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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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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呀。”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和他母亲同行的邻居大妈,乔辛之前叫人张阿姨。
她瞟了眼乔辛母亲的脸色,小步向乔辛走过来:“这不是辛辛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辛低头和她问了声好。
张阿姨拉住他的胳膊,眼眶湿了些:“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回来一下,看看这在外面瘦得,受苦了吧。……正好到吃饭时间了,好好在家吃一顿你妈做的,”她踮起脚,压低声音,“你妈就是嘴上硬,心底可想你了,赶紧说两句好话,之前那事儿就过去了。”
最后,她拍了拍乔辛的后背,用力把他往自己母亲的方向推了推。
乔辛像个木头似的,呆呆喊了声妈。
站在原地,没再敢说话。
“阿姨。”顾淞突如其来的声音更让氛围变得僵持。
乔辛心惊胆战,吓得腿都在打哆嗦。
久到让乔辛足以停滞呼吸的寂静。
“上来吧。”母亲留下一句话,率先上了楼。
直到乔辛坐在餐桌前的时候,他还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母亲从开始到现在都沉默寡言,让乔辛他们坐下后便自己去了厨房。
乔辛本想有点眼力劲地一起进去,又被三言两语赶了出来,在餐桌旁坐立难安。
顾淞也厚着脸皮跟了进来。
在电梯里的时候,他还主动和张阿姨套近乎,说自己是乔辛的朋友。
张阿姨尴尬笑笑,难免探究地多看了他们几眼。
乔辛没漏过这一点。
他现在心中特别后悔,来之前光顾着想自己了,忘了撵走顾淞。
也没想到他还会跟上来。
但这时候他也没有心思和胆子同顾淞多说,只脑子空空,大气不敢出。
“这么害怕?”厨房炒菜声起的时候,顾淞侧身在乔辛耳边说。
乔辛被吓一跳,条件反射摇摇头,又点点头。
没看他,也没张嘴。
又过一会,母亲端了两碟子菜上来。
一盘素炒平菇、一盘过油肉,都是乔辛爱吃的。
她递给乔辛一双筷子,又在顾淞旁边放了一双。
“吃吧。”
乔辛顿了顿,闻言动筷,夹了一块平菇送到嘴里。
没有任何变化。
和自己以往数十年回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不仅有点鼻酸,低声叫了句妈,便再说不出话。只得狼狈眨眨眼,大口吞咽起来。
饭后,三人还是残留尴尬。
顾淞主动起身收拾碗筷:“阿姨,我来就好,您歇歇,这么长时间没见,正好能说说话。”
说完,便很快给乔辛和母亲腾出了空间。
但母亲看起来还是不太放心。
她往卧室走去,乔辛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等卧室门关上,母亲坐到床边上后,乔辛才跪在母亲身前:“妈,对不起……”
话刚出口,母亲的眼泪就汹涌而下。
她紧紧咬着嘴唇,脸上的肌肤都绷起来,凸出冷硬的骨骼形状。
她用力给了乔辛一个耳光。
乔辛偏过脸,眼前很快模糊不清,却丝毫不敢让泪水落下来。
他只能哽咽着继续低声道歉:“对不起。”
“你还嫌伤我伤得不够?”她颤抖着手指着自己质问,“带个男人回来。”
乔辛跪着往前两步:“妈,不是……,我和他现在不是那种……”
“我问你,”母亲打断他,“之前是不是他?”
乔辛眼泪终于扑簌簌掉下来,不敢说话。
母亲猛地站起来:“滚出去。”
乔辛吓坏了,握住母亲的小腿又马上重复着道歉:“对不起,妈,我知道错了。”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们现在真不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
母亲按着他的肩膀捶了两下,脱力坐回床上。
她哭得更加厉害了。
就和乔辛让她失望的每一次一样,哭得肝肠寸断。
乔辛几乎喘不过气,用头磕在母亲的膝盖上,一声一声说着对不起。
许久,他听到母亲的声音:“你要想回来也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好好做回男人。”
乔辛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了皮,血液筋脉都暴露在了冬日彻寒的空气中。
仿佛下一秒就会冻毙当场。
脑中嗡嗡作响,眼前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但他偏偏就能知道母亲此刻的神情,脸上的每一个毛孔和皱纹,镇静的睫毛和翕动的嘴唇,还有眼底深深的逼视。
乔辛抬不起头。
离开时,顾淞已经不告而别了。
乔辛和母亲道了声改日再回来。
一步一挪离开了家。
他如同被抽走了魂儿,走路和行尸走肉似的。
呆愣愣地只管往前走。
顾淞在楼下堵住他:“我听到你们在哭,就先——”他的声音突然顿住,掰过乔辛的脸,看到另一侧红肿的巴掌印。
乔辛推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顾淞抓紧两步追上:“我没想到会成这样……”他想碰又不敢碰,“对不起。”
乔辛一直闭紧了嘴唇不说话。
从坐上出租、到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区,他面色平静,眼底干涸,仿若在路上消化好了一切,旧事不必再提般心态豁然。
直至他到了出租屋门口。
他第一次把顾淞推进自己的房子。
然后他像个炮弹一样冲过来,死死揪住顾淞的衣领。
“为什么!我都说了我没准备好,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他愤恨地皱起脸,一道道裂痕蔓延至他的眼底,尘封的液体得到释放,似火山爆发一样来得迅猛。
他眼睛遽然通红,透明的血液淌下来。
“全都是你的错!”
他恨不得将顾淞打成世上最罪大恶极的犯人,恨不得让他知道是自己亲自想送他到地狱。
他恨不得……
顾淞也像自己恨他一样这么恨自己。
但是顾淞没有。
他拥住了他,他将乔辛包裹进自己的怀抱。
温柔地轻轻抚弄他的后脑。
“全都是我的错。”
乔辛整个人被困在他的双臂之中。
像小学第一次犯错被打时崩溃大哭。
眼泪浸透了他的整张脸,打湿了顾淞的大衣。
乔辛一下又一下用额头捶打顾淞的肩膀。
“都怪你。”
他恨之切骨。
乔辛最后哭到几乎缺氧。
晕眩得只能靠在顾淞身上。
顾淞将他扶到床边坐下,揉搓他发麻发凉的双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乔辛说,他还在麻木地掉眼泪,泪珠顺着他的鼻尖,嘴角,下巴,落到了顾淞的手背上。
他眼神跟着顾淞移动,求助。
“我做不到,我妈让我,让我结婚生子,我不行。”
“没关系,”顾淞说,“会有办法的。”
顾淞擦了擦他的眼泪,将他额上沾湿的头发捋到脑后。
认真看着他的眼睛。
“我来处理,好不好。”
他虽然听说过几句乔辛的家庭情况。
但从没想过是这样的。
之前他只以为乔辛的恐惧是来源于他喜欢多想的畏首畏尾。
却不知,原来这些恐惧竟然都持之有故。
自己还想擅自推动他去解决。
顾淞心中歉疚更甚。
思虑也更甚。
所谓的“办法”,无非也只能从乔辛的母亲下手。
其它的,想来乔辛清醒后也不会同意。
他抬眸,看到乔辛哭得通红的脸,湿哒哒的,连刘海和鬓角都湿透了。
大概是脑子迷糊了,露出些孩童般的纯粹,乖巧得任由自己搓手,眼睛也一眨不眨跟着自己,明晃晃地依赖。
……好可爱。
顾淞隐秘地火速感慨了一下。
脸上还是一派正经。
又给乔辛擦了一次眼泪。
果然,第二天乔辛清醒过来后,一大早就来找顾淞。
让顾淞不要多管闲事。
看着他那张重新恢复冷谈疏离的脸。
顾淞不禁可惜,嘴上倒是好说话地应了下来。
之后乔辛便很少见顾淞了。
这的确是他心中所期盼的。
他将所有过错劈头盖脸打在顾淞身上,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蛮不讲理,他是非不分,他憎恨,他埋怨。
他在顾淞面前展露自己最低等乖戾的一面。
来逼顾淞厌弃,逼顾淞离开。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没有错。
就连走到母亲小区的时候,他都曾心怀侥幸地妄想过母亲原谅自己。
怀有过这种想法,是他的错。
无法做到母亲的要求,是他的错。
当年父亲被气死,是他的错。
喜欢男人,是他的错。
打碎了父母的期待,是他的错。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都是他的错。
乔辛清楚的。
他更没脸去见母亲。
那天,他什么都没说,母亲却当是默认了。
他临走时,母亲唤了自己一声。
在客厅中,她与自己遥遥相望。
她用无声的眼神告诉乔辛,做个男人再回来。
乔辛做不到。
他不是母亲期望中的男人。
他没有反驳的勇气,更没有面对的勇气。
所以他再次逃避了。
起码在这往后的几年中,他还是宁愿流浪在外,做个令人失望的缩头乌龟。
可他万万没想到。
顾淞会瞒着他再去见了自己的母亲。
乔辛只是那天有事去了趟远处的城区,回来时从地铁上早下了一站,慢慢挪着脚步往家走。
路过的地方是一条商业街。
乔辛便亲眼看见,顾淞和自己的母亲先后从一栋大厦出来。
顾淞将手中的礼品再三递到母亲手里。
母亲的神色并不好,一再推辞。
可最后,还是架不过顾淞的坚持,母亲不情愿地接过了东西。
坐上了顾淞叫来的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