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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白塔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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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亥时,景平城中依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澜江似端丽玉带一般绕城而过,两岸画栋朝飞、珠帘漫卷,雕梁画栋、云霞翠轩,桨声灯影里,画船箫鼓,昼夜不歇。
连年的天灾并没有消磨掉这里的奢靡,反倒是因为聚集了大量逃灾南下的岐北与河东富户,纸醉金迷的气息比往日更甚。
不图明日,只醉今朝。
传送阵设在景平灵集之中,两人刚刚踏出阵外,陈攸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就是景平城。”见生说,“你是修士么,若不是,我送你到灵集外面。”
两人行走在灵集巷道中,奇花异草、灵丹妙药,遍地都是,看得人眼花缭乱,如今还夹杂了不少妖祟邪物、人器傀牲,行走其中的,除了修士,还有秽生。
陈攸只恨自己看不过来,瞪大了眼睛左右张望,不留神和迎面的人撞在一起,那人高近两丈,身硬如铁,一撞之下,陈攸鼻子通红,痛得迸出泪花。
那人低头,一双眼睛好似铜铃,恶狠狠道:“哪里来的小畜生,走路不长眼么!”
小、小畜生……
陈攸大怒,正要争执,被见生拉到身后。
见生拱手一揖:“抱歉,实非有心,还望海涵。”
他态度诚恳,那人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哼一声,转身走了。
等他走开,见生回头看陈攸一眼,叹口气:“如今世道纷乱,出门在外,还是遇事多多忍让为好。你……”他犹豫一下,还是说出口,“你还是早早回家罢。”
陈攸嘀咕道:“你长得好看,说什么都对。”
见生:“……”
两人继续向前走。
陈攸:“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怎么说呢,能在外行走,我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见生笑起来:“什么本事?”
景平城中多为烛灯、风灯,罩了桃红翡绿的碧纱笼,上面绣着各式彩绘,微风轻拂间,光影摇曳,艳丽缠绵,即使相貌平平,在这种光景氛围下也能平添几分韵致。
更何况面前,是实打实的美人。
陈攸忍不住说了实话:“我的运气很好。”
见生脚步一顿,讶异道:“运气?”
陈攸点头:“对,是运气。”他抬头,郑重道:“你可信,天命运势,是能被计算出来的?”
见生想了想:“我不知道。”
“你自然是不知道啦。”陈攸得意地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那得有足够多的藏书、足够多的记载、足够久的筹策,才能算出来个大概,还经常不准呢。”
一个脸上挂着白布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轻风掀起白布一角,脸孔平坦、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是截教的白覆子。
这些年,截教行事越发大胆,教徒越来越多,已经开始坦然行走在市集之中,监天司和朝廷似乎也默许了他们的存在。
见生看了他一眼,白覆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欠身,竟是很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哦。”等他走开,见生才将目光收回来,“所以,你是算好了,才去的滨城么?”
陈攸:“那是自然,出发前我就算了,机缘会出现在三座城中,滨城是其中之一。”
“不过,如今看来,我的运气真的很好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去看见生,
见生:“……”
“即使如此,还是要小心。”他忍不住啰嗦一句,“我们已经走出灵集了,这里是景平城中,有人在此镇守,城中还算安全,你去找家里的老仆吧。”
“就此别过,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陈攸:“啊?”
他赶紧追上去:“别啊,苻仙长,苻仙长,你先别走啊。”
这个少年为人处世天真烂漫得过了头,说话间又颇有机巧,应该有些来头。
见生想着,脚步未停,只想把他甩开。
麻烦的事,还是少惹为妙。
“哇……”
身后忽然传来嚎啕大哭声:“你怎么说走就走,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真的好没良心!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怎么办啊!”
一只鞋子被丢过来,砸落在见生身后。
路人纷纷避让,用微妙且略带谴责的目光望过来。
见生:“……”
一盏茶后,陈攸抽抽搭搭地咬着一根糖葫芦,手里拽着见生的袖子,在澜江畔漫步。
“你得帮我找到家里老奴才行。”陈攸嘴里嚼着东西,含混地开口,“你放心,不会太久的,我运气很好的。”
见生无语望天。
陈攸忽然放下糖葫芦,快跑几步,扬手道:“那是什么,好漂亮!”
他指着白塔浮图。
无数纤小的符鸟泛出淡淡金光,沿着塔身盘绕成圈,振翅而翔,浅啼轻唱,白塔庄严,金铃旖旎,结合在一起,有着说不出的妖异诱人。
玉石砌出的阶梯笔直向上,朱紫纱幔飞扬,挡住了里面的无限春光。
见生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那儿不是你该去的……”
话没说完,就见陈攸回头,表情严肃:“我家老奴就在这里面。”
见生:“……”
陈攸:“我得去看看。”
说完甩开见生的袖子,踩着白玉阶梯就跑了上去。
见生:“……”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他无语地站在夜风中,内心十分挣扎。
因为之前所见,他对这个白塔是十分不喜欢的。
即使如今的白塔,算是换了半个主人,但本质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那些被当成器物的、被剥夺了五感的瓶女……他想起上次和瞎子一起来的情景,瞎子的母亲,也是瓶女。
瞎子……
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自从六年前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也没有得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也对,自己和他之间,天差地远、云泥之别,本就不该有交集。
见生自嘲一笑。
他想转头离开,可是那个少年动作那么快,已经钻进了塔中,不见踪影,他脚尖转过去,又转回来,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去。
“贵客到——”
白塔浮图门口的喊堂也是与众不同,都是些唇白齿红的英俊少年,其中一个穿了翡色的绸袍,对他伸出手,香气袭人,声音温柔:“公子是头回来么?”
见生浑身不自在:“啊……也不是……”
那个喊堂走近了些,含笑道:“那……可要人带路?”
他的衣襟松散,肌肤比女子还要滑腻几分,长发垂落胸前,似乎是真的对见生有了几分兴致:“公子若是要人伺候,不如看看小生可否?”
薰甜的气息透过层层纱幔,扑面而来,见生觉得自己的耳根有些烧起来,赶紧后退几步:“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找人……”
那人还要上前,忽然被人隔开了。
一只朱红衣袖穿过纱帘帷幔,将见生拽了进去。
一瞬间,天旋地转。
数十丈的高台上,十来个只穿着薄纱的妖娆女子缠在细纱上,蝴蝶般上下旋转翻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弦鼓声声、碧树银台,暗香浮动、熏人欲醉。
塔中场地极大,到处都是小桌高几,美酒佳肴,无数穿着艳丽衣衫的妙龄少女穿梭其中,为客人斟酒谈天,巧笑嫣然。抬头可见层层塔身盘旋向上,逐渐收拢,塔顶一朵盛开的巨大青莲,翠微深深、叠辉映光,俯视着塔中的一切。
圣洁与糜烂,克制与放纵,在这个白塔之中,极为玄妙地融为一体。
朱红衣袖挡住了见生的全部视线。
他被裹挟着,踉踉跄跄地,被压到了墙角里。
漆黑的长发流水一般落在他的脸上,黑发间是一张素白的面具,只在眼睛处留出两个细长的缝隙。
有人在面具后盯着他,语带笑意:“平时都不来的,怎么今天想到过来了?”
大手攥住他的手腕,半强迫地压在头顶,那人离得极近,两人身体几乎要贴到一起。
见生惊讶:“你怎么……”
“我怎么回来了?”
那人说着,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挂在见生脸上:“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了。”
“还好回来了。”他说,“否则怎么会知道,你趁我不在,就偷偷溜进这里来。”
面具上还带着另一个人的气息,和白塔浮图中的暖香不同,是冰冷的血气。
“进来这里,记得带上面具,否则……”
后半句话被他吞回口中。
曲烛又看了他一会,终于松开手。
自从蝉香子死后,他便成了曲家派驻在景平城中的联络人,一年到头在西洲城、无妄山和景平城中来回奔波。
见生平日里常来景平灵集做些交易,偶尔也会与曲烛有交集,两人颇有默契地不去谈当年的事,只把对方当做监天司的同僚,有时还会一起做些诏令。
六年过去,见生升为己卒,曲烛更快些,已经是甲卒了,以他这些年的辛劳和资历,却还没有升为记相。
可见曲家只是想用他,并不想培养他。
不过这是他的选择,旁人无须多加置喙。
见生总觉得两人这般姿势十分别扭,将他推开些,低声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曲烛心情似乎不错,唇角扬起,酒窝深深,“我陪你。”
出差在外,更得晚了……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白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