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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榴花惜光 ...

  •   连星小阵依然散发出淡淡金光,关于【鬼山赤九】的天字令还挂在上面,竟是十余年过去都没有人能破解。光华变幻间,数道监天令依次浮现。

      广场中依然人来人往,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见生总觉得如今往来气氛看上去比之前要颓然一些,但上次也不过停留数日、匆匆一瞥,他不敢断定。

      左右张望一番,十方阁长目仍坐在原处,见生兴冲冲跑过去,开口道:“是我,你还记得么?”

      面具下双眼一轮,长目笑起来:“公子是哪位,小生之前与你见过?”

      外形一样,但是看到这双眼睛,见生知道,这已不是之前与自己交谈的长目了。他问道:“你不是随五,他去了哪里?”

      “随五。”长目怔了怔,“他死了,小生算是随六。”

      “死了。”见生喃喃道,“怎么死的?”

      “这算是一个问题么?”名唤随六的长目道,“一个问题一个铜板。”

      见生推了一枚铜板过去,长目道:“大周历洪嘉二十七年霜月初四有修士于此处斗法,随五被剑气所伤,血流不止而死。”

      如今是大周历洪嘉三十六年,也就是自己离开随州的次年,随五便死了。

      他看着随六的身形,知道这些十方阁长目都是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被固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的,就算受伤流血,连简单的包扎逃跑都做不到。见生沉默一会,抛开纷乱无用的思绪,又推过去一枚铜板:“过去十年,都发生了哪些大事,可否与我说说。”

      随六狡猾一笑:“一件大事,一枚铜板。”

      见生看一眼自己的钱袋,苦笑道:“那我只能问三件事了。”他又推过去两枚铜板,“说罢。”

      长目将铜板点好收下,沉吟片刻,开口道:

      “第一件大事,当是剑南道十二都天阵无故滞行,浩瀚海与神州界障残缺,邪祟与妖物横行。“

      见生想到那许多萎靡疲惫的脸,和不断闪烁刷新的监天令,心下一沉。

      “第二件大事,当是陵山书院发布诏令,要于一甲子之内再开客庭,征揽门生。”

      陵山书院?

      从过往只言片语中,见生大致知道,千年前灵法时代,世上有三宗鼎立,分别是太华宗、青教、陵山书院。天地变故之后,惟有陵山书院在瀛洲海外避世,得以幸存。这样的门派,还会需要门生么?

      “第三件大事,当是南华宗明镜峰罗衍真人座下第五徒,人称【三尺雪】祁非时,十年之间连破筑基、金丹之境,有望成为最近十年间冲击元婴境界的第一人。”

      见生:“……”

      他霍然起身:“好了,告辞!”

      长目笑道:“慢走,再来。”

      见生顺着街巷来回走了一盏茶功夫,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他仰头看了一会浮云飘荡,长长叹口气,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脸。

      无论如何,他未曾停步,还在路上,不必过分关注他人,只需认真做好自己。

      他从背囊上拿出那个盒子,上面用工笔细细描绘了一只黑色的蝴蝶,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见生按着方才万色楼管事的吩咐,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上去。

      鲜血渗入笔画纹路的一瞬,那只纸面蝴蝶翅膀微微一颤,竟是振翅而起、翩然欲飞。

      “鱼姑娘说了,这只蝴蝶会带公子去往记相所在。”

      见生想起管事的话,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那蝴蝶翅膀震颤的幅度大了些,蓦地自纸上飘起,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向着一个方向而去。见生仰着头,追逐蝴蝶而去,蝶翼在晌午的阳光下舒展,如同盛了两盏细柔的光华,有种灵动又虚幻的美丽。

      蝴蝶翩跹,忽然一转。

      见生紧紧跟上去,下一刻,就见灰败斑驳的墙皮上闪电般弹起一枚畸形的头颅,将那蝴蝶一下咬在口中,同时用高高凸起的浑浊眼球盯着见生看了一会,张口露出一排细密而尖利的牙齿:“是你要见主人?”

      它紧紧贴在墙上,周身褐黄,分不出是穿的衣服还是本来皮肉就是如此,几乎已经与墙皮融为一体,双手双脚宽大,身躯却是扁平,身体不过三四尺,比一个孩童大不了多少,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长成人形的大壁虎。

      蝴蝶翅膀在壁虎人的尖牙中无力颤抖,见生手放在腰间桃枝剑上,后撤一步:“你的主人是谁?”

      壁虎人眨了下眼睛,眼皮透明好似薄膜,快速从左右两边合起、又张开,它歪歪头,倏地转身,快速向前爬去。见生没有迟疑,也跟了上去。

      巷道七拐八拐,很快到了一间不大的宅子前,这里大抵是随州城中的富户所在,街道两边都是白墙黑瓦的民居,长条青石错落,上面是薄薄一层落花,浅紫粉白,煞是好看。壁虎人自然不用敲门,顺着墙壁一溜翻过院墙,不见了踪影。

      此刻正当日中未时,人们大多在家中休憩,街上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见生上前握起黄铜门环,轻轻叩了叩。

      清脆的敲击声回荡,大门“吱呀”滑开一条缝。

      这扇门,竟然没有关……

      见生犹豫一下,踏入半只脚进去,扬声道:“打扰了,我是苻见生,万色楼鱼姑娘让我给您送一样东西。”

      他的声音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朗,宅子颇为空旷,这句话在悠悠几声回响之后消弭,见生只看到门口一扇雪白的影壁。后面是天井环池,小榭围廊,楼不过两层高,庭中植了一株榴花树,枝桠曼生、如伞如盖,不知为何,时至暮春初夏,枝干扶疏,花朵丰腴,灿若欲燃。

      见生迈步进去,大门在他身后轻轻阖上。

      “打扰了……”他刚开口,就听到一个暗哑的声音,从头顶阁楼中响起。

      那人只说了两个字:“上楼。”

      这声音,莫名有点熟悉……

      见生循着声音,到了二楼正中的屋子前,那人又说:“进来。”

      推门而入,只见宽大桌前,十年前偶遇的瞎子仍是一身黑色武袍,双目依然覆着黑色布带,低头快速在纸上写着什么。方才的壁虎人盘成一团,在他身后的架子上趴着,嘴里仍是叼着那只黑色蝴蝶,见了见生,立即尖声道:“主人,就是他。”

      见生:“……”

      瞎子:“东西。”

      见生不敢怠慢,连忙打开背囊,取出万色楼管事交来的方盒,双手递过去:“瞎……瞎公子,你看看。”

      瞎子的笔尖微微一顿,接过了盒子,掌心略微一掂,沉吟片刻,掀开一角,放在鼻尖嗅了嗅。

      盒子被打开的一瞬间,黑色蝴蝶忽然从壁虎人口中挣出,发出人言:“石太岁六两三钱,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唯望记相大人对师弟见生照拂一二。”

      是沈莫鱼的声音。

      言毕,那蝴蝶忽地化作一片齑粉,消失不见。

      所以,这是一份见面礼?

      见生看着齑粉飘飘摇摇到了自己面前,他下意识伸手握去,仿佛又看到了沈莫鱼的脸。

      他总是能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帖周全。而自己,是否又能承得起他的这一份期许?

      更何况,这个杀人如麻、少言寡语的瞎子,又会不会收下这份石太岁的礼物呢?

      下一刻,他就见瞎子将盒子重新盖好,放在手边,抬头道:“你就是苻见生?”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见生仍是忍不住挺直了脊背:“是。”

      “你要做司卒?”

      见生:“是。”

      瞎子起身向他走来,这里似乎是他的居所,他行走间十分熟悉,也无需用竹竿探路,几步就来到见生面前。见生虽与他有数面之缘,但那时不是趴在地上,就是蜷在角落,并没有面对面、近距离地打量过对方。

      见生微微仰头,正对上瞎子凸起的喉结,宽阔厚实的肩膀给他很大压迫感,他忍不住后退一步:“瞎公子。”

      他在打量瞎子的时候,瞎子也在打量他。

      几乎是在见生踏入院内的一瞬间,他就认出了他。

      很难得,他向来对世间百态缺乏有效的记忆,他无法看,只能听、嗅、和感,偏偏他的五感又是远超常人的灵敏,众生污秽不堪,他幼时常常被侵扰到发狂,长大后入了大昭寺修习锻体之术,木鱼颂钵、梵乐清心,终于能好一些,可以正常在人间行走。

      这个苻见生与沈莫鱼一样,身上都有干净的山间草木清气,让人不会厌烦。

      只是和沈莫鱼不同,他似乎要更加……

      见生等了一会,听到瞎子开口:“不必唤什么公子。”他回到桌前,重新坐好,继续刷刷写着什么:“我名为白惜光。”

      一个瞎子,却起名叫惜光。

      见生不由对他产生了一丝可以被称为同情的感觉,瞎子似有所感,笔尖一停,对着见生的方向侧了侧脸。

      见生连忙站好,转身对着窗外,细细欣赏那株巨大得惊人的榴花树。

      “你是炼气几层?”瞎子边写边问。

      见生惊讶:“我已经是炼气修为了么?”他看过许多话本,知道炼气是修行的第一步,气随神而转、脉随经自开,周天轮转、坎离相交,待到凝气成液、神识倍增,便是筑基了。

      瞎子:“……”

      他将刚刚写完的文书封好,壁虎人立即从墙壁盘游而来,张口接住,瞎子对他低低嘱咐几句,壁虎人点头,很快钻入窗缝中不见。

      “走罢。”

      见生回头,看见瞎子起身,拿起了不离身的幂离和竹竿,“随我去接监天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榴花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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