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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逆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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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拿到了《里樱高中事件调查报告》,她看到了视野之外的事情。
那根被真人故意放在吉野家的宿傩手指,在学校被霸凌的顺平……在看到被烟头烙烫,被逼吃虫子的时候,她捂着嘴抽泣。
如果在真人成形的那天就杀了他,如果在发现顺平异常的时候就追踪下去,如果昨天她没有去京都,如果……
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最后,她想起自己算的那一卦。
“穷则变。”
被逼到绝境的顺平受到咒灵的蛊惑走上错误的道路,一步之遥,歧途万里。她不该算那一卦,推动命盘后续的发展衍生是她不能预见的,一个普通人承受不了命运的注视。她自大的认为有她在吉野家坐镇算这一卦不会有什么大事,她可以处理好。
命运狠狠的嘲笑了她。
这是她半生栽得最狠的时候,落泪的同时吐了一口血。
这次下山她事情没办完反而道心动摇。师父告诫她入世不能动人间因果,她现在吃到苦头了,内心却不能接受。
不该是这样的,这件事不该是这样,二人的结局也不该是这样,如果这里面真的有人该死,那么,死的应该是她。
浅浅吸着气,避免哭出声。
突然出现的宿傩让她哽咽一下,他控制身体只有一分钟,也总是会来看看她。
“不要哭了。”眼泪他不陌生,以前杀了那么多人,总有痛哭流涕的,但他没在她脸上见过。说不上什么感觉,心好像被拧着,不疼,就淡淡的难受。不过是两个普通人,她怎么哭的这么伤心,她甚至认识他们不到一个月。
宿傩无法理解,只是遵循本心伸手为她擦掉泪水。温热落在他手背,明明他的体温要比她高,但还是觉得被烫了一下,心脏也跟着抽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湿漉漉的眼睫不避不闪看着他,令他失语。好在这时候1分钟到了,他难得庆幸一回,因为他给不出答案。
虎杖脸上的刺青褪去,看到面前泪眼婆娑的红,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啊……这个……”
“那个……”
“你……你还好吧?”他挠头问,很是苦恼的样子。
红被他为难的模样逗笑。
“虎杖同学,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夜凉如水,秋天快要到了。
红暂时借宿在东京咒术学校,她的行李被京都那边原样奉还,清点着要用的东西,最后只剩拜托虎杖悠仁去顺平家取的那把剑了。
她不知道逆转时间要付出什么代价,但她既然能做到,就不在乎代价。她向来就是从心而行,不管他人意见。
一阵风吹来,玻璃窗振振做响。推开窗户,一只蝴蝶飞了进来。
“师姐。”那蝴蝶翩然落在床头,翕动着翅膀,口吐人言。
“师父让你不要管。”
“若我偏要管呢?”
“师父说,你再也回不到鬼谷了。命盘一而再再而三被改动,后面的事情算不出。”
“你很危险。”
五师妹焦急的劝阻她 ,她们全都远在万里,要不然肯定亲自来阻止。她怎么也没想到简单找个人的任务变成了逆天改命的难题。
“可我不能接受。”
“我道心已动,如果这件事不做,会成为我的心魔。”
“……”
蝴蝶静止了下来。
“你不该下山的。”说话间带上了哭腔,“怎么会这样呢?”
山下人声鼎沸,烹煮着欲望与野心。养在山野里的青荷,走不出这淤泥了。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红尚有闲心开玩笑。“修行太过容易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你跟师父说谢谢他这些年的教导。”
“我不愿回头。”
第二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太阳照常升起,不会因为善良或者罪恶而停,“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也只是人类的自娱自乐。
宿舍前的空地上红执笔蘸着朱砂在画阵法。这个学校没什么学生,有也基本上是出任务,这样低的效率也亏他们能一直坚持,这就叫“传统”吗?
打定主意去做,人整个轻松了不少,她甚至还有心情去抨击咒术界的制度。
光靠五条悟一个人,全年二十四小时不休也干不完活,而且他看起来是真的不靠谱,还没虎杖稳重。咒术界的重担和未来压在“六眼”身上,不是他先疯狂就是担子先把他压垮。她觉得这些老古董应该学一学现代的管理学,权利和义务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历史已经给了无数个教训了。
画完最后一笔,红站起身。
这不是个复杂的阵法,因为难点不是画,而是阵眼。它靠吸取施术者的生命和气运来摧动,能不能成功也不好说,因为除了施术者,其他人是没有记忆的。时间逆转回到过去,自然不会有未来的记忆。
双手持剑,立于身前。
“诸天请聆。”裙摆微微浮动。
“吾名吾愿。”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云层缓缓聚集在学校上空,天色骤然阴沉。
“以血以魂。”划过手臂,血滴入朱砂绘制的线条,有如活着一般向着四周散开,最后在最外围的圆圈汇聚一起,阵法由红色变为金色,熠熠闪光。
“逆转光阴!”她将剑插入面前土地,阵法突然亮得刺眼。双手五指张开,环着立在中间的剑。光芒越来越盛,将红和她的剑都全部吞噬,而后那道光拔地而起,有如巨龙般冲上云霄。头顶的乌云被光柱击散,隐隐有雷声传来。刚才还细微的风被搅动着成为风暴,云层越压越低,天地瞬间黑暗下来。
红在风暴中心岿然不动,束好的发被吹散,她也只是昂着头。
在某一个瞬间,她感受到时间的停止。
风声,雷声,呼吸声,都没有了。她好像在真空之中。
然后所有的东西都在后退。
叶子回到树上,云朵从低到高,雷声从暴烈到轻微,太阳从西向东。同时她看到自己迅速老去,松弛的皮肤,力量的流逝,最后,陪了她十二年的剑断了。
喘着气半跪地上,稍微动了下,就听到身上骨头的嘎嘣声。一下子来到四十八岁,虚弱和迟缓席卷了红,她感觉身体重了好多,做一个动作比之前要花费两倍的力气。落在肩上的头发黑中夹杂着白色,她捡起地上的簪子想重新挽好,但刚动两下手臂就酸得没力气。这个阵法耗费了她太多精力。
一只手接过了簪子。
她甚至都不用看,就知道来人是谁。
手的主人接替她的动作,细致妥帖的为她固定好。
“你还会这个?”
宿傩没有回答她。
“为什么?”
为什么为两个普通人做到这个地步,她只差一步就可修成大道,却为了他们前功尽弃。
“你是为我而来,你知道的对吗?”
他与红相对而跪,摇着她的肩膀,眼里是不可置信。
“只要杀了我你就功德圆满,为什么你没有动手?”
宿傩双目通红,好似下一秒要大开杀戒,又好似下一秒即将哭出来。他承认他有私心,想多和她待一段时间,他在黑暗里待了一千年,光看一眼哪里够呢?可如果知道现在是这样,那他宁愿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死在她剑下。
“你又没做错什么,我怎么能杀你?”红说。
“我一千年前杀了无数咒灵咒师人类,双手沾满鲜血,我该死。”
说完,宿傩自己先愣住了。
他竟然会说出“我该死”,他手底下无数亡魂诅咒他不得好死,他只会厌烦地把他们挫骨扬灰。他永远是战斗中胜利的一方,死神都要避他三分,如今他自己却说出了那句所有厌恶恐惧他的人想对他说的话。没有尸山血海,没有战火纷飞,没有万夫所指,只是一个平静的寻常午后。
最重要的是,他心甘情愿。
“那已经是一千年的事了,你现在没有伤害任何人。”
她拍了拍对方肩膀。
“向前看,宿傩。”
里樱高中。
宿傩怀里抱着虚弱的红,来到事情的起点。他脸色看起来很不好,那种很想杀人的不好。通常这时候他不会压制自己的心情,但在红的面前,他的底线一低再低。而始作俑者一无所知,还来气他。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让虎杖小朋友出来?”
红看出他不高兴,猜着是不是因为来给她当跑腿。她出了阵法几乎站不住,身边只有宿傩,于是向他求助,用了些法力维持他的留存时间。
“不,用。”他说的咬牙切齿。
“铃——铃——”
下课铃声吸引了红的注意,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试图从中找出顺平。但很可惜,穿上校服的年轻人除了头发长短,其他真的看不出什么不同。她有些气馁。
宿傩轻啧了一声,动了动手臂给怀里人换个舒服的姿势,从树顶跳了下去,慢悠悠朝一栋实验楼走去。
他实在是对她太过予取予求了。
这让她很难不生出恃宠而骄的心思来,但很难说在宿傩眼里看的到底是千年前的幻影还是当时当下的鬼谷弟子。
大概是看的时间太久,被盯着的宿傩正副眼同时低下看她。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红摇了摇头,正迟疑着要不要把她的问题说出来,注意力被充满恶意的笑声拉走。
“你跟这虫子可是亲戚哎,快,跟它亲个嘴!”
她的请求还没说出口,宿傩已然心有灵犀的瞬移了位置。
面前这一幕因为靠得太近,冲击力十分大。她本就心神不稳,刚逃避着把头埋回宿傩颈侧,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下一刻抓住了对方手。她丝毫不怀疑再晚一秒这所学校就会被夷为平地。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节制呢?”咽下喉头的铁锈味,笑了笑。
听着身后的叫嚣,她继续弯着唇角,抬眼道。
“帮帮我,我没力气了。”
宿傩深深看了红一眼,反手握住她的手,微微往下压。
那个站在顺平面前趾高气昂的大块头忽然被无形的巨手按在地上,一张脸埋进了本是为顺平准备的虫子饭盒,他下意识尖叫,不料这些虫子比他更恐慌,有洞就往里爬。按着顺平的两个小跟班看到这样骇人的场景,一边脸色发白一边干呕后退,但也比那个尖叫声撕破耳膜的女生强一些。
这群乌合之众一下就作鸟兽散了。
将还活着的虫子送回铁丝网后的树林,红终于现身。
她伸手扶顺平,颤抖着去拨开厚厚的刘海。
还好还好,一片光洁。这个时间他还没被烟头烙烫,一切都来得及。
“红姨?”脸上身上青青紫紫的顺平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满眼疑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在日本的事情办完了,准备回去。飞机时间有点来不及正式道别,所以来学校看看你。”
“哦。”他点点头,看着一身青衣的红。
“你好像突然变老了。”
“任务有些棘手,修养几天就好了。”很合逻辑的对话。顺平想,但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刚才是你帮的我吗?”他知道红并非一般人,有“特殊”能力,就像动漫里说的隐世高手。
“是啊,他们太过分了。”
“校园暴力,达咩。”红双手交叉胸前,做了一个“X”的动作。
顺平头一次见稳重的红做出如此幼稚的行为,不禁笑了起来,可惜嘴边还有伤口,笑到一半痛的龇牙咧嘴。
这个动作是在虎杖的漫画上看到的,她见虎杖做过一次,学的不够好,但够用。
红笑着将脖子上的玉菩提取下,给他戴上。
“戴上这个你的力气会比平时大3倍,下次记得反击,顺平。”她像凪那样给他整理衣服,拍掉灰尘。
“我……我知道了,谢谢。”被陌生异性这么对待,顺平红着脸回道。
面前的男孩是这么的鲜活,他会回家,见到下班的妈妈,像往常那样用过晚饭,然后第二天充满勇气的来到学校,对欺侮他的人做出反击。
他会自信地、阳光地,走向本属于他的未来。
这就够了。
她如释重负呼了口气,多日来压在心头的悔恨烟消云散。
“铃——铃——”
预备铃声响起,顺平看向教学楼,然后再看向红。
“去吧,好好听课。”
她推着他走了几步,挥手告别。
“顺平,再见。”
日本有句话说“一期一会”,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她本来寿数不长,因为这“十世善人”的命格在四十八岁前就能得道飞升,只要她了断尘缘。可惜修行太顺,反而是个坏处。她不仅没能断了尘缘,还跟红尘里的爱恨情仇越纠缠越深。
秦川八百里,这是她过不了的潼关。
转身的时候,宿傩仍在暗处等她。
她冲他笑了笑。
索性,便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