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约·恩仇录［未完成］》尤米刻

14、第 14 章

　　第十四章
　　1.
　　大幕开启！
　　有请演员入场！
　　这有可能是该剧本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演员阵容。
　　在开幕前夕，我们鞠躬尽瘁的编导还在担心：台下的观众会不会接受他们熟悉的剧本被如此演绎，而我们青涩的演员又是否能达到他的期待？哦，这将是个耐人寻味的谜团，就像斯芬克斯的谜题一样动人，可惜他不是什么智者勇士，他只能心怀希望地等待并祈祷上帝的垂怜。如果你也像这位可怜的编导一样熟悉舞台这门艺术，以那位伟大的戏剧家起誓，我相信你的表现并不会比他要好，所以请千万不要取笑他，让我们一起将目光转向舞台，去欣赏这场令人动容的悲剧吧！
　　故事由一个荒诞的预言开始——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我们英勇而智慧的男主角起初并不以为然，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这样充满戏剧性……预言一个接一个地实现了。
　　我们的观众都是口味挑剔的人，他们冷静客观，坚决服从于自己的内心，早早熟知剧情的他们本应抛开一切成见，只为潜心欣赏这部名作，然而，也许是我们的男主角显得过于柔弱可欺（？），尽管他卖力表演，台词，动作，神情一丝不苟，竭力还原，大家却依然对这位一步步走向堕落的昏庸暴君心怀怜悯，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女主角上……这本是一位性格复杂精于算计的蛇蝎女人，但大家本应在其陷入癫狂之时，为迟来的正义鼓掌，但由于这位娇小演员力竭声嘶地呐喊，不仅让在座的各位为之动容，不少心肠柔软的贵妇人还捻起手帕默默拭泪。
　　我们的编导躲着深红的幕布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他兢兢业业从业二十余年，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况：观众对演员的先入为主甚至影响到了他们对剧中人物的印象。哦，天呐，在伟大英格瓦兹学院，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有辱他专业的名声，他已经无法想象评论家们会针对这场并不专业的表演怎样大书特书了，尤其是那些视该作品的作者为神明的那一批如疯狗般的狂热分子。
　　顺带一提，这场表演的演员们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
　　因此他也只能寄希望于人们对孩子的宽容如他一样了。
　　2.
　　平心而论，虽然在有的地方显得有些怪异，但总体来讲观感不错。和爱洛依丝夫人以及刘易斯在贵宾包厢里完完全全欣赏了这一戏剧的艾凡如是想到。
　　嘛……我家娜娜演的真不错，那身衣服看起来真帅……就是戏份少了点。对戏剧本身并不感兴趣的吉尔全程只是扮成丑丑的鹦鹉蹲在艾凡腿上视线不断追随着自家妹妹。
　　“话又说回来，胡安和他们班长演得真不错呢。”爱洛依丝夫人微笑着说道，“倒是埃莉诺披着那身过大的白袍，显得笨手笨脚的。”
　　“我倒觉得那小子演得太浮夸了。”身为亲哥的刘易斯毫不留情，“那位班长演得的确很好，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小孩子能把握住这个角色的精髓，以后一定不简单。”
　　顺带一提，这两人没有提起安的名字是因为安的本名其实是非常复杂古怪且不好记的，因为开学第一天没有一个人能念对她的名字，她就让大家叫她安，但是刘易斯和爱洛依丝是不知道的，就算是他们一次性也记不住安的本名。
　　预备班准备多日的节目正是将伟大戏剧家的著名悲剧《麦克白》缩短精简的版本。
　　即便我们仍然不知道这群小朋友为什么要选择《麦克白》，尽管道路艰险困难，但他们依然创造了奇迹，完成了这个看上去不可思议的任务！演技！剧本！道具！舞台效果！都无可挑剔，虽然还有一些小细节……但那都是无伤大雅的，对于他们而言，大幕关闭时的掌声已然宣告：他们的战争胜利结束！
　　3.
　　接下来，让我们来聊一聊舞台内外不得不提的小事。
　　首先是我们的男女主角，分别由这个班里对此事最为活跃的胡安和我们最为成熟稳重的女班长安来扮演。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极为明智的，因为绝大部分观众都为这二人演绎的心思各异，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最后恶人有恶报，下场悲惨的麦克白夫妇赞赏有加，然而谁能想到，在排练初期，他们二人曾因为“没有眼神沟通”“没有互动”“一点也不像夫妻”而饱受诟病，气得胡安甚至甩出一句“我们本来就不是夫妻！我才不想娶这个女人为妻！”这极具爆炸效果的气话，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女班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去，排练也因此一度中断，这可忙坏了其余众人，一半满世界寻找安，一半苦苦劝说胡安前去道歉，结果这孩子也跑了，只有路易斯安娜不屑一顾，“把那小子踢了让主人来演男主角不是更好？”
　　“娜娜！”埃莉诺急了，“都说了这是要表演给哥哥看的，怎么能把哥哥叫来呢？”
　　“可你们不是还差人吗？”小黑猫的眼睛闪了闪，动了动耳朵，“不如我来帮忙好了……我要演……那什么……干掉男主角的人……”
　　“你是说麦克德夫吗？”，饰演被麦克白安排人暗杀身亡的班柯的雷曼接话道，“可你是一只猫啊……啊啊啊啊啊————”
　　转眼之间，小黑猫又变成了黑色卷发的小萝莉，不过这次是她主动为之，而且自己还带了方便换上的裙子，却依然把大家吓得不轻。其实自从上次的经历后，她就已经可以自主控制形态了。
　　“这不就行了。”小女孩甩了甩头发，“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要演麦克德夫！把那个可恶的麦克白狠狠地踩在地上！”
　　“但是……你是个女孩子呀……”雷曼面露难色。
　　“这有什么不行的？”娜娜一脸莫名其妙，“这跟我是男是女有关系吗？”
　　“可我们有打戏啊……真刀真枪的那种……万一伤到你了怎么办……”
　　“你确定？”娜娜一副看白痴的样子，“你确定你们这些人类小屁孩能伤得了我？”
　　“这……”男孩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不太好吧……”
　　“话说我也想演那个麦克德夫！”埃莉诺举手道，“你们给我安排的医生戏份太少了，一点挑战性也没有，人家可是想在哥哥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呢！”
　　雷曼与饰演班柯儿子弗里恩斯的兰尼对视一眼，后者清了清嗓子道：“可是我们已经决定由克劳迪来演麦克德夫了，他台词都背了好几天了。”
　　突然被点名的克劳迪一脸懵逼地指了指自己，他不解地看向兰尼用口型说道“我不是个跑龙套吗？”，见对方拼命眨眼，只好改口到：“没错，是啊，我就是麦克德夫。”
　　就这样，身为胡安最好朋友的克劳迪反而阴差阳错演了那个手刃对方的角色。
　　“那我演医生不要带那个鸟嘴面具！”埃莉诺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福利，“还有我不要穿黑袍子！要白的！还有还有……让安多给我多加几句台词！”
　　“行行行。”这些提议都被兰尼不负责任地一股脑答应了，也不知道这些空头支票最后兑现了多少。
　　“那你们还有那些角色？”娜娜没有得偿所愿，心里很不高兴。
　　“还有女巫，侍女，刺客。”弗朗西斯翻了翻剧本，答道。
　　“侍女是我！”埃米弱弱地举起了手。因为她年纪最小，记不住词，只好演了难度系数最低的麦克白夫人的侍女。
　　“诶～你们不是很差人吗？怎么才这么几个角色空着？”
　　“因为剧本的删减幅度太大了，露脸的角色大大减少，只剩下主角，可还有些跑龙套删不掉。”弗朗西斯苦笑道，“可能我和尼古拉还得分饰两角，比如同时演刺客和马尔康大军里的士兵什么的。”话倒是没错，在舞台上弗朗西斯和尼古拉演了刺杀班柯的蒙面刺客后又演了马尔康大军里的西华德和洛斯。
　　“这个马尔康是谁啊？”娜娜好奇道，“之前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
　　糟了！雷曼和兰尼此时的心声竟出乎意料的一致。
　　“是讨伐麦克白大军的领袖，后来当了国王。”弗朗西斯没发现雷曼和兰尼的小心思，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个角色本来打算安排给卢西奥，不如你来演女巫吧……”
　　“不要！”娜娜干干脆脆地拒绝了，“国王？这听起来不错！娜娜要演国王！”黑猫化作的女孩双眼闪闪发亮，让在场的男生几乎不敢直视。“反正那个四眼仔也不在这里，人家都不在乎，为什么不能让娜娜来演？”
　　“可你是女孩啊……”雷曼仍在坚守最后的一道防线。
　　“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们觉得只有男生可以演这些角色？”一直冷眼旁观的妲妮亚突然开口，“决定剧目的时候也是，怎么偏偏就选了全是男人的戏……《无事生非》《皆大欢喜》《仲夏夜之梦》《罗密欧与朱丽叶》《第十二夜》……这些怎么全都没考虑过？”
　　“不是还有三个女巫吗？女性角色也不算少啊。”尼古拉插嘴道，“而且你说的不都是爱情故事吗？不太适合我们吧……”
　　“难道《麦克白》就适合我们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吗？！”
　　见事态即将要失控，名为苔丝的女孩确定出来当和事佬，“好啦好啦，你们不要再争啦，我觉得不如让路易斯安娜小姐试一试好了，至于卢西安同学……他可以加入我们女巫三姊妹啊……反正穿着黑斗篷也看不见脸。”
　　这下大家才罢休，找回胡安和安重新开始紧锣密鼓地排练。
　　不得不提，身着戏服的娜娜拿着剑的样子还真是威风凛凛，意气风发。
　　4.
　　“恭喜演出成功！”艾凡笑眯眯地与三人一一碰了碰杯，杯子里是酒精度数为零的石榴汁，“尤其是你，胡安，真的超乎了我的想象，你演的麦克白真的很棒。”
　　“谢谢夸奖。”男孩的眉眼里藏着掩不住的自得之意，他整了整专门定做的高档军绿色小礼服胸前一丝不苟的领花和猫眼石胸针，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反而凸显了他的紧张，抱着自家哥哥，身着红色蓬松小礼裙的娜娜不屑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埃莉诺和娜娜也很棒哦。”此时的艾凡身穿普鲁士蓝的定制长礼服，右手挽着胭脂色裙装的埃莉诺，一边环视着人影幢幢的会场，一边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紫红色液体。
　　这是在英格瓦兹学院举办的社交晚会现场，和艾凡想象的不一样，学院方将不同年龄阶段的人分开，艾凡他们四周都是十四周岁以下的孩子，供应的饮料里连低酒精浓度的果酒都没有，只有各色应季果汁，食物也以色彩缤纷装饰繁多的蛋糕点心为主，会场的装饰物简单但不随便，既不会让孩子们感到不自在，同时又体现了学院一贯的审美观念。
　　听说是安负责的呢。艾凡放下高脚杯，两位穿着相似款式的苔绿色礼服的女孩手挽着手款款而来，正是安和埃米。
　　“恭喜演出成功。”艾凡走上前，向两位女孩点头致意，安微微躬身，“哪里……我还得多谢您相助。不知各位是否对我们的招待满意？”
　　“那是自然，我很喜欢这里。”艾凡真诚地赞叹道。
　　“这是我们的荣幸。”安颔首道，“音乐很快就要响起了，不知您和您的家人是否愿意前往舞池同乐？”
　　“跳舞吗？”娜娜两眼放光，“哥哥，跳舞诶！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人类世界里跳舞呢！”
　　“哥哥，我也想去……”埃莉诺拉了拉艾凡的衣角，语气里满怀期冀。
　　“那好吧……胡安呢？”
　　“你……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去！”胡安生硬地回答，把头拧向一边，似乎一点都不打算看向这边。
　　“看来某人还在生我的气呢……”安凉凉地开口，“也不知道是谁先发作的……”
　　“你……”
　　“好啦好啦。”艾凡握住胡安的手指，在后者耳边低声说道，“别用手指着女孩子……真不知道在哪里学了一身坏脾气，如果你不愿意，那就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胡安磨了磨牙，“反倒是你……”他突然压低声音，“你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吧……你没关系吗？”
　　“怎么……你原来是在关心我吗？”艾凡笑了笑，“别太小看我好吗？我在英诺森之庭还是认认真真学了那些东西的。”
　　“就凭你那个畏畏缩缩的神父家庭教师？”
　　“说起来，我还想问你怎么对兰斯有这么大的意见？”
　　“你是不知道……那家伙……”
　　艾凡一边和胡安聊天，一边带着大家紧随着安走向舞池。
　　要求十四岁以下的小孩子跳出花样繁多的交谊舞太过于苛刻，他们大多只会简单的华尔兹，个别女孩子可能具有不短时间的探戈学习经历，但是我们的未来的学院继承人安考虑到了这一点，她要求乐队演奏节奏轻快，为大众所熟知的慢舞曲，大家更多地只是沉醉在舞曲的美妙和自身情感的欢悦，而没有过分讲究规矩。安的目的是尽量让大家放松自己，毕竟这对于其中一部分人来说这是他们进入真正社交界那不见刀光剑影的战场之前最后的纯真了。
　　艾凡之前也和艾莲跳过最简单的，此刻更是毫不怯场，先和埃莉诺跳过一曲后手把手教娜娜跳了一曲最简单的，小黑猫化成的女孩高兴极了，笑弯了眼，嘴角旋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差点又露出猫咪的形态特征，和埃莉诺跳过一曲后，拥有极美面孔的路易斯安娜到处和人跳舞，那些被她邀请过的男生都一脸羞涩耳根泛红，看得吉尔气得直跺脚，恨不得立马变成人形和他们大战三百回合。
　　和小小的埃米跳过一曲后，艾凡想下场休息一会儿，却被一个比他年纪要大的奇怪女孩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邀请了。
　　这个女孩穿着样式很成熟的露肩淡金色宫装裙，但却没有偷穿大人衣服的不协调感，包住整个头部的橙金色系带帽上饰有带钻石的丝带，而在在价值不菲的礼帽下，若隐若现地露出极为罕见的银发。
　　“你好呀，克莱斯特家族的公子。”陌生女孩浅笑吟吟，不紧不慢地将艾凡带进会场的角落里，随后放开了他，那张适于露出端庄表情的漂亮脸蛋上正摆着一副与之身份不符的，孩童般的狡黠笑容，又带着恶作剧成功的窃喜，“我一直想见你，可惜克莱斯特公爵把你藏得太好了……”
　　“不敢当，尊敬的莉迪亚王女。”艾凡低下头，在女孩伸出的右手背上轻轻一吻。
　　来者的身份昭然若揭，此人正是所罗门王国第三顺位继承人，莉迪亚·阿娜丝塔西夏·哈芙·所罗门。
　　“不知王女殿下有何贵干？”艾凡因为远在英诺森之庭，对斯图亚特附近的贵族圈知之甚少，他刚刚也只是从传闻和年龄推测出眼前之人的身份，但反过来，这位王女却知道自己的事，这反而有些奇怪。
　　“叫我莉迪亚就好，用不着那么警惕我，艾凡。”王女笑了笑，神情温柔，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之色，但落在艾凡身上的眼神却是格外充满深意，“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们的处境是一样的。”
　　“我需要你的帮助。”
　　“但反过来，我也会祝你一臂之力，无论你想要做什么。”
　　艾凡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仍是个孩子的莉迪亚王女，快速思考着她这样说的用意，片刻之后，他说道：“并不是在下有意冒犯，只是我实在不能理解您所说话的意义。”
　　“你还是不相信我呢……不过这也很正常。”王女轻轻叹了口气，但还是保持微笑的表情不变，“是我唐突了，我在此真挚地向你道歉。”说着便交叠着双手向艾凡微微躬身。
　　“不敢当……王女殿下，请不要如此……”艾凡下意识按住对方过于下倾，仿佛要倒下去的肩膀，却在下一秒立马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我很抱歉，王女殿下，请您……”
　　“呐……艾凡……”王女低沉压抑的声音穿过夜色的深沉落在艾凡耳际，如同稍纵即逝的雾般捉摸不定，艾凡听不懂其中蕴涵的情感，潜意识里也不想去理解，“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到那时……你一定会帮我……”
　　“因为……我们都被别人牺牲掉了自己最在乎的人呐……”
　　5.
　　这些天艾凡都心事重重地待在自己房间，所以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几天特里斯丹大宅里的大家不同寻常的举动。
　　他甚至被喷了一身彩带之后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哥哥！”埃莉诺穿上了去年艾凡送给自己的裙装，开心地拥住自家哥哥，“这是大家特别为你准备的惊喜！开不开心？！”
　　“十一岁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孩子。”爱洛依丝夫人轻柔地摘取艾凡发丝上的彩带碎屑，自然而然地握住艾凡的右手，“我们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生日快乐……
　　原来……是为了这个……
　　艾凡默默注视着那只带着玫瑰花结戒指的纤纤玉手。那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让他眼眶发红，几近哽咽，索性沉默。
　　以往熟悉的，充满复古气息的餐厅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因为它充满了鲜花，彩带，礼物和美味的食物。总是被擦得亮闪闪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在那之上，便是艾凡曾在这间屋子里吃过或没吃过的点心蛋糕，比如他印象很深刻的蓝莓格子派，杏肉挞，青柠凝乳蛋白霜点心还有红丝绒布朗尼，巧克力杏仁曲奇，加了角瓜丝和霜糖玫瑰的豌豆公主蛋糕，烤布蕾，焦糖布丁，切开有七色彩虹的奶油蛋糕，炖鹿肉，小叶甘蓝沙拉，黏糊糊，香喷喷的肉汤，还有很多很多，只是艾凡的眼睛和鼻子都已经眼花缭乱了，根本分不出来。
　　墙上挂着横幅，上书：艾凡十一岁生日快乐！！！每个字的笔法都不一样，也许是多人完成。在那横幅之下，站着同样盛装打扮的刘易斯和胡安兄弟。
　　见艾凡进来，他俩便异口同声道：“生日快乐！”
　　“姨母可是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哦。”刘易斯促狭地笑着，望了望爱洛依丝。后者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廓，下意识地握紧了艾凡的右手，却在意识到之后想要松开，然而被艾凡反握住了。
　　“谢谢您。”
　　爱洛依丝愣了愣，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放开了艾凡的手，推着他的肩膀迎向众人，“比起感谢我，你更应该享受……这是你的生日……”
　　“快去和大家一起玩吧。”
　　“你还有很多礼物，很多惊喜，很多祝福。”
　　“这一天的你，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整整一晚上都是狂欢呢，快去吧。”
　　“只要你开心就好。”
　　这样说着的爱洛依丝有生以来最为真挚甜蜜的笑容。
　　艾凡觉得自己被那样的笑容击中了，那种感觉，仿佛是在林间漫步，落在眼皮上穿透云雾而来的熹微晨光，虽然灼热但并不烫人，虽然耀眼但并不刺目，让人觉得安详，舒畅。
　　也许在天底下，只有伟大的母亲才能拥有这样的笑容吧。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的确视自己如己出般爱着的。
　　而自己，配得上这样的爱吗？
　　6.
　　狂欢当然是不可能持续到天亮的，埃莉诺早早就困了，胡安虽然死撑着要和艾凡在奶油大战上一决胜负，但还是被艾凡瞧中破绽一块奶油糊过去正中脸部，于是骂骂咧咧地洗洗睡了，指挥女仆们收拾完残局的爱洛依丝夫人也甜蜜的进入了梦乡，更别提微醺的刘易斯了。
　　但只有一个人例外，艾凡这会儿可是兴奋得睡不着觉了，他还在一边拆礼物和自己的物使魔们谈天说地呢。
　　“也就是说，你们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咯。”艾凡挠了挠小黑猫的下巴，后者舒服地眯起眼，“是埃莉诺悄悄告诉我的……喵呜～没想到主人自己都忘了，真是的……喵呜～”顺带一提，娜娜在特里斯丹大宅里都是小黑猫形象，据胡安所说，爱洛依丝夫人对魔法一无所知，除了她以外，虽然刘易斯是知情人士，但胡安似乎什么都不打算告诉自己的哥哥，艾凡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家中大人们还不知道艾凡的事和图书馆的事，但不知道预备班其他同学是否有告诉父母这件事。
　　“快来拆拆我和哥哥的礼物吧！刚刚在大厅里，有爱洛依丝夫人和刘易斯在，我们没敢上前……”
　　“你是沉迷于吃餐桌上的东西吧。”艾凡深知自家小猫的秉性，“我还看到你捉弄阿金妮了，对吧？”
　　“是她先动手的！谁叫她想把我赶下桌子的！”小黑猫仍在忿忿不平。
　　“那也是因为你先踩脏了她心爱的白桌布啊。”艾凡今天的心情相当好，非常之好，怎么也不会生气，“一块一块的梅花印，还是洗不掉的石榴酱，她当然会抓狂啦，而且，吉尔你为什么也要掺一脚啊……”说着说着，艾凡情不自禁低头抱着肚子一边压抑音量一边又任由自己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笑得流出了眼泪，“抱歉啊，我今天实在是太开心了。”
　　白枭和黑猫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用怜爱而宠溺的目光看着这个终于找回了自己丢失的珍宝的小小男孩。
　　孩子的快乐，是很简单，很容易得到的东西：期待已久的玩具，父母的夸奖，生日宴会时家人朋友的祝福礼物，费尽心思完成的作品所带来的满足感。他们就像幸福的青鸟，其实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只是你还没有发现。
　　我原来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啊。艾凡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嘲弄自己的苦笑，但是他好像掉进了蜂蜜罐里，全身心都被甜蜜裹住了，他由衷地感到幸福，对爱洛依丝夫人充满了真挚的感谢。他就像是吃了一大把糖果的小馋鬼，事后却在担心会不会蛀牙。他真的很担心这一切只是他在英诺森之庭的地下室做的一个梦，他担心自己是否配得上那位母亲的爱，他因为得到得太少失去得太多而患得患失，甚至有些莫名地自卑，然而骨子里却有着奇怪的傲慢与自负，命令着他顺理成章地接受，他的内心天人交战，他的内心时刻处于矛盾，因此从不过分显露情绪，他看起来永远神色如常，过于理智的自我使他总是不知道怎么处理他人对自己的善意与好感。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仍然像个初生的婴儿，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鬼头。
　　笑声停歇，艾凡揩掉了眼角的泪痕，巨大的欢乐过后，心里反而有些空落落的，真是奇怪，他感慨道，与此同时，他也突然意识到在自己记忆中的那幅图景里，好像少了谁。
　　7.
　　嗒——嗒——嗒——
　　时间的脚步永不停歇。钟摆摇晃着，将指针送向子时。
　　这一天的最后五分钟里，雷雨云在夜空中汇聚，很快就颇具规模，一场暴风雨将要降临。
　　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夜空，照亮了独坐在大厅里，面对钟摆静静等待着时间流逝的身影。
　　轰——隆隆————
　　那人背后的玻璃窗剧烈地震耸了一下，让人很担心会不会碎掉，但这个人依旧巍然不动，仿若一尊石雕。
　　那人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什么的降临。
　　“兰斯。”
　　即便放轻了很多，但男孩的声音还是如平地惊雷般惹人注意。
　　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就像上次雷声到来时一样，他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沉默地注视着摇动的钟摆。
　　嗒——嗒——嗒——
　　时间仍在前进，指针仍在旋转。离明日，只有三分钟了。
　　“兰斯？”
　　男孩坐在了男人身边，歪着头。
　　夜色藏住了彼此的神色。
　　“今天是我的生日。”男孩像是要提醒男人一般，“虽然只有两分多钟了，但我还是希望……”
　　希望什么呢？也许是礼物，也许是祝福，也许只是好好说一句话。男孩想起，自从图书馆回来后，他就再也没有和这个人好好说过话了，甚至可以说从来到特里斯丹就没有过……在英诺森之庭，他习惯了和男人的交谈，习惯了他的陪伴。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如果自己没有见到这个人，一定会很失望吧。
　　“我知道。”男孩听到了对方轻轻的，近乎耳语的沙哑声音。“我知道，亲爱的少爷，祝你生日快乐，请原谅我的贫乏，我没有物质上的礼物能送给你。”
　　“我并不在乎这个……”男孩抬起头，想要看清男人的表情，但是失败了，夜色太深，除非用吉尔的夜视能力，但不知为什么，男孩他不想用。“我只是来问你，为什么没有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你不是我的老师吗？”
　　“不。那是你们一家人欢聚的时刻，不需要我的存在……”男人突然握住了男孩的一只手，与爱洛依丝夫人的不同，男人的手是冰凉的，粗糙的，但很修长，很有力，能够把艾凡的整个手掌包起来。
　　“我一直在等这个时刻。”他说，“我一直在等你，我相信你一定会来，虽然我没有办法为你准备最好的礼物，但是慷慨的你，慷慨的少爷一定会给我最好的礼物。”
　　铛——铛————
　　午夜的钟声缓缓响起，新的一天到来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兰斯如是说到，伴随着天空中划过的一丝闪亮的裂缝。
　　“那么……”艾凡笑道，“生日快乐，亲爱的兰斯，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毕竟我可是最早祝福你的人啊。”
　　原来自己的生日与兰斯的生日是隔天啊。艾凡惊讶于这个巧合，同时等待着兰斯的回应。
　　“嗯……”兰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就是我想要的，最好的礼物，感谢您的慷慨，我亲爱的艾凡少爷。”
　　轰——隆隆————
　　哗——————哗——————啦————啦——
　　天堂打开了储水罐的闸门，大雨倾泻而下，背生双翼的天使们奋力拉动鼓风机，态势像壁炉里的火药罐一样渐渐不受控制，嘭得炸开，在大地上留下断壁残垣，飞沙走石。玻璃发出震耳欲聋的抗议声，它不断挣扎，它既不想被别人毁灭，也不想自我毁灭，只能苦苦挣扎，期望坐在这里的两个人类有谁能帮一帮它。
　　这个时候，艾凡开始庆幸起自己的手还被兰斯握住的这个事实。他感到很安心，即便是狂风暴雨的夜晚，他也丝毫没有感觉到恐惧。
　　窗外白光一闪，又一道闪电划过。
　　轰——隆隆————
　　哐————嘭——
　　大门不堪重负地叫喊一声，吱呀一声，缴械投降般垂在了两边，曾经它还自豪于自己的坚固和古老，然而却在这一刻化为空谈。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它刚刚被某人暴力踢开。
　　雨点和狂风发现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缺口，呼呼啦啦地涌进来，在大厅里制造水渍和破损。
　　有个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踏着雨点，迎着风声，像个狩猎小孩的独臂鬼，毫不讲理，邪恶而粗暴。他周身风尘仆仆，充斥着铁锈和泥土的味道，没头苍蝇般闯进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名宅。
　　艾凡这才受到了惊吓，那道闪电让他看清了那个不速之客死气沉沉的正脸。
　　那正是他的父亲，伊迪文斯·格雷·克莱斯特。
　　兰斯察觉到了艾凡情绪的变化，他拥住这个男孩，挡住了他的眼，让这个男孩的一切不快与疑惑，和他们自己一起，悄悄隐没进黑暗里。
　　这样一来，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就不会发现。
　　先睡吧。
　　8.
　　整整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风雨最终被阳光驱散，不知是储水罐里的储备耗尽了还是小天使们终于没力气了，艾凡从兰斯房间的窗口向外望去，风雨初歇的世界显得格外安静，那一大片金丝雀虉草因为背满了水珠而倒伏下去，像是折断的麦秆，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幅怪圈。猎犬们都还躲在犬舍里，女仆们这个时候也不敢出来。
　　艾凡同样如此，他躲在兰斯房间避风头，他知道，那个男人一定不想看见自己，自己如果前去一定会火上浇油。
　　这个时候的特里斯丹大宅可并不平静。
　　女仆们都在窃窃私语，“听说克莱斯特公爵在爱洛依丝夫人的房间里发脾气呢！”
　　“听说是为了艾凡少爷的事……好像在埋怨对方把少爷私自接出来的事……”
　　“夫人本来是好心想给艾凡少爷办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会，才邀请公爵大人过来团聚呢！谁能想到，这公爵这么晚闯进来也就罢了，还发那么大的脾气！”
　　“也不知道这当父亲的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留在那个偏僻的地方……还责骂夫人……夫人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这克莱斯特公爵也真是……虽然我们特里斯丹家族受恩于他，但也不能在特里斯丹本家大宅随意发脾气啊！”
　　“嘘！大家都别说了……贵族老爷们的事怎么是我们可以掺乎的……”
　　9.
　　那个男人并没有在这里多作停留，他本就是不打一声招呼地来，现在又不打一声招呼地突然离开了。反倒是留下了一地的烂摊子，比台风过境还可怕。
　　爱洛依丝夫人反锁了房间，不让任何人进来。
　　艾凡用了点小手段，打开了房门，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爱洛依丝并没有发现，她光滑柔顺的亚麻色长发随意披散着，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连衣裙，蜷缩在沙发的一角低声啜泣。
　　“我……明明……只是想……亲自照顾他们……啊……为什么……为什么……艾凡就不能像埃莉诺一样……去……去上学呢……”她断断续续地低声自言自语道，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尽管她时不时地用丝帕拭去，但还是无济于事，眼眶倒是红了一圈，连艾凡已经站在自己眼前都没有发现。
　　“妈妈。”
　　艾凡轻唤一声，在爱洛依丝惊讶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用力拥住了对方。
　　“妈妈……我的好妈妈……让你担心……让你难过了……我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我的孩子！”爱洛依丝好不容易收敛了些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是我的错……我没能说服你父亲……但是……请你不要怪他……”她搂紧男孩的肩膀，在意识到男孩对自己的称呼后，巨大的喜悦让她情不自禁翘起嘴角，但与此同时，她依旧不忘为那个男人开脱，尽管，她从来都没有理解过这个男人。
　　“没关系了……妈妈……”男孩并不回答，只是一下一下轻柔地安抚对方，“我很感谢您为我做的一切……昨天没来得及告诉您……”
　　“我爱您啊，我亲爱的母亲。”
　　爱洛依丝依旧带着泪光，笑容却抑制不住地浮现在脸上，“嗯。”
　　这一刻，一定是时光给予他们二人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