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雩祭时雨（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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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紫站在高处，望着一行人走入濯山深处的山洞。
林野尽头，山有小口，自上而下望去像是一条鱼懒懒躺在地上，张着嘴，等人自投罗网。万工大轿当先，雩女在后，霍老太爷率着其他男人列队更后，穿入鱼口之中。
不多时，男人们出来了，将女人们独自留在鱼腹之中。
却也没有完全离开。
霍老太爷挥舞拐杖，示意几十人在山洞前散开围住，是一张网，生怕有小东西从鱼口中逃离。
夙紫既觉得无趣，又觉得厌烦。
惟有弱者，才会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鬼神之上，并且为了供奉所谓的鬼神，作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有些愚蠢、有些血腥。
有些两者兼而有之。
身侧传来气息，她懒懒打招呼：“你来了。”
白惜光：“嗯。”
夙紫看他一眼，修士对气息变动最是敏感，这个瞎子，和自己离开前不太一样。
她将乱紫抱在怀中：“先等着？”
白惜光：“嗯。”
夙紫：“你那小炼气呢？”
白惜光没有回答。
他所有的心神，都在山洞尽头、满潭深处。
见生的五蕴清气正在一点一点，向极暗处前行，如汇入沙漠中的水滴，刚刚出现就被吞噬。
洞口规整，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绿草如茵，四周被山壁土原围挡，见生抬头，只见天光从头顶垂直洒下，如置身深井。
不远处，波光粼粼，在璨白日光下发射出令人晕眩的光芒，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满潭了。
万工大轿被停在满潭边上，原本的呼喊响动早已停止，一片死寂。少女们仍呆呆地托着供奉，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留下她们在这里。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轻的抽噎。
阿汾率先站出来，她左右看了一番，扬声道：“如今到了龙神所在，各个都给我挂出笑脸来，莫要惹恼了神灵！”说着，当先走到潭边，将手中捧着的牛头放下。
潭水清澈，但是却深不见底，她忍不住向潭中望去，这么多、这么清的水，还是头一回见。
很想将头埋进去，痛快地畅饮。
阿汾想着，咽口唾沫，转开了目光。
其他少女有样学样，都将手中供奉捧到潭边摆成一圈，见生一人落在最后，他还记得当时恍惚中看到的景象，这水潭中有东西。
有名圆脸少女怯怯道：“要不要看看小姐怎样了？”
阿汾会意，走到万工大轿门边，轻轻叩了叩：“小姐，我是阿汾，你能听到么？”
没有回应。
她又叩了叩，还是没有回应。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这轿子封得如此严实，小姐不会已经……
阿汾也有点害怕，刚后退两步，就听轿里传来“笃笃”两声。
迟缓、沉重，但确实是从轿内发出的。
阿汾松口气：“小姐没事。”
见生：“……”
他趁着几个少女交谈，自己放下手中供奉，稍稍走开了一些，踢掉不合脚的红鞋，赤足站在地上，环视打量四周。
山壁上有几道黑乎乎的狭缝，不知通向哪里，除此之外，入口，就是唯一的出口。
天空极高，山壁陡峭，无法攀援。
四周绿意盎然、植被丰厚，杂草灌木丛生，还有不知名的藤蔓沿着山壁盘卷，潭水盈盈，阳光下像是一块璀璨的宝石。
忽然听到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见生回头一看，只见阿汾已当先褪去身上外袍，赤身以行、只着红履，绕着满潭，手舞足蹈，嘴里哼唱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曲调，满脸都是陶醉。
见生脸上一热，立即转回头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多了，有两个少女学着阿汾的样子，也纷纷脱去了身上的外袍，绕着满潭，且歌且舞，剩下阿汀和方才说话的圆脸少女犹豫又害怕，站到一起，只是等着。
潭边供奉的三牲血水淤积，渐渐从木盘中溢出来，小溪一般。
啪！——
血水汇入深潭之中。
仿佛一粒暗红的珠子骤然自高处落地，摔得粉碎，血丝在浅碧的潭水中漾开，丝丝缕缕，宛如身姿窈窕的女子，跳出一段柔软缠绵的舞蹈。
潭水泛起涟漪。
阿汾忽然停下脚步，一脸欣喜：“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她回头去问身后的少女，“你听到了么？”
少女被她晃动着肩膀，一脸茫然。
阿汾放开她，跪倒在地，趴在潭水边，急切道：“龙神大人，是您在唤我么，是阿汾听错了么，龙神大人，回答我，回答我！”
她的长发落入水中，清透如镜的水面却映不出她的脸，水下是一片沉黑。
水面破开，一条雪白的鱼从水中跃起，扑入阿汾怀中。阿汾手忙脚乱地接住：“龙神大人，这是您送我们的么？”
没有回应。
阿汾很快反应过来，将鱼捧在唇边，狠狠一口咬下去。
鱼嘴仍在张合，鱼鳍拍打着想要挣脱，反被少女攥在手中，鱼肉又滑又嫩，香甜弹牙，血水顺着她的手指和脸颊淌下来，她一边大嚼，一边含混不清道：“多谢龙神恩赐，多谢龙神恩赐。”
另外两名少女犹豫着也跪在潭边，很快，同样有鱼扑入了她们的怀中。
阿汀看着，又是恶心，又是害怕，她忽然跑到见生身边，哭着道：“我好怕，阿沅，我真的好怕，我们走吧！”
她抓住见生的手臂，像溺水的人抱着浮木，哭得浑身哆嗦。
见生忍不住看向那三名捧着鱼大吃大嚼的少女，长发披散，姿态狂乱，不像人，像是兽。
圆脸少女也吓得不轻，她挪动脚步，想和阿汀、见生凑到一起，结果刚走了没两步，就见一名跪在地上的少女猛地抬头：“你为何不吃啊？”
牙齿间夹杂丝丝鱼肉，满手满脸的血。
她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要逃，却见那少女手足并用，四肢着地，野兽一般向自己冲了过来。就在闭目等死的时候，衣领被人揪起，整个人被甩到一边，见生挡在前面，对她和阿汀大喊道：“快走。”
圆脸少女连滚带爬起身，和阿汀一前一后向着来时的山口冲去。
跑了许久，却只见山壁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到来时的路径。
阿汀腿一软，摔倒在地，大哭道：“怎么办，我们出不去了！”
少女不着寸缕，见生眼睛都不知往哪儿看，只能侧着脸、一脚将她踢开，少女摔倒在地后，并不反抗，木愣愣地起身，忽然点点头，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好。”
说完，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跳入潭中。
黑发水草一般在水面张开，很快沉了下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
阿汾的脚刚刚探到水面，忽然回头对着见生招手：“阿沅，别怕，过来和我一起。”
她目光涣散，显然是完全丧失了神智，见生不忍道：“阿汾姐，你低头看一看，看一看吧，水下是你想的龙神府邸、福地洞天么？”
他伸出手去：“若是你还愿意，就过来，我们想办法一起离开。”
阿汾低头向水下望去。
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不，是有的，有什么正在黑暗的最深处，一点点浮出来。
原本灿烂到刺眼的阳光，逐渐黯淡下来。
没有乌云，四周的景色像是突然被泡进了经久无人打理的池塘，昏濛濛一片。
不是黑暗在上升。
而是他们脚下的大地在坠落。
向濯山的深处、满潭的深处，不断坠落。
潭水沸腾一般炸开无数水泡，蓦地，一只惨白的手从破碎的水泡中伸出，一把攥住了阿汾的脚腕。
她来不及呼喊，就被拖入了潭中。
陶片攥在手心，刺破皮肤，流出鲜血。
见生急促地呼吸，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才能从这里离开？
他的手再次下意识向腰间一摸，没有桃枝剑，却意外摸到了储物袋。
对了，传音符，他还有这个！
他捏出一张传音符，按着瞎子教的方法，触碰阵纹，点亮。
有渺然的声音传过来。
他放在耳边，刚要开口，却听见对面传来一阵细弱飘忽的笑声：“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声音越来越大，他像是被烫着一般，扔掉了传音符。
声音却还在继续响着。
“嘻嘻嘻。”
“咯咯咯。”
“哈哈哈。”
各种各样的笑声充斥四周，有粗犷的、有羞涩的，有女人的、有男人的，有欣喜、有欢喜、也有狂喜。
这么多笑声汇作一处，响彻天地、震耳欲聋，竟像是鼓点一般，不休不止、轰然作声。
闻鼓心悦、喜从口出。
不知何时，原本相拥哭泣的阿汀和圆脸少女站起身来，仰着头，嘴角上扬，从喉咙里挤出喜悦至极的欢笑。
“啪——”
见生脸上一凉，他伸手抹过，是水。
下雨了。
怎么会下雨？
他抬起头，只见天穹泛出点点涟漪，波澜起伏——
那不是天空。
是水面。
不知何时起，他们陷入了水底。
五蕴清气消失了。
脑海深处几乎是在瞬间发出巨大的轰鸣，沉重、遥远，像是古神的呓语，每一个音符都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死气。
白惜光骤然跳下山壁，落在霍老太爷和众人之前。
霍老太爷对他的出现并不惊讶，只微一颔首：“记相大人。”
五脏六腑被无形的力量挤压，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爆开，只是被刻在皮肤上的法印勉强束缚，濒临崩裂。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大步向山洞中走去。
作者有话说第56章 雩祭时雨（十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