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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流淌的赞歌 ...

  •   “醒醒……”
      朦胧中,似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哥哥……”
      那声音带着点点哭腔,如泣如诉。
      林逸费力的睁开眼,入眼所至皆是一望无际的白,模糊着看不真切。
      缓了好一会,眼前不断震荡的景象才彻底停止,这应该是一个房间,观察房间的陈设……这应该是医院的病房?
      房间很昏暗,拉紧的窗帘甚至没有透进一丝光亮,只有天花板上一个碎裂的灯泡投下些许昏黄的光——林逸正躺在一张白色的病床上,旁边的台子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台子上还有一束早已枯萎的鲜花。四周空荡荡的,看起来并没有除了林逸之外的人存在,只在床的对面有一个巨大的柜子,里面摆满了医疗用品。再远一点的墙角有一个人型的白色雕像,在暗黄的光晕里看不真切。
      不知道是灯泡的滋滋声还是耳鸣的声音,亦或是他脑海中的电波声,林逸尝试着召唤系统,但始终未听到那熟悉的温柔声音。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不,这不对,这不是……
      这不是她!
      他不是林逸!
      林逸惊恐的摸向自己的脸和身体,并不是以往那种熟悉的触感,这一次,她似乎变成了……一个男人?
      林逸迫切的想要起身看清自己的面容,但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让他直接从床上滚落下来,他痛苦的趴在地上,脑海中有一万个“为什么”的疑问在疯狂的叫嚣。
      系统怎么没有出现?她为什么在别人的身体里?还是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阵由远及近的哭声将林逸拉回现实,那声音既像婴儿的呢喃,又似少女的悲泣,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又似乎离得愈来愈近了,那声音像是来自外面的一条走廊,但奇怪的是,林逸并没有听到任何人走路的声音。
      他想到刚刚这地方就静的瘆人,而这一缕哭声更是悠悠的回荡在这附近,不禁让人汗毛直立。
      林逸不敢妄动,他看到门缝里透出一束光来,但很快的过去了,随即一个模糊的虚影转瞬即逝的略过。
      还有别人?
      不,那不是人!
      人走路不可能没有一点声音,影子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墙上!
      林逸死死的盯着那一道缝隙,哭声又由近及远的一点点消散了,不知是恐惧还是迷茫让他久久的没有爬起身来,久到他甚至觉得刚才听到的和看到的不过是他的想象,但他又笃定那奇幻的一刻绝非幻觉。
      他尝试着静下心来思考,却又听到了耳后淡淡的呼吸声,一阵气流扑到了他的脖颈上,林逸知道自己的背后一定全是冷汗,身体先他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僵硬的转动了脖子……
      一瞬间林逸与身后的雕刻人像四目相对,惊的林逸连滚带爬的倒退几步,他看到雕像缓缓向他走来。
      那座雕像通体雪白,类似欧洲中世纪的雕刻技艺,雕像的容貌宛如少女般艳丽,但悲天悯人的神色又使她显得格外圣洁。
      “林逸……”
      雕像的嘴没有动,但林逸知道那是由她发出的声音,“……好孩子,跪下来吧……保佑……献祭”那是一系列支离破碎的音节,似乎有什么东西阻隔了林逸去听和理解她的话。“虔诚……祈愿……庇佑”林逸看到雕像的眼睛竟流下一行血泪,“……她会痊愈”。
      林逸突然感受到极大的痛苦,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挣脱出来,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弥漫了他的整个眼眶,又汩汩的流了满脸。
      他在为谁而哭?
      “我曾幻想着,那一张沉甸甸的纸,会成为我唯一的救赎。”
      谁在说话?
      眼前的场景飞速的变幻,林逸似乎被一阵巨力极速的扯向了另一个空间。林逸看到了自己,或者确切的来说,是那个“他”。
      林逸看不清他的脸,他的面容似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林逸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像缺水的鱼那样。
      “为了拯救安,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
      “我该怎么拯救她?”
      林逸看到他的脸上露出痛悔的神色,但下一瞬,他的眼中便浮现出明亮的希冀来。
      “你来了。”
      他似乎看到了林逸。
      他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雾气,林逸觉得他在一片迷蒙中看向了自己,她看到他的眼中流动着奇异的光彩。
      “林逸,”林逸看到他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怔愣,“谢谢你来到这里。”
      “我曾尝试过打破命运的桎梏,但时代的烙印,非我一人之力可改。”
      “在暴乱过后,崇尚武制治理国家的奇异国为了重建秩序,划定每年2月初于都城举办“死亡狂欢”的盛典,以殉道者自相残杀的惨状震慑底层人民,以维护威权统治。”
      “很难想象吧,最一开始,奇异国崇尚建设的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社会,每个公民都为这一美好的愿景付出过血与泪的代价。”
      “经济的富裕和科技的发展并没有扼杀不平等的种子。在高速发展的过程中,自然不再成为人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逐渐凌驾于自然。”
      “没有人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高度发达的教育也没有彻底泯灭人的劣根性,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的。”
      “这不仅是一次失败的实践,更随着暴乱愈演愈烈,善良人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污蔑、欺诈等不良事件逐渐大规模的发酵。”
      “人依然被分成三六九等,从未实现过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每个人都被无形的绳子束缚在原地,难以挣脱。”
      “我不满我们所受到的待遇,”他摊开手,眼睛因为愤怒而变的鲜红,“为什么要大部分人为少部分人创造乌托邦的世界呢?”
      “那时我就知道,社会制度不是一点点烂掉的,它一开始就充斥着朽坏。”
      “我们高举着自由的旗帜尝试反击,”林逸看到他的眼中迸射出无与伦比的光芒,像翱翔在天空中的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似乎什么都不能约束住他,“但事实上,我们也难以创造出更好的社会制度。”
      林逸被他的话绕的有点晕,她大概知道“自由、平等”的意义,但这些词汇或许过于高深,让人难以理解。
      “但我依然对改造这个国家充满自信,至少可以将一切打碎重来,或许人们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我唯一的妹妹倒在了风雨的前夕。”
      他突然双手捂住了脸,林逸难以看清他的神色,她看到他的肩膀剧烈的颤抖,林逸以为他在哭。良久,他又抬起头来,脸上却只有漠然的神色。
      林逸不能张嘴说些什么,她甚至吐不出一个音节来安慰他。
      “我不得不向他们低头,或许我是一个卑劣的叛徒……我的生命同样浅薄而渺小,安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了。我接下那张入场券,来到了这里。”
      “国家封锁了我们低等人的一切,尊严不能换来一片面包,病痛时也难以寻到一颗药。垄断的食品、药品、经济……我们不得不臣服于此。”
      他的眸光一厉,脸上扭曲的浮现出狂热的神采,“我自愿成为殉道者向同类挥出屠刀……我愿意将我的一切奉献给至高无上的神祇,祈求庇佑。”
      “即使那是恶鬼,听命于他吧!我们已经做出了无效的反抗,你经历了那样多奇幻的故事,我相信你一定会有非比寻常的勇气。”
      “直视它吧,不要被你的心魔锁住,那是主办方用于迷惑你的!”
      “你会回家的!林逸。”
      男人像被风卷起的沙砾一样一点一点的消散了,林逸张嘴想再问些什么,却依然不能表达任何语句。
      “所以我到底要干什么……系统又在哪里?”
      “他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啊?盛典又是什么?”
      “这是什么世界?还是另一个时空?”
      林逸几乎要疯掉了,她感觉自己的疑惑像一团乱麻般缠绕在一起,憋的她喘不过气来。
      幻境世界像被打破的镜子一样碎裂成了一块块残片,一阵恍惚,林逸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房间。
      房间的陈设并没有什么变化,那个神秘的雕像依然沉寂在没有什么光亮的角落,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
      林逸轻手轻脚的从地上爬起,克服着恐惧凑到雕像的近旁查看。
      雕像的底座刻画了两个潦草的字,像是后期人为加上去的。
      “圣女”。
      林逸尝试着拉开积满浮灰的窗帘,她被动作掀起来的灰尘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她尝试着眯起眼睛向外看去,窗外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只在大概极远极远的地方有两个醒目的红色大字。
      处决。
      能感觉到那两个字离了极远,却出乎意料的清楚,容易辨认。但四周又的确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分明,不像是夜晚——没有月亮、星星,没有一点光亮。
      两个字在黑漆漆的天幕里一动不动,似乎仅仅是窗外景色的组成部分。
      这太诡异了!
      “宿主!”
      重新听到系统的声音,林逸几乎忍不住要喜极而泣,立刻就从紧张的氛围里抽离了出来。
      “宿主,因为发生了一点小故障,我来晚啦!但是我们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可以回家了!”
      林逸赶忙询问:“快说快说,这次是什么任务?本小姐一向锦鲤附体、逢凶化吉!”
      “宿主,这次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任务。”
      林逸石化般怔在原地。
      “不怪我啊宿主,这次的任务字条上只有“拯救”两个大字,我怎么找,也实在没别的线索了啊。”
      “那我该怎么办!这是什么鬼地方啊?还有我怎么就变样了?连性别也变吗?”
      “害……宿主,上级检测到这个世界的构造发生了彻底的崩坏,应该正是邀请您来拨乱反正的!您在前四个小世界中均获得了成功……正是,经验丰富嘛,哈哈哈。”
      林逸一头黑线。
      “这个世界也太云里雾里了,那男人说话也没个重点内容,其实听了半天我也搞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宿主,其实我也不懂,可能他的内心里也在激烈的斗争吧。”
      “所以为什么我会跑到别人的身体里来啊?之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呵呵,宿主……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崩坏太严重了,上级认为您不能直接空降进来,造成的波动太大可能会彻底破坏世界发展的!所以……就把你传送到这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上啦!”
      “怎么让本小姐一个阳光美少女变成神神叨叨的奇怪男人啊!真不厚道。”林逸不禁吐槽,但她随即又想到什么,“那他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系统挠挠头:“他好像和你共用一具身体,不过不要担心,当然身体的控制权大部分还是在你手里啦,他只能不定时给点小建议什么的。”
      “啊,那我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在他的监视下,这让我很难放开手脚去做啊!”
      “宿主,总归有个人给你建议还是很好的啦。”
      “哎,统子,我能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吗?刚刚对话的时候太模糊了,根本什么都没有看清呀。”
      “稍等哦宿主,正在生成……”
      少年大概15、16岁的样子,因身材高大,言辞深奥,林逸一度认为他是个深谋远虑的成年男人,没想到是比林逸还小的未成年弟弟。尽管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但少年的脸上已经完全脱去了稚嫩,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情态。他的肤色极白,透露出不健康的病态体貌,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少年凌厉的眉峰下有一双明亮而忧郁的灰色眼睛,里面暗流涌动是林逸窥探不出的情愫,他的鼻梁也相当高耸,像林逸在之前世界曾看到过的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也因为浓浓的愁绪而微微抿起,整个人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苍白而有力。
      “随着社会天平的倾斜,终于有人站出来反抗,随着声势愈发浩大,一场突如其来的起义席卷了奇异国,林逸的父母均死于那次暴力镇压的冲突中……这些起义者的后代遭受着比之前更甚的惨无人道的待遇。”
      “16岁的林逸和妹妹安相依为命已经近五年了。12岁起,林逸被迫前往矿上工作,次年因矿洞的高频磁场使他出现了贫血症状,但因为政府对暴动地区实行的医疗封锁政策,他并未得到相关的治疗。”
      “怎么会?!”林逸感到惊讶。
      “甚至没有一片药……他每日工作12小时的薪酬仅能换取堪堪够两人充饥的几片面包,除此之外,他有过多次边境线偷猎的前科。”
      “8岁的安在一场大雨后高热不退致使罹患肺炎,这也成为了压倒林逸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逸又想到了他眼中流动着的别样的光彩,她想,他曾也是怀揣着希望的吧。
      “叮铃铃……”
      一阵巨大的、持续的铃响突然撕破了原有的死一般的寂静,林逸被这声音惊的一怔,缄默着等待即将到来的厄运。
      机械的电子提示音响起,不带一丝感情。“重要提示:因盛典人数不足开场人数的20%,盛宴狂欢将进入处决阶段。重复。”“处决阶段可能会对周围的环境和事物造成改变,请尊重自己的直觉,随时保证灵台清明,不要迷失……愿圣女庇佑你们。”
      “宿主,看来这个盛典已经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该到你逆天改命的时候了!”系统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带了几分急切,“首先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等下等下统子,我贸然出去,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啊,毕竟刚刚还有不知名的黑影略过去……也不知道是鬼是人,是鬼反而还好点,人心岂不是更可怕?”林逸想到自己曾玩过的密室逃脱游戏,“我想我应该先在这个房间里找找线索,毕竟我还不清楚游戏规则,更对这片区域一无所知,好歹也得有个地图才能放心的出门吧!”
      “宿主你要小心点行事,刚才我听到什么处决阶段似乎会对周围的事物造成改变!你可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意外啊。”系统担忧的说到。
      林逸不耐烦的挥挥手,“好知道了,别打扰我思考,让我想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林逸首先检查了台子上那一束早已枯萎的鲜花,不过并没有得到什么线索,但可以观察到有不少干了的花瓣已经脱落下来,看样子摆放了好一阵时间了。随后林逸又仔细检查了床及附近的陈设,柜子是上了锁的,透明的柜门里面看起来也只是普通的医疗器械,林逸依然一无所获,只能推断出这个房间已经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空置了较长的时间。
      林逸失望的准备出门,他尝试着轻轻推动房门,却感觉门外被什么东西阻隔住了,他探出头一看,是有人用铁链扣住了他的房门,但好像并没有上锁。林逸几下就解除了铁链的限制,他发现这具身体虽然略显虚弱但仍十分有力,手心的茧子就记录了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痕迹。
      他蹑手蹑脚的走出门,看到了走廊上呈现的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碎掉的玻璃碴子,衣料残片和武器的零部件,一个接触不良的灯泡在走廊尽头不停闪烁,映照出墙壁上喷射状的干涸血迹,林逸推测这里大概发生了一场械斗。
      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让林逸蹙紧了眉头,他捏住鼻子,竭力往气味来源的地方靠近。他扭过头不忍再看,那是一具已经腐烂出白骨的难以辨认的人类尸体,在寒冷的走廊也引来了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蛆虫。
      同类的死亡气息让林逸感到恐惧和颤栗,这位不知名的殉道者似乎也昭示了大多数人的结局,林逸不禁构想起自己任务失败的最终归宿,但她无法,只得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坚持一直向前走。
      恐惧源于未知,林逸不知道一扇扇门后究竟存在着什么,这个地方太诡异了,敏锐的第六感让他觉得暗处一定蛰伏着一些危险的东西。保险起见,林逸并没有选择进入任何一扇开或关着的房门,他只沿着墙一直向相对光明处走去。
      医院的走廊并不算绕,但林逸每走一步都会感觉到眼前的场景发生了一次新的变化,这种陌生感让他感到不安,他感觉到自己的记忆似乎发生了篡改。
      越来越近了……林逸在漆黑的楼道前打起了退堂鼓,早知走廊外面是这样一番光景,还不如在房间里暂时苟着,伺机而动。
      林逸推开通向楼道的大门,掀起的灰尘呛得她猛咳几口,楼梯间看起来似乎空无一人,只有头顶的逃生通道标识幽幽的散发着红色的微弱光芒。
      墙上有一张模糊的楼层图,里面标识着这间大楼的主体是医院的住院部,共有八层,林逸正处在第四层。
      “呜……”
      那熟悉的哭声又来了!
      林逸眼看着墙上的地图发生扭曲,又极速的展开,一道强光从地图中倾泻而出,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将猝不及防的林逸直接拉入了地图。
      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哥哥,他们放我进来了!”
      林逸费力的睁开眼,一种极度的困倦铺天盖地的席卷了他,眼前的小女孩有一头乱糟糟的枯草似的头发,苍白的小脸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咳咳……哥哥,你真的要去盛典吗?”小女孩雾气朦胧的灰色瞳孔里似乎强忍着泪水,她颤巍巍的像林逸伸出手去。
      林逸不禁想到自己儿时经历的一场重感冒,独自在家的她因为耽搁病情演变成了肺炎,小女孩的症状典型就是……
      柔软寒凉的触感让林逸回过神来,小女孩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哥哥不要去!安有听你的话乖乖养病,安觉得自己好了很多了!等坏蛋们把你放出来,我们就一起回家!”
      放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林逸抬头环顾四周……这不就是之前的那个病房吗!
      “哥哥!”小女孩看见林逸一直处在茫然的状态,急的再次呼唤他。
      “我没办法。”林逸喃喃道,她已经知道了他不得已的选择,没法替他阻止一切的发生。
      “什么?哥哥……”
      “我答应你,”林逸抬眸对上女孩急切的一双眼,“我会尽一切努力平安回来。”
      小女孩几次张嘴却又说不出话,只有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她弯曲小指,“拉勾,哥哥。”她嗫嚅着“对不起……”
      不知为何林逸对这个小女孩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或许是这具身体本来的情感,或许林逸也看到了自己儿时的影子,那个似乎一直在追逐的父母,等着他们回头看看的小小的她。
      现在她面对小女孩的心情,恐怕正如当时的父母那样吧。
      她所背负和承担的,让她无法轻易许诺。
      但林逸还是拉住小女孩的手,她愿意同儿时的自己和解,“我答应你,安,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她想到病床前的父母,不能失败,一定要平安回去!
      小女孩的眼中一瞬间就充满了神采,林逸仿若看到了自己看向父母的希冀,她轻叹一声,又道:“要好好照顾自己……”这句话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她苦笑一下,“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林逸第一次听懂了这几句话,她一直反感于父母的唠叨,但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这几句话里包含了多少的爱与期待。
      眼前的场景迅速变幻,一切又在极速的倒退,林逸已经不再挣扎,她任由着穿梭之门将她带往下一个未知的地方。
      “爸爸妈妈也是这样爱我……”
      林逸想,她会成功的,她就算不能改变整个世界,至少可以拯救安。
      一幕幕场景从她的眼前略过,有林逸和妹妹安相处的点点滴滴。安送穿戴整齐的哥哥出门工作,她脸上的不舍与担忧实在让林逸感同身受;安在家默默的等他回来,夕阳洒下,映照出女孩脸上的一抹晶莹;当他回到家,安又兴高采烈的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
      场景又迅速转到哥哥林逸,这一幕幕更是骇人。笼罩着死亡气息的矿井因安全措施不足,总会出现大大小小的事故,每次高强度的工作都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旁边突然累倒的人像死狗一样被监工拖出去胡乱埋了,人命视如草芥;不远处的矿井传来爆炸声,或许是一场塌方……
      他们都在和生活作斗争。矿井偷偷建立起了一个反抗的组织,联合其他被剥削的地域一起,不断聚集着资本与力量,因藏匿矿石被打死的人,因传递消息被枪决的人……古往今来,有压迫就有反抗,他们为了自己至亲至爱的自由与希望,愿意牺牲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
      林逸生活在和平年代,对这些事情感受不深,但在这一幕幕血与泪交织的惨状下,她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时代所迫,她理解林逸无能为力的痛,她理解他理想与现实相悖的苦,她会坚持走下去,不论为了自己回家,还是为了实现他的期许。
      雪落满地,安跪在一片寂静里,林逸试图呼唤她,但好像并没有声音传过去。
      “求圣女保佑我的哥哥……”
      庞大的圣女神像有着强烈的压迫感,在空荡的天地间尤甚,她悲悯的神色似乎同情一切,又似乎蔑视一切。
      雪落在安的身上,天色茫茫,四周空无一人。
      她的脸上是似乎披拂着圣光般的虔诚,雪色将她苍白的指尖染的通红。
      额头轻敲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我愿意牺牲我的一切,支持他想要做的。”
      眼前忽然变得光明起来,强烈的日光刺激的林逸不禁潸然泪下,她回首张望,眼前是一片废墟般的景色。
      坍塌的神像,爬满庙堂的藓类植物,百年古树缠绕着与废墟融为一体。
      机械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林逸心里一惊。
      “盛典仅剩最后的十名玩家了,开始角逐吧!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呢?”
      林逸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惑。
      “宿主宿主,这这这,似乎是真人吃鸡模式啊……”
      系统又聒噪起来,但莫名的让林逸感到安心。
      “真人吃鸡模式?”
      林逸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寒,这是要人们自相残杀?
      “宿主……把他们想成npc吧,我们别无选择了。”
      尽管经历了四个世界的考验,但这还是林逸第一次站上命运的角斗场,要她亲手解决掉一个个无辜的、有血有肉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份毅力和勇气。
      她想反驳系统,错的不是这些人,是这个时代,他们不是敌人,外面的操纵者才是。
      但她说不出口,她想回家。
      这团密密匝匝的心事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何况她身上还有另一个人的期待……
      放弃这些枷锁吧!
      她深吸一口气,主动走进了废墟。
      她会回家!
      废墟中央摆放着一个大的武器袋子,里面隐隐闪着兵刃的寒光。
      已经有急不可耐的几个人猛冲过去争夺起来,一个健壮的男人打倒了另一个黄发男子,却被身后的红发女孩一刀穿喉。一个鬼祟的黑发男孩绕到后面想要拿走武器,红发女孩发现后又上去追赶黑发男孩,地上的黄发男子赶紧爬起来翻找工具逃之夭夭。
      “宿主,我们别过去,先躲起来吧!”
      林逸悄咪咪的摸到一旁的柱子后,蹲在树荫下的一片阴影里。
      “我知道,我一般玩吃鸡的时候都是苟起来的。”
      身后又有一片喧哗的声音,林逸回身去看,是一个瘦弱男人用石砖猛击地上一个已经不能动弹的人,血和白花花的浆液流了满地,瘦高男人似乎还无知无觉,不停的砸着身下已经没有气息的死者。
      瘦弱男人癫狂的神态持续了不久,随后他又一脸如释重负的捡起已经浸满了血液的石砖,浑身颤抖着朝林逸的方向走来。
      林逸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暴露,但他知道自己迟早要被发现,于是他直接从藏身处现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瘦弱男人紧追不舍,林逸跑的飞快也顿觉手脚无力,脚滑了一跤眼看就要被追上,他索性滚到一旁的水池里。
      不知这具身体会不会水,但林逸只能强忍着恐惧向下钻去,池水清浅,水中有几缕藻荇随着水流飘动,忽然林逸感觉头部一阵剧痛,紧接着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出来,应是岸上瘦弱男人投掷的石砖砸中了他。
      林逸极力克制着钻出水面的冲动,又一块石头砸中了他的肩膀,他痛的连喝了几口池水又差点呛到,幸运的是他似乎有点水性,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游泳的姿势。
      不过,他真的快憋不住了……
      又一个坏消息,林逸发现自己的前方似乎是一整块坚硬的石壁,但他无法钻出水面呼吸,林逸清楚以男人的准度,只要钻出水面,他必然成为醒目的活靶子。
      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并出现虚妄的幻觉,恍惚中他看到了安含泪带笑的脸。
      一束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宿主,那有一个洞口!”
      林逸奋力朝着下面游去,水下的洞口极为狭窄,但林逸费力挤进去后,里面的洞壁变的越来越宽,终于他头顶一空,浮出了水面。
      他趴在池壁大口呼吸,感觉肺部仿佛要炸开一般,每吸入呼出一口气就袭来一阵剧痛,蔓延直到他的四肢百骸,头顶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很快就模糊了他的视线。
      该死……
      “醒一下!”
      林逸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个个小黑点,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极速的流逝,血似乎变少了一点,但仍在粘稠的流动着,他记得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本就是贫血的……
      他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池边。
      ……
      过了不知多久,林逸悠悠转醒,她摸到自己的头上有一片大叶子盖着,旁边一个小女孩正依偎在他身边。
      “咳咳……”
      “你醒啦?”小女孩转头看向他,小声的问道。
      林逸警惕的看向她,女孩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扎成麻花辫的两撮头发乱蓬蓬的,身上也积了不少尘土,浑身上下散发的让人怜爱的气质。
      “为什么?你明明可以杀了我……咳咳”林逸感到好奇。
      “我不会杀人,我们组队吧!”
      女孩靠近林逸,小声说“我知道你是反抗组织的一员,”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蛊惑性的魔力“我们一起毁掉它!”
      林逸默然,他不想横生枝节。
      “我已经用草药包扎好了你的伤口,让我们一起获得胜利吧!”
      “可是胜利者只有一个人……”
      “我会做很多事,不要抛下我,”女孩急切的拉住林逸的手,“我需要你,你也会需要我!”
      林逸嘲讽的笑了笑,虽然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想让我做你的刀?你也是这么活到现在的吧。”
      女孩眨了一下眼睛,但她的脸上只有无辜这一种表情,好像不知道林逸在说什么。
      “你既然能活到现在,想必是有过人之处的吧。”
      林逸提防的看向女孩发问,而后者只是亲昵的靠向他。
      “总之现在,我们是可以结盟的吧。”
      林逸长叹了口气,他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暂时他还不能独自一人生存,头顶的伤口也不知道恢复的如何了。
      一阵晚风吹过,林逸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看向周围,这似乎是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并不大,应是人为开凿出来的。
      林逸阻止了女孩想要燃起火堆的手,他担心有人会通过火光找寻过来,毕竟现在他连一件称手的武器都没有,更别提依然虚弱的身体了。
      头顶的洞口洒落下一片星芒,林逸抬头看向上方小小的一片星空,思绪万千。
      女孩依偎在他身边,很温暖,他没有拒绝,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林逸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了安,她的身体被高烧染的通红,虚弱的躺在塌上昏睡着,手中还紧紧的攥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小时候略显稚嫩的林逸和一脸幸福的麻花辫小女孩。
      照片的背面有两个字,回家。
      一缕熹微的阳光将林逸从梦中唤醒,他低眸看向旁边女孩的睡颜。
      她好像安,都有一双睡梦中微蹙的眉毛和紧紧抿着的嘴。
      林逸站起身来,他觉得自己好了很多,似乎又变的活力四射了。
      “走吧,”他摇醒一旁迷糊的女孩“该到我们狩猎了。”
      林逸寻到昨天放着武器袋的地方,不出所料,那里已经被洗劫一空。
      路边有一只被遗弃的染血短剑,林逸捡起了它。
      “让我们去找找贼。”
      路上有几具似曾相识和从未见过的尸体,林逸通通无视掉。
      他要报仇。
      “哗啦哗啦……”树林的一阵响动让林逸警觉起来,这绝不是风略过树林的声音。
      瘦弱男人忽然从一旁的林荫里暴起,禁锢住了女孩,“想不到你小子命还真大,都把你逼成那样了也能活,还找了个帮手。”
      林逸用短剑逼近瘦弱男人,他见状用刀抵住了女孩的脖颈,白皙的皮肤很快增添了一道血痕,“不想让她的脖子断掉,就扔掉你那把破剑!”
      林逸本来想无所谓的走掉的,但他似乎又被定在了那里。
      女孩的一半脸隐匿在光里,她没有张口,只一双眼睛泪眼朦胧的望向他。
      “总好过两个人都死,”林逸退了两步,他看到女孩的脸和安的脸逐渐重合起来……
      “丢掉剑,我放你们走!”
      林逸把剑丢到脚边,瘦弱男人警惕的看着他。
      “离那远点!”
      电光火石间,女孩迅速洒了一把粉末在瘦弱男人的眼睛里,瘦弱男人痛苦的蜷缩起来,用力的抓着自己的眼睛,仿佛要把它们抠出来。
      “哥哥!”
      恍惚中是安在叫他,林逸没有丝毫犹豫,捡起剑直接捅进了他的眼睛。
      “啊!”瘦弱男人目眦欲裂,另一只血红眼睛死死的瞪着林逸,死不瞑目。
      女孩扑过来抱住林逸,林逸正视着她。
      “你喊我什么?”
      “哥哥……”
      巨大的爆炸一瞬间席卷了这一片废墟,林逸看到眼前的尸体被飞溅的石块拦腰斩断,爆炸波不仅将他震飞出几米,更震碎了他的耳膜。
      嗡鸣声连绵不绝的在他耳朵里震荡,林逸张嘴,一涎血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来。
      小女孩呢?
      林逸爬起来,石柱后的黑发男孩好像被什么东西啃掉了半边脸,手里还紧紧抱着武器袋。
      林逸掰开他的手,武器袋里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林逸换了一把更称手的长剑,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
      他向着那个山洞走去,他想,女孩会和他在那里汇合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嘴里弥漫着厚重的血腥味,一片雾散开,他看到女孩站在洞顶,手里拿着一把弓弩。
      她的嘴张张合合,林逸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他只看着她脸上露出痛楚的神色。随后,她瞄准了他。
      林逸苦笑一声,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认清的。
      女孩拉满了弓,在那一刹那,他恍惚了一秒,眼前略过了一切的一切。时间像一条蜿蜒的河静悄悄的流淌了过去,他也被溺毙在那一片本不深的急流里。
      林逸掷出了手中的剑,他想,他们两清了。
      箭破空的声音飞速的从他身边略过,林逸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去,是那个红发女孩,她离林逸不过几米的距离。箭射穿了她的身体,她倒在一片血泊里。
      女孩软绵绵的倒了下去,长剑也同样贯穿了她的身体,她恍惚的张大了眼看着他,林逸看到她的口型在说:
      “我不怪你。”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
      林逸听到了那一首狂欢的乐曲,那是一首流淌着的赞歌,歌颂着圣女的庇佑,欢呼着胜利者的喜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走出场地的,两侧夹道欢呼的人群是那么碍眼,他无法描述出心中喷涌而出的复杂情愫。
      他无视了主办者们嘲讽的脸色,他拿到了最珍贵的药品和食物,他想,安或许有救了。
      她也可以回家了。
      安静静的躺在家里的那张小床上,像是已经睡着了许久。
      她手里攥着那张照片,麻花辫小女孩笑的刺眼。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那是!那是!那是安!他的安!
      一瞬间灵魂似乎被抽离到了体外,茫茫天地间,他像行尸走肉一样苟且求生。
      他想得到的,始终都没有得到。
      他在做什么呢?他该怪谁呢?
      他轻轻的把头靠在安的心口处,他似乎听到里面心脏碎裂的声音。
      他抱住她,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像一个易破的布娃娃,他想到她虔诚祷告的神采,他知道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惩罚。
      他不该接下那封邀请,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错了。
      ……
      恍惚间,林逸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道了一声谢,她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又沉睡了过去。
      林逸回家了,而林逸,再也没有醒来。
      他抱着他唯一的温暖,缓缓的阖上了双眼。
      时隔多年林逸还记得那个男孩的最后一句话,那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还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呢?”
      ……
      “不知你还会不会想起那些美到几乎要破碎的梦,那些被偏爱的有恃无恐的年岁,那些一夜一夜数着的星星,像某个?孩散落的?脏,那些黑暗中燃起的烛灯的微弱的光,柔滑刺痛的触感,一把蛋糕刀插进渐忘的记忆,似乎我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这一切,感受到未来,感受到他们,感受到爱。”
      再睁开眼林逸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父母,她所经历过的一切仿若梦幻,她紧紧的拥抱住他们,就像抱住自己的全世界那样。
      她想到自己经历的那一切……一切艰难险阻,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值得。
      所有人都惊异于林逸的变化,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中缘由,但或许也并不是——
      那些水晶总是在寂寥的夜色里闪闪发光,林逸抬眸看向远处繁星满天的星斗,小声的对所有人都道了声谢。他们教会了她太多。
      她人生的新篇章,也该开始了!她再也不是任何人,也会始终坚定的做自己。
      她会永远勇敢,永远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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