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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洗头 ...

  •   「一切伟大的德行都有荒谬的一面。」

      四月十三日,晚。

      巷子寂静,叫骂声随着铁门撞开冲向路口,人影从拐角小卖铺窗前掠过遮了下光,随后又一道人影跟上。

      路灯下尘烟四散,狗叫声吓得人回了神。

      “快跑啊!”

      凄厉的喊声回荡在森冷深夜……

      福春打个哆嗦睁眼,盯着窗子看了一会,窗帘透出的四方块淡光和梦里小卖铺一模一样。

      安谧深夜里空气净化机传来微微响动,睡在身旁的人翻了个身,福春摸摸他的脑袋,慢悠悠穿上睡衣坐在电脑前开始例行公事。

      “Hi.”

      “Hi from China.”这不是她第一次打招呼,福春驾轻就熟。她就这一句最溜,剩下的就是带着浓重口音的蹩脚中式英语。

      福春上过学,但小县城师资不好,英语课学的都是哑巴英语,敢开口说话也是这几天练出来的。

      一切都和往常夜晚一样,她扫一眼周围,把摄像头旁的小灯调亮些照在自己脸上。

      福春口语虽然烂但不妨碍聊天,有视频连说带比划也可以和对面外国人沟通,甚至有时都不需要她多说对面自己就直入主题。

      视频那头大胡子白男很快站起来解裤头开始动作。福春看了两秒点击鼠标换下一个。

      下一个也正干得热火朝天,她见怪不怪又淡定换了一个,有时赶巧一晚上能看见十几根。

      能用这软件聊天的基本都是想约会交友,福春也不例外,但她想好好聊聊,不用聊太多,确认对方是个正常人就行。

      “Hi from China.”

      “Guess what?I'm in Shanghai!”

      福春终于听懂了上海,她招招手又笑着打一遍招呼。

      聊了这么多终于碰上个正常人,小哥高鼻大眼还挺帅,福春赶紧拿出手机查单词和他接着聊下去。

      “My name is ……Lily.”她在一串英文名中挑个最好念的。

      “My name is Simon.”对方又重复一遍,“Simon.”

      “Simon.”福春跟着他念了一遍,两人同时坐在电脑前傻笑。

      “老师。”小帅哥指指自己,“Chinese teacher.”

      随后男人摆摆手很松弛地说道:“Kidding,English teacher.”

      福春捂住嘴咯咯笑个没完。

      床上的人动了动,她瞄一眼旁边,不耐烦把被角一掀盖住那人的脸又重新看向镜头。

      聊得差不多,她也要进入她的正题。福春解开一颗纽扣露出些微柔软弧度,她凑近拿起手机对着镜头问:“do you hav—— 微信?”

      小帅哥握拳佯装咳嗽挡住笑容,随后腼腆亮出二维码与福春互加。

      手机刚调出扫一扫,床上黑影跳起来窜到福春跟前冲着屏幕竖中指,骂了句:“fuck!”然后大手一扣将电脑合上。

      “你干嘛呀?”

      “汤春福,你能耐了,当着我的面跟别的男人聊骚!”

      房间灯光骤亮,一张唇红齿白的帅脸怒气冲冲瞪她。

      福春眨巴下眼睛理直气壮:“你让我找的。”

      软件还是他教自己用的,福春都当他面聊了好几天,这会突然发火什么意思?

      “不准再找了,明天就把账号注销!”陈悦目抖了抖被子背身躺下。

      福春也不生气,在床边抠手坐了一会又关灯躺回床上。

      夜里静悄悄,她沾枕头呼呼大睡,敞开的胸口随着浅浅呼吸规律起伏。

      陈悦目睁眼,倏地又坐起来看着熟睡的人生气。

      “你还睡挺香。”他想打醒她,手落下又变成轻轻抚摸。手指背触碰脸颊让福春感觉瘙痒,她抓抓脸,腿卷起被子翻了个身。

      陈悦目重新睡下,把手搭在福春腰上侧躺着将人抱在怀中。

      怎么就栽她手里了?陈悦目自己也想不通。

      *
      福春本名汤春福,福春是陈悦目故意把她的名字反过来叫,叫着叫着后来大家都开始叫她福春。

      他第一次见福春是在回家路上的那间发廊前,那时陈悦目刚结束一场企业党建教育培训。

      人来人往的道路上,陈悦目站在一边,隔着摆摊小贩和无数辆穿梭而过的小电驴一眼望见福春坐在店门前的台阶上。她手捻着一支一串红,摘下花朵倒过来吸花蒂里的花蜜,脚边散落一堆小红花。

      春夏交替之际明媚阳光照在她脸上仿佛点亮了整个世界,灰扑扑的大街只有她在的那个角落格外突兀。

      “密涅瓦。”陈悦目脱口而出,说完立刻回神,看见马路对面的人正回望自己。

      那双眼睛很好看,黑黑亮亮,映着灿烂的阳光神采奕奕。

      “新店大酬宾,洗剪吹半价40元!”福春抄起旁边的宣传单冲着他喊,“大哥,进来洗头不?”

      陈悦目迈出一步,一脚踩上泥地里的红色塑料袋,泥水溅上深灰色西装裤脚,远处小电驴哔哔按着喇叭疾驶而过。

      再抬头,对面的人不见了。

      从发廊里出来三四个人在台阶上东张西望,其中一人扬着自己包白纱布的耳朵破口大骂。陈悦目忽然感觉裤子动了动,一低头发现那人蹲在他身后。

      福春握住一串红仰望他,手放在嘴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人靠近了陈悦目又细瞧了几眼,怀疑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他退后两步,福春见他躲开又马上跑到后面的废弃铁皮垃圾车旁藏着。

      街对面那人捂住耳朵骂骂咧咧离开,剩下几人又回到店里。福春从垃圾车后出来将手里的花伸到陈悦目跟前。

      “送你,谢谢。”

      被摘剩的几个花骨朵接在细长枝上在风中瑟瑟摇曳。

      从来没人给陈悦目送过花,他还以为要等到下葬那天才会收到。

      “他们为什么找你?”

      陈悦目没要她的花,转而和她站在街上聊起来。

      “我把那人耳朵给剪了,他非让我剪的。”

      陈悦目幸灾乐祸。

      “你笑什么?”福春不解。

      “不能笑吗?”他收敛笑容。陈悦目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幽幽的没有一点温度,好看却渗人。

      “能!能笑。大哥,你进去洗头不?”

      “被你剪了耳朵怎么办?”

      福春一边做着洗头的动作一边解释:“我不剪你耳朵,我只洗头还不行嘛!”

      动作有点蠢,蠢得有点可爱,但陈悦目觉得蠢会传染。

      “我不让傻子碰我。”他摇摇头,转身离去。

      半小时后,陈悦目反悔了。

      他站在发廊门口,西装革履换成卫衣帆布鞋,只有头发还像半小时前那样梳得整整齐齐。

      “五号!洗吹一位。”门口迎宾小弟朝店内大声喊,“五号!”

      “来了!”一道细瘦身影从旁靠近,黑色工服衬得那张脸更加红润俊俏。

      福春看见来人睁大眼指着对面说:“呀你来啦!骂我傻子那人。”

      带客小弟不好当着顾客的面教训福春,只能瞪她一眼赶紧接话:“先生,先给您换件浴袍。”

      “不用。”陈悦目盯着福春看,后者很机灵地招呼他进里面洗头的区域。

      “坐,我给你拿个毛巾。”

      一整排洗头床只有一个人在洗。福春一手指向空着的位置,另一手从旁边消毒柜抽出两条温热毛巾给陈悦目披上。

      毛巾质地偏硬,从领口塞进去触到皮肤时陈悦目下意识躲开。一同伸进领口的手指触碰到他的后背,两人同时一顿,随后福春把毛巾给他仔仔细细掖好。

      “把毛巾围上,省得一会衣服沾水。”她笑呵呵解释,手扶住陈悦目的肩膀让他躺在洗头床上。

      比起其他刚入职的学徒福春多了份从容和热情,但动作又很生疏,有种随时捅娄子的感觉。

      脑袋顶上传来椅子拖动声,一双手伸到陈悦目面前晃了晃。福春声音放缓对他说:“这是要用的洗发水,给您闻闻味道。”

      她说着把梳整齐的发型拨散,打开花洒调节水温。

      淋水声充斥在陈悦目耳边,头发被一点点打湿。福春将洗发露倒在手心,打出泡沫开始给他搓洗。

      细长温暖的手指伸进发间游走,手指肚在头皮上不停搓挠。

      “这个力度可以吧?”昏暗的氛围和水声让人犯困,声音从上方传来,“大哥,第一次来洗吗?”

      陈悦目不做反应。他没在这种地方洗过头,平时也不爱和别人闲聊。

      福春安静了一阵,两只手直接开始在他的头顶上按揉,又搭话:“给您按按头肩。”

      手从头顶一直揉到后脖颈,就着打在头发上的那点廉价洗发露做润滑一路向下按到脖子,最后甚至伸进领口揉肩。

      “大哥,您常看电脑吗?肩颈真硬啊!”

      耳边喘息与温腻的触感让陈悦目感觉舒服,本应是冒犯的动作到福春这被破例接纳,更在她手摸上肩胛肌肉时不觉动了动,本能地想要得到更多。

      陈悦目这点龌龊心思并没被察觉,福春依旧吭哧喘着气按摩。

      “大哥,我们店现在也卖养生精油,纯天然中草药熬制淬炼,不伤皮肤养护肝肾……”

      她脸皮厚,搭了几次话就开始热情推销,见陈悦目没反应就一直说,说的人受不了紧皱眉头才停下。

      安静的间隙陈悦目闭眼揉揉眉心,还没享受片刻清净便被一块烫毛巾直接呼上眼睛,刚才被按舒服的后背瞬间炸起一层冷汗,他猛地掀开甩掉。

      “shit——!”

      毛巾甩在隔壁大哥裆上,大哥睡得正香,迷糊间吓得嘣了一串屁,味道在狭小空间内几何式扩散。

      隔壁洗头小弟嗷嗷叫着把毛巾拿开。

      陈悦目暗骂一声,翻身坐起来走人。

      福春按住他,弯下腰朝他眼睛上吹气,“不烫了,我给你吹吹。”

      这种哄小孩的话他从上幼儿园起就没再听过。

      最后一次是七岁的陈赏心对他说的。

      “你在干什么?”陈悦目问。

      福春老实回答:“哄你。”

      “你有病吧?”

      “手有腱鞘炎。”

      他终于确定福春就是脑子有病,“……你毛巾刚出锅吗?这么烫直接盖我脸上。”

      福春想了想,又走去把毛巾拿回来跟陈悦目说:“现在不烫了,大哥你还接着敷吗?”

      陈悦目给气乐了,头一回遇上这么荒诞的人。

      洗一次头让两个人受到了伤害,遭殃的不止陈悦目,隔壁放屁哥被波及最惨。大哥深知找陈悦目的茬讨不到好处于是转而找店家的麻烦。

      福春洗完头就被拎到一旁教训,直到陈悦目吹干头发出来福春还在被店长压着脖子道歉。

      一旁放屁哥背身和店长说话,陈悦目站在柜台前,撇头撞见福春也正悄悄窥睨他。

      陈悦目挪开视线,看见大哥的灰色运动裤裤dang处一大块深色水渍又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一笑把大哥好不容易安抚住的情绪又挑起来。

      店长就差给人跪下,福春也连连点头哈腰道歉:“裤dang给您拿吹风筒吹吹吧,看着像尿裤子似的。”

      旁边火上浇油笑得更大声。

      “别笑了!”福春满是无奈。

      陈悦目转头,笑着问福春:“你刚才说的那个是什么东西,我买。”

      *
      扫码、付款,一张崭新的黑卡递到陈悦目手中,结完账前台例行询问洗头吹头的师傅服务怎么样。

      陈悦目垂眸,食指和中指夹着卡片漫不经心回答:“很幽默,特别是洗头的,下次来还找她。”

      福春眼睛蹭一下亮起来,揣着手在旁边乐开了花:“大哥,买的精油先帮你存店里,按摩时给你用上。”

      她笑眯眯送陈悦目出门:“下次来还让我给你洗呀?我是五号。”

      门打开吹进一阵轻风,天空中出现暖暖的红霞。

      福春靠在门边冲远去的背影招手再见:“慢走啊!”

      回到家中,陈悦目将手机扔在流理台上去旁边洗手。

      “儿子,这周回来吃饭吗?我让阿姨炖个红烧肉。”陈母打来电话询问。

      “下周吧。”

      “过年心心要回来,她说上次你买的那个千层肉饼很好吃。”

      水龙头关上,他一边拿纸擦手一边朝屋内走,“好那我现在就买,到时拿馊饼给她吃。”

      “抬杠做什么?我就是先告诉你记着,到时别忘买。”

      “知道了。”

      “你今天去上课了吗?”

      “去了。”天上掉馅饼哪有躲开的道理?更何况砸馅饼的人还是他爸,一定要张大嘴多吃点。

      “你自己也要多走动,别总指着你爸托关系……”

      走到衣柜前耳机突然没了声音,陈悦目喂了两声直接把耳机摘掉放床头柜上。

      衣服换下,那张黑卡掉落在地。他低头,忽然又闻到头上那股刺鼻的洗发水味。

      陈悦目捡起卡,起身去浴室洗澡,路过垃圾桶时将卡丢了进去。
      *
      (请看看作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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