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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日薄西山,将晚未晚,余晖在天边扯成一条金黄色的线,迟迟不愿消散。

      徐无关上,刘初安身着金纹交领襦裙,外面披着大氅,双手拄在城墙上,目光远眺,望向天边极远处,眸中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铁甲的碰撞声一并传来。

      宋同手中端着一个四方的朱漆木盘,上面盛着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小姐,该吃药了。”

      少女回过头,双手捧起温热的药碗,说:“再派一队斥候,一定要在天黑前探清公孙瓒的动向。”

      宋同有些无奈地俯首回应,“喏。”

      倒也不怪他,换作是谁在此,都不会认为公孙瓒胆敢攻打徐无关的。

      徐无关东接卢龙塞,西连无终城,关门重千斤,墙高五丈,通体用碎石混着泥灰筑成,内外两侧拼接着石砖。

      公孙瓒又不是傻子,明知此处攻打不下,难不成还会来这里送命吗?

      奈何小姐这么多年都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宋同也只能听命行事,亲自点了两队斥候,备好了快马出关。

      城门推开一条缝隙,斥候骑着马从中挤出身子,然后渐渐提速,一骑绝尘往关外群山中奔去。

      夕阳余晖仅余一线,晚霞斜照,将城头上锦衣华袍的少女身影拉长,金钗银簪盘起的秀发,被傍晚鼓动的寒风吹散了几丝,在空中飞舞。

      少女捧着温热的药碗,微微皱了下秀气的鼻子,她怕苦,又怕在这医疗极差的环境里耽误了病情,况且她的身子骨本就弱不禁风。

      眉眼间露出一抹挣扎的神色,过了几息,刘初安叹了口气,将药碗放在城垛上的积雪中,宽慰着自己,‘等药凉了再喝’。

      思忖间的工夫,天上飘起了片片雪花,四周景物也渐渐暗了下去。

      不到半刻,大雪越下越大,落下的雪花也逐渐从蚕豆大小变成了鹅毛大雪,片片飞舞之间,几乎遮挡了大半的视线。

      药凉了。

      刘初安从大氅中伸出手来,捏住药碗冰凉的边沿,轻轻拉了一下,却没能将药碗端起。

      少女皱了下眉,指尖在药碗四周的积雪上敲了一下,‘登登’两声响,原本绵软的积雪此时坚硬无比。

      今日天气格外的暖,让积累多日不化的积雪化了大半,此时大雪纷飞,又到了夜间,白日里化的雪水此时都冻成了坚冰。

      似乎想到了什么,少女望着关外,问:“今日派出十五队斥候,至今一队未归?”

      宋同在她身后解释道:“山路难行,积雪颇深,斥候又要上山探查,估计要夜间归来了。”

      刘初安紧锁着眉,刚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到远处马蹄狂奔声响,有一人骑在马上,挥舞着手臂喊叫些什么。

      可是离得太远,他声音又不甚清晰,还未传到少女耳中,便被寒风吹散了。

      那人骑得极快,马蹄踏在坚冰路面上,不似白日陷入积雪难行,十几息的时间,那人便跑到了城门前百丈远。

      少女水汪汪的桃花眼轻轻眯起,透过漫天的风雪,逐渐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是徐无关内派出的斥候,他身上的甲胄几乎被射烂,背上歪七扭八地插着十几支箭矢,鲜血冒着热气从脚边落在雪地里。

      沿着他狂奔的路径,在这白雪皑皑的路上,留下一长串殷红的血迹。

      他越跑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小,身子也逐渐成纵马狂奔变成搂着马颈挂在马背上。

      许是回光返照,他在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抬头望了一眼,看着眼前纵横百里的长城,他挤进胸中最后一口气,暴喝如雷:
      “敌袭!!!”

      关内闻声震动,虽不明就里,但平日操练了无数次的动作,还是让肌肉领先头脑做出了反应。

      厚重的榆木关门‘碰’的一声合上,军营内一曲一曲的士兵开始披挂甲胄,劲弓上弦,腰刀出鞘。

      徐无关下,那斥候再也挨不住鲜血流失所带来的眩晕感,从马背上摔下,落在了这片白茫茫的雪地里。

      刘初安指尖抖了两下,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一股寒风便灌进口中,喉间发紧,耽误了这一息的时间,便听到天边有闷雷响起。

      冬日无雨,何来雷霆?

      可这股沉闷的雷声越来越响,似有万丈雷霆在乌云之中怒吼,百十道千百道劈在地上一般,响声自不可见之处连成一片,‘轰隆隆’地响个不停。

      城垛上的药碗轻轻颤了一下,随后碗中的汤药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人投入一颗石子一般,激荡出许许多多的波纹。

      到最后,整只药碗都在随着雷声翻动,若不是被雪水冻在此处,恐怕已经翻了下去。

      宋同顾不得身着甲胄,‘扑通’一声趴倒在地面上,捂住左耳,将右耳贴在石砖上听了几息。

      随后,这位从未失态过的儒将脸色猛然一变,喉间怒吼了一声:“骑兵来犯!”

      他话音未落,大雪纷飞遮盖的远处,传来一声齐刷刷的‘崩’的一声,如同琴弦断了一般的声响,明明隔着很远,却如同在耳边响起一般。

      刘初安听到了,可她毕竟初临沙场,哪里反应得过来。

      趴在地上的宋同手脚并用,向前爬了几步,双臂抱住少女的小腿,将她拉倒在地,两人缩在城垛下的一瞬间。

      漫天遍地的破风声响起,空气中到处都是尖锐的‘咻’声,这声音刚刚响起一瞬,无数的箭矢便钉在了城墙上的望楼上。

      三棱箭头破甲箭头极重,钉在木质的望楼上,入木三分,溅出无数木屑碎片,余下的箭矢‘叮叮当当’地射在城墙上,留下数不尽的白点。

      前后惊变,不过三十息,少女心脏狂跳不停,耳边嘈杂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热血上涌,让她白嫩的脸颊都变得通红。

      “放箭!放箭!”
      宋同单膝跪着,将少女压在自己身下,而他则直起了身子,拔出腰间的佩剑,高高举起:
      “各曲长,列阵放箭!还击!”

      弓弦声四处响起,沿着徐无关的城墙,连成一线,如同弹棉花一样,嘈杂地响个不停。

      关内军营的将士顺着两侧甬道源源不断跑上来,城墙上的将士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耳边嗡嗡地响,少女被宋同压在城垛下动弹不得,只能忍受着,受伤的怒喊声,弓弦的击发声,箭矢被盾牌弹开的闷响,城下马蹄连绵不绝的滚雷声,还有无数士卒临死的哀嚎。

      诸多声音捻成一根细细的银针,钻进少女的耳洞,一针一针刺在她的耳膜上。

      漫天的大雪,或许是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觉得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个头绪。

      直到她闻到一股气味,恶臭的脏器味,与冬日里冰凉的寒风不同,这股气味温温热热的,似乎离得很近。

      刘初安用力揉了揉眼睛,抬头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宋同,他手里举着佩剑,高声怒吼着指挥作战,而在他的腹部,鱼鳞甲片的缝隙里,插着两根拇指粗细的箭矢。

      鲜血顺着木色箭杆汩汩流淌下来,殷红的血,在冬日寒风中冒着白气,一点两点,落在少女的脸上。

      她有些愣愣的,伸手想要帮他捂住伤口,可那股殷红的血却从她的指缝中钻了出来,顺着她的小臂,流进她的衣衫中。

      是热的,在这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之中,只有这一丝的热气,是血。

      腥甜的鲜血气味钻进少女的鼻子里,击溃了她最后一丝防线,她想放声尖叫,喉咙却像被人掐住了一般,没有半点声响。

      两世为人,她何曾见过数万大军交战,又何曾想过,自己居然就在这战场之上,看着大好儿郎一个个地倒下,看着白色的雪花被浸染成红色。

      又何曾想过,自己的得力爱将,生命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消逝。

      一滴鲜血落入少女眼中,将她瞳孔染成了红色,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在她脸颊一侧,滴下几滴血泪。

      “走!”
      宋同拉着少女的手,几乎是半拖半拽的,将她拉进了望楼中。

      靠着望楼厚实的木墙,宋同跌坐了下去,手中宝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急促地喘息了两下,然后有些疲倦似的睁开眼,看着面前匍匐在地的少女。

      “小姐,我不能死...”
      他声音很低,低到几乎让人听不见的程度。

      刘初安连忙爬起身子,双手按在他的伤口处,冰冷的甲胄早被他的鲜血泡的温热,箭锋入肉极深,鲜血早已打湿了宋同半边的棉衣,甚至从铁甲里棉衣的边角滴落。

      少女眼泪再也止不住,许是悲伤,许是惊吓,泪如雨点一般滴落,
      “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

      “我死了,徐无关就没了...”
      宋同喘着粗气,大手攥住少女脖领的大氅,他瞪着眼说道:
      “徐无关长城隘口一破,幽州平原再无人能挡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大势去矣...”

      少女呆呆地愣住,她看着宋同呼出的一口口白茫茫的雾气,打在自己的脸上,她从未看见过,从未看见过这个不饮酒不纵欲的儒将,有这般失态的一幕。

      却不承想这一幕,竟是生死诀别之刻。

      宋同攥着她的衣领,胸膛鼓动了一下,怒声吼道:“别哭了!!刘初安!你的算计呢!几个死人,就把你吓住了吗?你也和那些腐儒一样,只会纸上谈兵吗?!”

      少女被他一吼,原本僵硬呆立的身子渐渐发软,四肢末梢冰冷的感觉逐渐消退,自心口处泵出的血液似乎此时才流淌到手脚。

      刚刚一番话,似乎耗光了宋同的气力,他又萎靡了身子,靠在木墙上,拉过少女满是鲜血的手,将自己手中的剑柄塞进去,然后双手握着,让少女攥紧佩剑:

      “刘初安,我死无妨,但徐无关不能破。

      握紧刀剑,记住,你守的不是徐无关,是你刘府上上下下的人头!”

      他怒目圆睁,眉头却不时地抽搐两下,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

      刘初安看着他双目中的神采一点点消散,感受着他的手掌逐渐变得冰凉,心口酸痛了一下,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小姐,宋同无能,临战先死,三军受累... ...”
      他高高地仰起头,大手从甲胄缝隙中插入,在怀中取出一枚沾满血迹的虎符,
      “小姐,五年前您将它交给我...宋同寸功未建...如今只能将它...还给你了...”

      他越说越慢,越说越含糊,到最后几乎吐字的声音都变成了吐气的声音。

      最后一口热气喷在少女的脸颊上,宋同仰起的头轻轻一歪,靠在自己的肩上,手中的虎符也随举起的手掌一同跌落在地。

      青铜虎符磕在石砖上,‘叮’的一声响,然后落在了少女裙摆一旁。

      刘初安看着他合上的双眼,指尖颤抖着,抓起地上的虎符,金属冰冷的触感传来,四肢百骸似乎此时才恢复了控制的能力。

      她有些颤抖着站起身子,腿脚不稳,摇晃了一下,走向望楼外的城墙。

      刚刚迈过望楼的门槛,将士们厮杀的声音如海啸一般传来,铁甲在月光下泛着银辉,猩红的血迹喷洒在青石砖上,又冻成一片片的冰霜。

      刘初安此时已经失去了恐惧的权利。

      于是她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佩剑,银白雪亮的剑锋晃着月光,狐裘大氅上血迹斑驳,在这一众厮杀的披甲将士里,她是最另类,也最瞩目的那一个。

      “曲长,领各部兵卒作战,凡有敢退者,就地格杀!”

      乱哄哄的城墙上,原本各自为战的士卒闻声一震,在这男儿厮杀的怒吼中,这道清凉的女声招来许多人的目光。

      一个精瘦的汉子拎着步槊跑来,上下扫量了一下少女,皱着眉头问道:
      “末将马长明,为宋将军麾下曲长,敢问小姐,将军何在?”

      刘初安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说:
      “宋将军受创,在包扎伤口,各部由我指挥。”

      “可... ...”
      马长明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女,不敢置信地问:
      “你...你指挥?”

      “虎符在此,谁敢不遵军令!”
      刘初安吼了一声,将剑锋搭在汉子的脖颈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要临战造反吗?!”

      马长明吞咽了一下口水,看着少女手中沾满血迹的青铜虎符,咬了咬牙,闷声回道:“末将不敢。”

      看着少女娇嫩的脸,马长明有些犹豫又有些焦急地问:
      “宋将军麾下两万士卒,设四曲,如今如何部署?”

      刘初安左右望了望,没找到其他的曲长,于是只能拍着他的肩膀说:
      “命你暂代都尉一职,辖四曲,留两曲士兵在城墙上抗敌,一曲将士守住城门,一曲将士搬运滚木火油。”

      “末将领命。”马长明抱拳行礼,随后快步跑下了城墙。

      直到此时,刘初安才获得了片刻思考的机会,耳边喧嚣的噪音渐远,她目光低沉着,思索着公孙瓒攻打徐无的用意。

      诚如宋同所说,公孙瓒来犯徐无关,是一步死棋。

      只要他不能快速地攻下徐无关,等到小威和李成兵马回援,他被困在关下,插翅也难飞。

      他就这么笃定,自己一定能在一日之间攻下徐无关吗?

      积雪化冰,的确让他的骑兵发挥了奇袭的作用,可这般天时怎可能是他提前预料的。

      难不成今日积雪不化成冰,他就不攻打徐无关了吗?

      临事决计,可不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所为。

      那么,他攻打徐无关的底气在哪里?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打下徐无关,或者说,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被困死在这里。

      俊靡被围困数月,公孙瓒清清楚楚的知道,城外就有数万兵马困住了他东西北三面方向,若是不想被困死,便要有人来牵制李成和小威的兵马。

      可公孙瓒至多只有三万人,强攻徐无关都不见得够用,又怎会分兵来牵制李成和小威的兵马?

      除非,有人在帮他。

      幽州十郡一属国,不受刘初安控制的那几个人逐一划过少女的脑海。

      刘虞的老部下鲜于辅,为刘虞从事,跟随老爹多年,忠心耿耿,断不可能帮助公孙瓒。

      辽东太守公孙度,虽同姓公孙,但与公孙瓒连面都没见过,平日虽与刘初安政见不合,但也不至于压上身家性命来造反。

      何况辽东郡据此地隔着昌黎、辽西两郡,公孙度就算相帮,也不可能打穿两郡防守来牵制刘初安的兵马。

      除此之外,幽州握有实权的大大小小官吏武将,不是刘初安一手提拔上来的,就是她学堂中走出来的,断然不可能噬主。

      那么,公孙瓒此时强攻徐无关的底气,到底是谁给的。

      心思电转间,少女又被箭矢呼啸的破风声拉回现实。

      身周几名护卫举着一人高的木盾将她护住,也遮住了大片的月光。

      她茫然地望着漆黑的北方,愣了下神,也打断了所有的思绪。

      北方?

      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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