,他继续说道,“北狄人每年春日休养生息,秋日劫掠我大梁村镇,每次抢夺之物除金银之外,必有大量北狄人无法产出的日用之物,草原民族不事生产,又无法从大梁购买所需之物,因此才会无休止地侵扰边境百姓。”
“若是皇上准许与北狄互市,开放大梁百姓与北狄人通商,一来北狄人不用再冒着生命危险劫掠百姓,百姓可以免受侵扰之苦,二来我大梁物产丰饶,北狄的财富可以源源不断流入我大梁。”
“三来,镇北军可派出军队护送进入草原经商的商人,维护边境商贸秩序,从中抽取商税,以补粮饷之不足,如此年深日久,北疆之困自解,无需朝廷再拨银子。”
这就是谢然所说的让北疆将士自己解决粮草的法子。
北狄人生活在草原上,熬过了苦寒的春日后必会在春日好好休整一番,而过了水草肥美的夏日后,秋季正是战马膘肥体壮之时,加上秋日是农人收获的时候,这个时候劫掠是收益最大的。
北狄人每次劫掠的基本都是铁器、布料、食盐这些东西,他们自己无法生产又必须要用,无法从大梁购买就只能去抢,即使冒着极大的风险。
但大梁从未有过和北狄人互市的例子,先帝在世的时候,对北狄人的态度一直是强硬的。
此事非同小可,场中一时寂静无声,大家都在思考谢然的话。
片刻后一男子站了起来,神情激动,“我认为此举不妥,北狄人狼子野心,若让他们来我们大梁经商,那就等于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我倒觉得谢大人说得有些道理,”另一人站了起来,“这北狄人年年来犯,就像打不死的虫子,我大军就算深入草原也难以找到他们的踪迹,不如跟他们做生意将他们放在大军眼皮子底下看着。”
“公子此言差矣,北狄人奸诈狡猾,万一他们派了奸细探子进来,偷取我军情报,刺杀朝廷要员,又该如何是好。”
“我们既然放他们进来,肯定要拟定一个章程,肯定不能叫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场上之人各执己见争论不休,细想起来说的都有道理,难分高下。
江云卿站在谢然旁边,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情绪变了几变,最终又镇定下来,谢然说的这些确实超出了他的意料,但与北狄互市之事可不是小事,先帝与北狄打了那么多年,一丝一毫的退让都没有过。
若是现在让皇上和北狄互市,岂不是在示弱,岂不是说皇上不如先帝,江云卿觉得皇上听了谢然的话多半不会不高兴。
谢然早知他的一番话会引起诸多争论,但那不重要,他的提议是对是错,皇上听了高兴还是不高兴,他都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赐婚,他不能输给江云卿,不能叫叶安宁失望。
江云卿所言乍一听有理,但没什么实用价值,他却是给出了实际可行的方案的,只不过,这方案要在合适的时候用,时机未到良策难行。
“好了,都别吵了,”叶禛提高了音调,场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谢卿的话有些道理,但北狄人也不可不防,此事留待明日朝堂上再议。”叶禛一挥手,谢然和江云卿转身坐了回去。
谢然一撩袍子坐了下来,他刚落座,旁边的人立刻凑了过来。
宋天川朝谢然眨眨眼,低声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办法,之前还藏着掖着。”
谢然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淡淡回了句,“坐好。”
宋天川见他又恢复了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悻悻地坐直了身体。
叶灵其实没太听明白谢然的话,她看场上不少人争论得厉害,但最后也没个结果,于是问道,“父皇,之前说是比试,那到底谁输谁赢了呢?”
提到这个,叶禛颇有些头疼,从两人的表现来看,自然是谢然更胜一筹,江云卿所言过于空洞又有讨好之嫌,谢然所言却有些合他心意,如今的大梁家底不丰大将凋零,实在不是对北狄大举用兵的好时候,互市或许可以考虑。
谢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另一个角度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可谓才思敏捷。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谢然一眼,想着,他不是有才能无才干,而是在故意藏拙,若不是今日之事,他或许要在官场上一直这么混下去。
但若他今日判谢然胜,那在有心人看来就是他赞成谢然的想法,有互市的意思,一些善于讨好钻营的人必然要做些什么,明日朝堂上不知又要吵成什么样子。
“依臣妾看,还是江云卿的法子更稳妥些,”崔新柔说道,“而且侵田案皇上不是已经让轩儿着手去办了吗。”
崔新柔看见的可不是一场争论恶输赢,她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在她看来,这里头牵扯着崔家的兴衰。
若是这通商之法真被采纳了,那就说明北疆再无仗可打,那镇国公崔牧就不再是手握大军人人惧怕的大将军,而是大梁商队的保镖,再无尊崇可言,崔家必然走向下坡路。
崔新柔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她甚至已在脑海中想好了应对之策,只等宴席结束后,着人将她的意思传达给那些个朝臣。
只要朝中多数人反对,那这事儿就成不了。
叶禛刚想说什么,叶安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道,“皇上可不能偏私,您素来疼爱安宁,就成全安宁这一回吧。”
叶安宁难得露出小女儿情态,语气似在撒娇,又似在恳求。
叶禛到底是心疼她的,此刻心软了几分,笑了起来,“朕既答应你,就肯定不会反悔,既然你钟意谢然,那朕今日就为你们赐婚。”
说完,又看向谢然,“以后你要好好待安宁,知道了吗?”
谢然起身拱手一拜,认真道,“臣谨记皇上教诲。”
“好好好,”叶禛总算赐了婚,心情很好,又朝叶安宁嘱咐道,“以后嫁作谢家妇,要谨言慎行,相夫教子好好生活,知道吗?”
还没等叶安宁回答,谢然抢先说道,“皇上误会了,是微臣入赘,不是郡主嫁人。”
“什么?”叶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今日的谢然,又给大家带来了一点点小小的震撼。
“入赘?他说他要入赘?”
“没听错,这人怕是疯了。”
“好好的怎么要入赘,入赘的男子跟仆役有什么区别。”
“是谢然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还是有人逼他?”
谢然似乎听见了那句质疑声,他补充道,“微臣是自愿入赘,如臣所言,臣一直钦慕郡主,希望能长伴左右。”
叶禛倒是觉得有些看不明白谢然了,他既如此聪慧,又怎么要主动入赘。
“皇上,这是我们商议后的结果,”叶安宁也说道,“望皇上恩准。”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再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既然谢然自愿入赘,叶禛也乐得成全,正好这样不会委屈了叶安宁。
“好,准了,”叶禛笑着问道,“此事你可与允承商议过了?”
虽说是赐婚,但还是要考虑叶允承的意思,不过看叶安宁今日的表现,叶允承应当也是知道的。
“爹爹也是支持的,”叶安宁说道。
自那日见过谢然,叶安宁就和叶允承商议过了,比起嫁女儿,叶允承当然更愿意招个女婿入赘,这样以后叶安宁还是住在王府,一家人不用分开。
“那就恭喜了,”崔游端起酒杯,朝叶安宁和谢然抬了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